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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爱情

作品名称:      作者:叶新和      发布时间:2022-07-11 21:18:08      字数:13399

  一
  
  一个周末的晚上,恰逢我在父亲的烟酒店帮父亲看店。
  凤子笑吟吟提着酒瓶来了,说是替她爹陈书记打半斤烧酒,买一包香烟。
  我们虽住在同一村子,平时不常见面。
  好久不见,免不了见面一阵寒暄。
  凤子是陈书记小女儿,与我小学、中学同学。
  在那个经常饿肚子的年代,记忆最深刻的还是与吃饭、玩耍和放牛有关。少年时,我们是非常要好的玩伴,时常玩在一起。
  凤子从小就乖巧活泼,惹人喜爱,像个大男孩一样与我们疯玩。那个时候,我们一起牵着牛往山盖盖上放牛,仿佛牵着一群野马在山盖盖上狂野着……
  夏季山盖盖上的坟茔,青草依依,朝露打湿了我们的裤脚。有时我也欺侮比我小的伙伴,凤子就时常被我弄哭,哭得稀里哗啦;我时常又想尽办法哄她,而她一会又像没事似的。
  我曾是一个光着屁股不知羞的野孩子,时常牵着一头公牛,让牛不紧不慢地啃着坟头上的青草,还在坟头上撒上一泡长长的尿。我牵的那头公牛脾气暴躁,一次发了很大脾气;它力气惊人,曾用牛角伤过村里小朋友。只有我有驾驭它的神鞭,村里人都要锯掉它的牛角,我的耍赖和尖叫让村里人彻底放弃了决定。这头公牛我一直牵着,直到老死。
  有时我们会在坟头上玩摔跤,捉迷藏,吹着蒲公英的飞絮。飞絮迷了凤子的眼睛,害得她直落泪;有时我会把凤子摔倒在地,骑在她的身上嘻嘻地笑着、闹着。那时我们都还小,互相称呼着老公老婆。一次放牛的时候,凤子趴在牛背上睡着了,我冷不妨猛抽牛的屁股,凤子从牛背上摔了下来,她疼得捂着胳膊直哭,呜呜地怎么哄也哄不好,后来去了医院。凤子的胳膊摔断了,这下我闯大祸了,被父亲痛打了一顿。
  记得那天蒸的米粉肉,我远远地嗅到米粉肉的香味,却没能吃上令人垂涎的那顿米粉肉……
  多少年后,每逢天阴下雨,凤子的伤口总是有些隐隐作痛。陈妈妈时常埋怨我母亲说:“三姨娘,以后我家凤子就做你们家的儿媳妇了。”我母亲不作声,父亲却在一旁不住地笑着,也从不接这个话茬。
  凤子曾是一名奔跑飞快的短跑骁将,学校短跑第一名非她莫属。每年学校的运动会她都是拔得头筹。她家的奖状贴得满墙。
  但有一次却出人意外。
  那一年的秋季全校田径运动会在学校如期举行。全校师生都过来为她加油助威。
  她跑在第一道上,两眼敏锐地直盯着远方,甚至让人觉得杀气腾腾。只听老师喊道:“预备!预备!预备!各就各位!”发令枪一响,她就像离弦的弓箭一样,嗖嗖地蹿了出去;更像一只展翅的雄鹰,志在必得。由于用力过猛,她摔倒在地,摔得很疼。她感到无比的懊恼与羞愧,大哭起来,哭得震天动地,很是悲壮。
  老师和同学一齐簇拥过来安慰她。她擦干眼泪,“哼哼”了两声,勇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昂起倔强的头,头也不回地、一跛一瘸地杠杠地走了。
  我第一次看到凤子的犟脾气,像我从牛棚里牵出的那头倔强的公牛。她温柔时像陈妈妈,倔强时更像我们陈书记。
  后来我们还一起上了中学。
  冬季昼短夜长。那时候,凤子清晨一早,就来前村张老庄邀我一道上学。有时候天没亮,就听到“呯呯,呯呯”凤子的敲门声,隐约听见有人呼喊我母亲的声音:“三姨娘,三姨娘。”
  母亲在家排行老三,全村晚辈都喊我妈叫“三姨娘”。母亲知道是凤子来了,她急切地披衣下床,开了门,迎到前屋坐下,陪凤子说着话。
  母亲说:“凤子,这么早呀?晓明昨晚睡得晚,还没起床,我这就去喊……”
  凤子说:“三姨娘,不急不急。”
  母亲依然来到后屋我的床前,低声说:“凤子来了,快起床吧。”
  我迷迷糊糊嘀咕着:“这么早啊,天没亮呢!”
  母亲再三提醒说:“鸡都叫了好几遍了。”又说,“冬天夜长昼短,天亮得晚……快起来,凤子等着!”
