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安阳出门，邻居小孩正在门口围着汽车转悠着看，安阳想起车上还有零食，忙拿出来给孩子们分了，小孩按村里辈分有叫叔的，有叫哥哥，还有叫伯伯的。隔着几条街的三叔赵大林看见安阳，上赶着打招呼，说大侄出息了，开这么好的车，安阳忙把车里的香烟拿出来让一只，后来干脆把一整盒都给赵大林了。三叔笑嘻嘻地接过，说牙膏有中华的，这烟也有中华哩。说是三叔，就是客气，两个人不是一个姓，也不是本家，三叔的女儿赵莉跟他还是高中同学，两人多年前还互有好感，当年当兵回家探亲，父亲还托人向赵家提过亲，安阳也是愿意的，但是赵大林为了给他不争气儿子娶媳妇，硬要安家拿两万块钱彩礼，安家出不起，亲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听说后来嫁给邻村小蔡村村书记的儿子，村书记出得起那么多的彩礼。出院时装东西看到后备箱里面有几条香烟和两箱茅台酒，可能是公司招待用的。用车着急也没卸下来。安阳打开后备箱把茅台酒箱子拆开，拿了一瓶，思考了一下，又取了两瓶递给赵大林，说三叔送你两瓶酒喝。赵大林忙不迭地接过，刚要说感谢的话。安阳合上后备箱赶忙