  我揉着眼,悻悻然穿衣下床。
  我们上学的地方很远很远,要翻越一段崎岖的山路,越过一段鬼坟岗,路过山涧涧的流水。在静悄悄的夜晚,“叮当叮当”的水流显得非常响亮,寂静得让人有些悚然。月影若即若离像鬼魂似的,有时吓出我们一身冷汗。凤子总是躲闪在我的身后。可一会儿看到月亮的影子,她又吓得跑到我的前面。凤子低声嘀咕着:“晓明,晓明,以后我们不要这么晚走路啦,瘆得慌……”我说:“是的,白天我还看到弃婴呢。”“晓明,不说了,不说了,害怕……”
  我们都闭上了嘴巴,静悄悄地不说话——怕说话被鬼魂跟上;脚步也是静悄悄的,声音更清澈响亮。
  有时凤子、涂叔叔家小红和我三人一起相邀上学。这样夜晚三人成众,可以壮胆,说说话,会吓跑鬼魂。
  记得五月初旬的一天,我们放学归来,路过一个村庄。
  春天让人爽朗愉悦。我们一边说笑,一边嗅着几树槐花飘香;满地的落花,让人联想到《红楼梦》林黛玉的葬花吟。
  过了村庄的一个猪圈转角处,冷不防窜出一条大黄狗吓了我们一跳。它“汪汪、汪汪”地直叫不停,露出一排交错的犬牙,猛地向我们扑了过来。凤子被吓得“嗷嗷”直叫,还被一根树桩绊了一跤。大黄狗对凤子一阵撕咬,还咬破了她的腿皮。我们愤怒地吼叫着,大嚷着:“谁家的狗狗,打死他!打死他!”
  我们抡起一块块坚硬的砖块,追赶着可恶的恶犬。小红甩出一个抛物线的弧度,不偏不倚地命中狗的脑袋。狗嗷嗷地发出凄厉的惨叫,我们哈哈地发出胜利的嘲笑。凤子惊魂未定,依旧脸色苍白,却也忍不住在嘴角扯出一抹浅笑。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与狗的女主人跑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也不许我们理论,劈头盖脸地就对我们一顿殴打。狗在一旁狂吠,女主人儿子却在一旁大声地嚎叫,吓得我们撒腿就跑。
  第二天一早,我们被堵在这个村子扣为“人质”,还被狗的主人告到学校……
  后来,我与凤子还有一同去合肥买书的经历。
  某年十二月冬至刚过,天阴沉沉的。
  那天下着雪,漫天雪花飞扬,如同鹅毛一样轻盈地落下;搓绵扯絮,又像儿时弹棉花的飞絮。
  马上就大寒了。我们冒着凛冽的寒风,一早来到官亭汽车站排队买票。仅有一个售票窗口,排队的长龙移动得很慢。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冻得我们直跺脚,可我们只能慢慢等着。
  那天凤子穿一袭粉红花格翻领绒外套,围着大红三角头巾,眼睛清澈透亮。在白雪的映衬下,凤子的脸也冻成红苹果似的,仍不失明净温和。
  我们立在售票口前,哆哆嗦嗦,又饿又冷。凤子看出我的窘样问:“饿了吧?买点热东西垫点……”
  说着凤子转身就往车站附近的包子店去了。一会儿,凤子买来热腾腾的辣汤和小笼包子。
  她捧着小笼包递到我跟前,告诉我说:“小笼包子来了,快趁热吃吧,一会凉了……”
  我“嗯嗯”了几声。一阵狼吞虎咽,一口一只小笼下肚,一会儿净光,顿时全身温暖起来。
  我心不在焉左顾右盼,望着排队的队伍向前移动,似乎自己还没吃饱,却被细心的凤子猜了出来。她莞尔一笑地说:“你还没吃饱吧?我不是很饿,把我那份也拿去吃吧,不够再买……”我一阵不知所措,嘴里推辞,两只手还是接住了:“噢噢,已经吃饱了。”凤子笑盈盈地说:“看得出来,你一定还没吃饱啊。”说着说着,不由分说地又把自己那份小笼包拿了过来,递给我。我客气了两下,还是没忍住肚子里的馋虫。
  我三口两口又吃完了。可能是冒着寒风,又吃得太快;也可能是禁不住凤子对我的这种突然的宠爱,我感到胃部有些不适,隐隐作痛。我努力克制住不让凤子看见。
  那次的车票还是凤子买的。本来我抢着要买,最终还是被凤子按在一边。汽车上,我俩的座位紧挨着。凤子一路说着话,我一路听着,像一位忠实的听众。那次也是我与凤子唯一一次乘长途汽车去合肥。
  在农村那段时光,凤子是我的同学和玩伴,她也给年少时的我很多关照,一直温暖着我,让我心存感激……
  凤子与我初中同学三年,后来她辍学了。我很为凤子惋惜。以陈书记家的经济条件,完全可供得起凤子上学,不知何故她要辍学。
  我与凤子见面变少了。
  那天在父亲的烟酒店,凤子的突然出现,还是令我感到有些意外。猛一回头我,差点都没能认出来。
  凤子已悄悄长大,亭亭玉立,更俏,更水灵了。陈书记家三个女儿都继承了陈书记肤白的优点。这女人的肤白细嫩,应了一句谚语:“一白遮三丑。”这皮肤白皙让女人更漂亮,更显得翘楚耐看。陈书记家女儿,白白净净的,个个高挑得像白杨一样的身材,颇有几分俏丽姿色。方圆几十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亲戚朋友挤破头皮要来陈书记家攀亲,都没能过陈书记这关。
  凤子笑盈盈地说:“好久没见了,老同学快考大学了吧?”
  “没有,没有。”我矜持着。
  凤子从拎的手袋子里,慢慢掏出一只空酒瓶子。我接了过来。
  问道:“凤子,打多少酒?”
  “半斤够了。”凤子回答说。
  “咕咚”两声,我从酒桶里打了满满的一勺烧酒,沿漏斗往空瓶里倒,一会装满了。
  凤子说:“不了,太多了,爸爸喝不了那么多。”
  我说:“留着让陈书记下顿再喝吧……”
  打完酒,聊了一阵。
  我们聊到小时候放牛的琐事;还兴致勃勃地聊到几年前凤子早晨到前庄邀我一道上学的情景——那时上中学要翻过一段山路;我们聊到在学校时的美好时光。时光真快,一晃几年过去了。其实凤子很想读书,对那段时光非常怀念。
  一讲到读书,凤子的脸庞一下黯淡下来,沉默许久。我安慰她几句,过去的事也不便深问。
  她十分羡慕我幸运地继续读书,而她却回不去了。
  凤子的矜持不再像上学的模样,掩不住地格格笑着。她面颊部荡漾着淡淡的微红,不时地轻理额头的几绺秀发。这女大十八变,她比以前更加好看俏丽,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眼睛清澈如一潭清水;脸颊白里透着红,说话细细软软的,有一种知性的妩媚。
  这一点倒不像她省城傲慢的姐姐,更多的像她陈妈妈,她继承陈妈妈的温婉、善良和贤惠的品行……
  时间过得真快。聊着聊着,我冒冒失失地无意中突然问她男朋友的事。也许刺中她的内心,触动她敏感的神经,她下意识地中断彼此愉快的聊天。
  我问:“他还来吗?”
  “什么?谁?他,他……”
  “我表哥的同学,还来吗?”
  “小匡……”
  凤子的脸一下子红到耳后根,红得象山坡上红红的柿子,红得像秋天的山楂。她赶忙掩饰一脸的羞涩和窘迫,掩面嗔怪地说:“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该走了,爸爸还等喝酒呢。晓明再见!”
  “再见……”
  只见凤子羞怯怯地拿起烧酒的手袋,挥着手,小跑一般地离开。我一直目送凤子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小匡就是匡正义,他所经历感情的痛苦远超出我的想象,如同《西游记》中唐僧所经历的磨难,九九八十一难,每一难都是痛苦,可谓千辛万苦。
  其实凤子内心的苦楚并不比匡正义少。只是凤子一个女孩子,更含蓄,更矜持,更理性。从匡正义发出的一封封炽热滚烫的书信,可以感受到他对凤子感情的真挚;他对爱情充满美好的向往和追求,也是真诚的……
  爱情这东西有时酸甜,更多的是苦涩。
  
  二
  
  匡正义又到陈书记家来了。
  通常头天晚上他到张老庄,然后住到他姑姑家,好好地睡上一宿,第二天养足精神才去陈书记家。他姑姑家与我家住为邻居,匡正义一来,她姑姑总是搁不住话,所以怎么能不知道?
  匡正义家住山前,住在大潜山以东老山口的山疙瘩里。那几年困难时期,一到秋季,村里人都到老山口的大山里砍柴。
  每到中午担夫们从老山口拾柴归来,沿着田间曲曲弯弯的羊肠小道,犹如一条蜿蜒的蟒蛇一般,向张老庄的山盖盖急急驶来,由远及近,非常壮观,吸引着一群人站在高高的山盖盖处眺望着,高一声,低一声地嚷着。女人的尖叫最为特别,端着个饭碗,忘记向两片诱人的嘴唇里扒饭,踮着脚尖,望眼欲穿,尖叫着:“前面是否是我男人?前面是否是我男人……”
  女人们欢天喜地地,瞅着自己年轻健硕的丈夫归来。一阵亢奋伴随荷尔蒙的气味,在女人柔美的躯体里发酵着,奔放着。一个个脸颊上荡漾着一缕酡红,像醉酒似的,像夕阳晚霞后的娇媚,情不自禁地带着矫情尖叫起来:“嗯嗯,来了!来了!最前面是我男人,真的来了,你们看。”
  大老远谁能看见?心目中装的全是自己丈夫的、矫情的女人无视周围的所有男人,一阵“格格”的倩笑,仿佛只有自己一眼就洞穿自己心上人的举手投足。
  女人们互相打俏着。村里的男人们也睁大了眼睛,放大了瞳孔,大呼小叫起来:“是的,前面是她男人,最帅的。”
  “是的,前面是她男人,最帅的。”有人重复地又说了一遍。
  女人妩媚地转头嗔怪着,我说:“第一位是我男人,你们不信。”那位看清楚队伍的男人坚定地说:“我信,全村人都信,你的男人烧成灰你都认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吐沫星崩得老远老远。
  一会儿真的近了。
  一群人开始嚷叫起来:“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有人突然叫出某某名字,谁家的男人走在最前面,第二位又是谁的男人。这第一位像是最后的冲刺,疾步如飞地把第二位拉得老远;仿佛是一场竞技的马拉松比赛,仿佛是一支凯旋归来的胜利队伍。
  匡正义父母见到姑姑村里来的人,总是非常热情,喊我们上他家去喝茶、吃饭。
  小时候,一到春节匡正义就来我们村给他姑姑拜年。他与我表哥同学,比我年长一些。我们时常在一起打牌玩耍。
  匡正义貌不惊人,个头不高,一头蓬乱的头发,从不修边幅;走起路来“咚咚”作响,似一股旋风,有一种乡村音乐的节奏美感。他皮肤黝黑黝黑的,黑得像炭似的,乍一看像一只大“黑熊”,但不知谁却给他起了“黑鱼蛋”的诨名,全村都喊出名了。他听到也不生气。他总是憨憨傻傻地笑,眯着一副小眼睛,非常讨人喜,不惹人烦,这一点倒很像我们陈书记。
  他追凤子的时间也够长了,陈书记一家也不说反对,但也从没给他一个准话,这让他十分烦恼。
  爱情这东西最让人难以琢磨的,也最能捉弄人的,看不见,摸不着。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泡着,追着,死缠烂打着。
  一到假期,他屁颠屁颠地往张老庄他姑姑家跑去。一见他来,我们像见了开心果,连空气都像开了花,不由自主地、肆无忌惮地、没大没小地开着他的玩笑。
  每次匡同学到张老庄村,名义上看他姑姑,但实际上这小子心思可多呢,想看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有时没见着,老是在陈书记家的围墙外转悠。有时一天不知转悠了多少回……偶尔,看到他从围墙外的缝隙里眯着小眼睛,踮着三块土坯的脚不住地朝陈家大院里瞧,哈喇子都流了一地;有时看了大半天,连凤子的影子也没见着。爱情的东西有时让人捉摸不透……每次看到匡同学厚着脸皮来陈书记家帮忙干农活,陈书记总是翻着白眼,从没正眼看他过一回。
  匡正义一到陈家殷勤得很,首先想着把陈书记家两口大水缸灌满。夏天暑假的一天下午,大约四五点钟,天稍一些凉爽,看见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大老远从陈家大院门口出来。
  最近没少帮陈书记家干活,使本来就黑的皮肤,更黑了,黑得锃亮。这白色的背心与他黑黝黝的皮肤对比,一黑一白,显得泾渭分明。
  他晃晃悠悠地,迈着歪歪扭扭的步伐,挑着一根扁担,像扭秧歌似的。突然抖动着扁担两端两只不锈钢的小空桶,向老井走来。从远处乍一看,真像一只大黑熊,晚上不留神真会吓人一跳。匡同学一见村里人,总是龇牙笑着,一笑牙白得耀眼。
  每天这个时候他都来老井挑水,非常准时。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才能把压抑很久的心情释放一下……匡同学来村子,总觉得稀罕似的;匡同学到老井挑水,我们也觉得很稀罕。
  每次遇见我和我表哥也来挑水,表哥给他递香烟,总是开他玩笑。匡正义悄悄地使个眼色,还诡秘得很,只能偷偷地吸烟,怕被陈书记看见。
  他俩一见面,像鸟笼放飞的鸟儿,眉飞色舞地不知多高兴。匡同学两只小眼睛眯得更小了,连缝都找不见;一撮稚嫩的小胡子微微上翘着,从没见他用剃须刀刮过。
  挑水在农村还是一个力气活。那时我十几岁,身体瘦弱,一担水压在肩上,也会上气不接下气,挑到家里晃荡晃荡的,一桶水也晃掉半桶之多。
  从井里打水是一个技术活,匡同学倒很老到,没少帮陈书记家担水。他一个马裆,两脚站在井沿儿上,像吸铁石似的牢牢扣住。他用一根粗的麻绳紧紧地系住铁桶的柄梁,只见他快速地把铁桶放到井底,眨眼的工夫,一阵呼噜噜地,就把井底的铁桶“咕咚咕咚”地灌满;接着吭哧吭哧地,一步一步地,他又吃力地往上提,费尽吃奶的力气,把盛满水的铁桶提到井沿。当桶快临近井口的时候,他实在吃不消憋不住了。只见他脸涨得通红,上翘着乱蓬蓬的脑门,额头上沁出几枚大汗珠子,急切地喊我表哥:“老兄快过来,老兄快过来,帮一下忙,快憋不住了。”
  只见他用胳膊猛揩着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说了一句:“快让我歇一会……”他一边用湿毛巾擦着汗,一边与我表哥继续聊着,嬉笑着。一阵哈哈地又乐了起来。
  表哥说:“再歇一会,再歇一会吧。早回去就没机会再歇着了。”
  连说了几遍,他俩又抽了一会儿烟,心情在此刻放飞着。
  一会儿,我表哥又开玩笑催他快回:“下次再聊吧,老丈人等你的水下锅烧晚饭呢!”
  一提到陈书记,匡同学敏感的神经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像一根绳索被狠狠地牵动了一下,匡正义马上屁颠屁颠地挑水,离开了……
  匡正义与我表哥都在张老圩中学上的高中。张老圩中学还是有一段非常厚重的历史,他们在一起也时常谈到张老圩那段历史,还颇有心得。
  张老圩中学位于合肥西南肥西县聚星乡境内,坐落在大别山余脉周公山的山坳里,毗邻远处李陵山,现隶属紫篷山风景区。张老圩曾是两广总督、直隶总督张树声的故乡,后因清政府与法国的中法战争失利,张树声被革职告老还乡,修建这张老圩子。另一种说法依据《清史》记载张树声客死广州番禺,后清廷扶棺运抵张老圩入葬于此,葬于张老圩小学山坡向阳处。后来张家子女去了苏州、上海、国外……
  改革开放后,张家曾来这里寻根过一次。当时我舅舅当张老圩村书记,接待过他们。
  张老圩三面环山,西面有泄洪的闸门,整个圩子由堰围环绕,圩子大门朝西,曾为聚星中学所在地(后改为张老圩中学),圩子由三个小岛组成。一进大门即是生活区,粉墙黛瓦,大多是二层复式小洋楼,靠近小河曾是一幢张家小姐绣楼。绣楼的庭院种植一些柏树、冬青、玉兰、桂树等不易落叶的灌木,临近河岸还种植一些水竹。岛与岛之间由石拱桥连结,朝东二层红瓦白墙的小洋楼,颇有一些欧式风味。
  据说这里原先是张家大小姐们居住,小姐的绣楼被一处围堰壕沟环绕,且与外面木桥相连。从圩子出去必经这桥。木桥黑黑的,全是松木结构的桥墩,据说被桐油油过,支撑木桥会更长久。
  木桥已经破旧,仍可行人,只是人走桥上,摇摇晃晃。大人们时常提醒我们穿越这座桥时格外小心,以防意外摔落(后来危桥被拆除)。
  《合肥四姊妹》提到张家居住合肥。其张家祠堂位于合肥三孝口的新华书店位置,后经变迁早已不复存在。倒是李鸿章的祠堂还在。论影响力张树声官衔仅次于李鸿章,比刘老圩的刘铭传高了许多,但现在了解晚清那段历史,很少再提张树声……
  
  三
  
  匡正义与我表哥一见面,免不了一阵高谈阔论。
  匡同学还是读了不少书的。一次,他与我表哥谈论凡夫与圣人,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凡夫俗子只知外,不知内;只知前,不见后;只知有形,不见无形。圣人讲道,讲法,讲德,讲心,讲性。先秦诸子百家中孔子、墨子、老子、荀子尽管价值观不同,但都是圣人。匡同学侃侃而谈,我一旁听着却津津有味,仿佛听了一堂大课。
  匡同学有时躲进我表哥的书房里,一天都不见他出来。
  他俩坐在床沿边上说着话,吸着闷烟,大口吐着香烟的白雾,烟雾缭绕,腾云吐雾的。有时实在无聊,互相攀比着,看谁一口气吐的烟圈多,吐的烟圈更圆。
  一次被我姨妈撞见了,一见满屋子乌烟瘴气,姨妈实在看不下去,说了他们两句,让他们打开房门,通通风。
  他俩却不好意思地溜出去了。
  他们确实与乡下年轻人不大一样。
  匡同学抽烟很特别,也学着陈书记的模样,小胡子上翘着,嘴角歪吊着一根香烟,猛吸两口,像个二流子,吸进去的是沉闷,猛地呼出去的还是沉闷。
  那时还没有高考,年轻人还看不到未来的前途。烟头通红通红的,那未燃尽的烟雾,上扬着袅袅的白烟,有一些禅意,一直弥散到空中,慢慢地淡去。那时他们对老庄哲学很感兴趣,谈先秦庄周《逍遥游》“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云里雾里,十分神秘。
  有时,他也来找我表哥,在我表哥家吃饭,聊着一些天下奇闻;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互相碰撞着酒瓶子,格格作响,每次他都会喝得烂醉如泥。
  一次,我见他的脸涨成古铜色,知道他又喝多了。
  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还说要继续喝着,被我姨夫劝阻住了。醉酒过后,有时他也耍酒疯,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时而又突然悲伤起来。
  我和表哥见状,有时也弄得不知所措,有时也看他笑话。急忙过来劝劝他,我们像亲兄弟一样非常熟悉、热络。
  匡同学是匡大妈娘家侄子,之后果真考上大学。
  这方圆几十里马上传开了,山里飞出个金凤凰,像古代中了状元,金榜题名。在农村可谓凤毛麟角,人生一大喜事。据说读的省城大学中文系,这也符合他心高气傲的浪漫情怀。
  山前穷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学,“寒门出贵子”。确实令我和表哥相当佩服,刮目相看。他的刻苦和执念值得我们学习。这穷山僻壤,鱼跳龙门,真的非常了得。以致周围的亲戚朋友都挺羡慕,时常拿他做榜样去教育自己的子女。
  匡同学与我表哥在张老圩中学同学三年。
  这张老圩可历史厚重,远处山峦叠翠,群山雾绕,环境十分优美宜人,这里是闻名遐迩的白鹭栖息地,也是读书最雅静的地方,难怪张树声等人要在张老圩附近捐建合肥书院(又叫肥西书院),模仿湖南岳麓书院的模样。解放后这里被改为“张老圩中学。”
  恢复高考后,我的表哥没能考上大学,曾苦闷了一阵子。后来小学民办教师招人,陈书记女婿张校长推荐我表哥,通过层层选拔竟然被录取了。
  这可把表哥一家高兴坏了,请客吃饭是免不了的。一天晚上表哥的家宴,请了张校长及村里陈书记一家,表哥同学匡正义也过来捧场,也喊了我。
  那次凤子也来了,一袭白色的长袖连衣裙,亭亭玉立,如玉树临风,她白皙的皮肤,如凝脂似的,落落大方,一直不住地微笑。凤子的胸部在雪白裙装下高高隆起,一束花手帕挽住一头瀑布一样的黑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一样的青春活力,
  席间,凤子频频起身给各位长辈敬酒,凤子明眸皓齿,素颜清雅,说话吟吟的,软软绵绵的,非常得体,楚楚动人,很有魅力。
  她左手执杯,右手不时地抚弄额头上的几绺秀发,几分羞涩,几分妩媚。这刚喝过一点白酒,脸上有些微红,温婉而美丽,仿佛一缕春风拂来,满屋子清雅,光彩照人。
  匡同学的小眼睛闪烁着一束炽热的光芒,不时地盯着凤子看。我和我表哥都看出来他们羞涩的传递。
  当偶遇凤子目光的瞬间,匡同学又有些害怕,显得不够自信。害羞地闪了过去,心跳加速快跳到喉咙眼里。凤子却落落大方,一种淡雅、自然和娴熟,反倒让匡同学乱了方寸。
  正是凤子这种纯洁自然之美,彻底地把匡同学一颗柔软的心给征服了,迷住了。一颗纯洁善良的心灵在不停地颤抖。这金凤玉露一相逢,让匡同学彻底地陶醉。
  凤子闪亮亮的眼睛到处躲,像没看见似的,不时地避开他那热辣辣的目光和眼神……
  之后,匡同学不停地给凤子写信,仿佛一见钟情的冲动,信封上不时地更换着漂亮的邮票。那盖有某某大学的信件、情书像雪片一样,一封一封地,飞到青峰小学,朝发夕至。
  然后邮递员又通过我表哥之手,不停地再转给凤子。
  每次凤子接到情书,心里高兴得如一只小麋鹿乱窜、乱跳、乱蹦,还没来不及跟我表哥道声谢谢,就一溜烟地跑了。
  
  四
  
  邮递员一到学校门口,一放下自行车,就大呼我表哥的名字喊道:“童老师,省城大学又寄来你的一封信,快来拿。”
  一次次匡同学的来信,一天就能到达青峰小学。省城离这里交通便利,仅五十公里里程。表哥通常把信件放在办公室桌上,待放学后路过狗头庄,再转给陈书记家凤子。
  一次,张校长找我表哥有急事,碰巧表哥出门不在。
  他瞧见表哥办公桌上放着一封熟悉的信件,一眼瞥见信件上写着:“烦请青峰小学童xx收转陈之凤启”的字样。
  张校长一阵纳闷,这凤子的信件怎么会落到我表哥的办公桌呢?猜想可能岳父陈书记家小女儿凤子谈恋爱,让童老师转信。张校长没敢多想。
  张校长回家悄悄地把当天遇到的事告诉了自己的妻子小芝。
  当晚小芝和盘托出告诉了爸爸陈书记。凤子与匡正义谈恋爱美事很快传开了,很快被青峰小学的老师及狗头庄陈书记知道了……
  
  凤子买完烧酒和香烟往桌上一放,就回自己卧室里去了。
  陈妈妈问凤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爸爸等酒下菜呢?”
  凤子半天没吭声……
  陈妈妈又问:“妈问你话来!”
  “这不回来了嘛!”
  凤子没好气地回答。说:“刚才遇到了同学,聊了一会。”
  “也不能说话说半天。”陈妈妈愠怒地问。
  凤子赌气没有回应……
  陈书记打开烧酒瓶盖,一股清新的老酒醇香扑鼻而来,他闻了闻,说:“好酒……”
  他边斟边饮着,急不可待地,捡了几粒炒花生米往嘴巴里送着,“嘘嘘”地呷了一杯酒。酒喝下了肚,连说两句:“这好酒!这好酒!”
  嘴巴里“吱吱,啧啧”发出难听的、喝酒的怪声音,老脸被酒呛得,都歪斜地倒向一边去了。
  陈书记回过头,转脸问了问凤子:“这好酒,下次凤子可多打点回来。”
  “晓明,已经给多打了。”凤子回答。
  "晓明回来啦?考大学了没有?"陈书记又问
  凤子从屋子里回应着:“还没呢!考上了还不请您去喝喜酒!”
  没好气地“嗯”了几声,就再没往下接了。
  ……
  匡正义给凤子写信的事,张校长告知了岳父,很快全村子都知道了。凤子有些不高兴,心里埋怨着二姐夫张校长多管闲事。这悄悄的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被人七传八传、添油加醋闹得满城风雨,这几天凤子正闷闷不乐呢!
  陈书记并没有责备自己女儿,相反倒显得非常平静。对儿女私事陈书记一向都十分开明,女儿大了终归嫁人。这做父母的把握住子女人生大方向,不要让女儿遇到不良的坏孩子。现在婚姻自由,父母亲有时也管不了许多,有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一根筋拧巴,对子女干预太多。
  再说,张老庄村匡大妈娘家侄子都知根知底,陈书记也没有再往下面多想。
  陈书记仍穿着他那件黑色的对襟外套,里面衬着一件白色衬衣,习惯性地端着他那标志性的景德镇茶壶,猛喝一口,发出“嘘唏”的声响。倒是陈妈妈开始有些着急上火,脑筋有些迷糊,一时转不过来弯,一阵神经兮兮地低声问起女儿来。女儿却不理她,陈妈妈被气得大声嚷嚷起来:“凤子,真有这事吗?”
  凤子满脸怒色,连说:“烦!烦!烦透了!”气呼呼地一甩房门,躲进自己闺房里不出来,伤心地呜呜地哭将起来。
  陈书记见状也不说话,悄悄地溜到院外打谷场,悠闲去了。
  陈妈妈喊门怎么也叫不开,一下子慌了。这可急煞人了,恐怕凤子想不开,做出傻事,忙喊陈奶奶过来。
  陈奶奶一进门就朝陈妈妈递了眼色,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了,一边唠叨着:“孩子都大了,不能这样,管得太宽了。”老太太把耳朵贴着门缝里低声喊着,“凤子,乖孙女……凤子,乖孙女……快开开门,奶奶陪你说说话。”
  老太太面子真够大的。
  果真凤子开开门,慢慢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眼泡哭得红红的,边开门边擦拭眼泪,默不作声。
  
  凤子渐渐也就歇了。
  听说凤子的事,省城大女儿也赶了回来。赤脚医生儿媳妇也在一旁劝说着父母。陈书记倒没说什么,陈妈妈也向后退了一步,默认了凤子与匡同学的往来。
  这样一来,匡正义劲头可大了。一到周末,有事没事就往他姑妈家跑,来得更勤,又可以和凤子见面。
  一早匡同学带着水果等礼物到陈家大院来找凤子。
  一阵子,陈书记还真没给这后生好脸色,嫌他又黑又矮又丑,配不上他家凤子。陈书记一见他来,没好气的,连人带礼物一起往外赶,这可让匡同学很没面子,只能笑哈哈赔着笑脸,没趣走了。
  匡同学来找凤子,每次吃闭门羹,让他没了脾气,就算感觉有点憋闷,也只能忍着。
  一段时间凤子死活不愿见他,急得匡同学像热锅上的蚂蚁。匡同学去找陈妈妈,陈妈妈也说不知道。他确实苦恼一阵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向我表哥诉说,喝着闷酒,哭得稀里哗啦,表哥不停地劝他,也劝不住。
  陈书记的脾气表哥是知道的,表哥不敢直接莽撞去找陈书记,只能转弯抹角找凤子的姐夫张校长说去。
  其实,陈书记一直没明确反对这门亲事。省城回来的大姐说了一句起了重要作用,彻底改变了局面。大姐说:“小匡同学省城大学生,人很忠厚,虽个头不高,黑一点,眼睛小一些,但小眼睛聚财,人品好非常重要。”
  陈妈妈也夸了小匡:“这小孩跟他姑姑很像,本分老实,踏实肯干,挺懂事的。”
  张校长悄悄地问了凤子妹妹的态度,私底下妹妹也没有反对。
  张校长特别征求岳父的意见,岳父一家之长,他的意见起决定作用。张校长把童老师跟他聊的实情,一五一十地转告岳父。陈书记沉思片刻,反问一句:“小匡是省城的大学生,真的能看上我家凤子吗?……”陈书记的担心不无道理。
  匡同学的来信更加频繁,表哥因学校上课,有时寄来的信件还来得及转给凤子,新的信件又来学校。
  匡同学的狂轰滥炸让凤子有些招架不住。一阵子,凤子让我表哥转告小匡,来信她从来不看,也不回,让他别写了。
  表哥问她为什么,凤子也不回答。
  这可把匡同学给急坏了,索性连学校的课也不上了,赖在我们狗头庄不走。凤子还是不见,匡同学也没辙。
  一次匡同学又来到陈家大院,不巧被陈书记给撞上了,迎面被骂得狗血喷头。匡同学遭陈书记狠狠地训斥,被训斥得一愣一愣的。陈书记以长辈的口吻告诉他:“小匡,一个国家培养个大学生不容易,为什么不好好上学读书……”匡同学这才灰头土脸地返校去了。
  因为匡同学这事,表哥也算操透了心,没少去狗头庄找他陈妈妈及凤子。后来也许是碍于表哥的面子,也许被匡同学的执念所感动,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凤子被说动了,同意与小匡同学继续交往,关系也曾好过一阵子。
  一放假,匡同学的心早已飞到陈书记家去了,姑姑家只是他晚上过来歇脚的旅店。匡同学与凤子的恋爱可谓酸甜苦辣都尝尽了。不知不觉地这种状态也维持了二年之久。
  后来,陈书记一家也慢慢地接受了小匡同学。
  插秧的时候,时常看到匡同学的僵直的背影,太阳照着他更加黑黝黝的脸庞,汗流浃背,腰杆扭曲着,恰似一弯田野里的雕弓满月。
  一会儿真的累了,匡同学痛苦得直不起身板。他多么希望凤子能安慰两句,弯下腰帮他按摩一下,享受一点爱的温存。
  匡同学晚上疼得卧不下,躺不着,一跛一拐的,挺让人心疼的。幸亏凤子让匡同学姑妈捎来赤脚医生嫂子的狗皮膏药。姑妈细心帮他贴上,还真管用。一觉醒来又抖擞精神。
  在田野里,凤子有时纠正匡同学错误的劳动姿势,感情一下升温,好得像一家人似的。
  
  五
  
  匡同学索性不去姑姑家。有些日子不来了。
  一次匡同学远远地被他姑妈瞧见,硬生生地没进门看他姑妈,把姑妈气得半死,骂自己侄儿没良心。
  一次,我表哥跟他姑姑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说:“匡大妈,你家大侄子也是白眼狼,有了媳妇忘了娘,也忘了他亲姑妈啊。”
  姑姑忍不住地摇了摇头,说:“不是吗?”但内心还是挺高兴的。毕竟自己娘家亲侄子与陈书记家攀亲,姑姑心里乐滋滋的。想到这,她高兴得合不拢嘴,脸上堆满笑容。
  其实匡大妈这一年很少见到匡同学。
  人家孩子已住在陈书记家里,天天帮着挑水干活。
  陈妈妈也认可这位匡同学,陈家迟早会把这门亲事定下来。这个春节,陈家的亲戚朋友人都聚齐了,在给陈书记拜年时商量着大年初四一早去山前匡家“看门头。”
  又到立春,春寒料峭,山涧的春梅含苞待放,暗香扑。树上可见一些喜鹊在枝头欢歌。池塘里仍结着冰,还没见融化,冷风袭来还有些彻骨。一会太阳慢悠悠地出来了,好像暖和一些。
  一大早,张老庄的老少爷们习惯地聚集在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前看热闹,说陈书记家要到山前匡家“看门头”,还是引起村里不小骚动。
  大年三十已过,匡同学的姑妈就急切切地到山前哥哥嫂嫂家帮忙去了。
  远远近近的,望见陈书记一家红红绿绿的,招摇过市的“看门头”队伍,像漫长的冬夜里猫眼一般在黑暗中放光,像五彩缤纷时节里终于画了几笔靓丽的暖色调,像繁花似锦的春色烂漫近了一般。
  陈书记家三个女儿特别显眼,一袭鲜艳的紫红色的风衣,个个都是美人胚子,挺着骄人的曲线,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小女儿凤子走在最前面,脸上掩不住的笑容似二月春风。陈书记几个女儿昂扬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迎着春日和煦的暖阳,仿佛空气一下子都是温暖的,洋洋得意……
  那天匡同学早早迎候在冷风飕飕的村子巷口,等待一支招摇的“看门头”队伍的检阅。匡同学西装革履,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心潮涌动着,百感交集……
  山前的匡家确实很穷,去年我和表哥曾去过他家。
  二间破旧的草坯茅屋,非常简陋。记得土坯墙上还贴着农村烧火的牛粪巴巴。这与陈书记家砖墙瓦顶的偌大院落,形成天壤之别。表哥曾私下跟我聊过,匡同学恋爱的曲曲折折,与他的家境不无关系。
  陈书记一到匡家,脸色一下阴沉许多,与自己心里落差太大。不可想象。这山区与丘陵地带还是存在不小差距。
  匡家亲戚一见陈书记,马上心怀敬意,流露出无限的荣耀。七大姑八大姨忙招呼陈书记坐下喝茶,十分周到热情。也难为这位匡同学,激动得一夜恐怕都没睡好,黑眼圈留有明显熬夜的痕迹。他一边上着最好的山茶,一边递上新买的红塔山香烟,递给陈书记,招呼着:“陈伯伯抽烟喝茶。”那时红塔山牌香烟相当紧俏,需托人才能买到,可见匡同学用心良苦。匡同学两只小眼睛眯得比陈书记还要小,相互窥视着对方的内心,脸上洋溢的笑容是苦是甜不得而知……
  陈书记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左顾右盼,与凤子舅舅偶尔说着话,大多数时间一个人沉默着不说话,与匡家父母也很少交流,脸上的笑容也十分僵硬。陈书记没有正眼看匡同学及其家人一眼,这家庭的悬殊在心底里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恐怕不可逾越。
  匡同学的父母都是挺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本以为陈书记的到来让匡家蓬荜生辉,但事与愿违,有点尴尬。
  匡同学父亲矮黑矮黑的,五十出头已经谢顶。匡同学酷似父亲,匡同学陪着父亲急忙过来跟陈书记打招呼,满脸堆笑。陈书记急忙起身尴尬地回应着。
  这时,凤子舅舅和舅妈的眼睛早已像探照灯扫了一遍,又像一杆机关枪深度扫射一番重点目标,其实匡同学家确实没什么拿出手的值钱东西。舅舅和舅妈的脸沉得更凶,仿佛欠了他们家很多钱似的,非常不高兴。
  只见凤子舅舅突然起身,扬起手招呼姐夫陈书记,说:“姐夫,我们走吧。”
  “啊,走吧……”
  陈书记从沉默中突然惊醒,回头招手看门头的一群人,大家后脚紧跟陈书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匡同学一下陷入不可名状的尴尬境地,感到一种被嘲弄和羞辱的感觉,十分窘迫地落下眼泪。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父母见状也非常生气,倒是匡同学冷静下来,回头安慰自己父母。
  从此,多少年后未再见这位可爱的匡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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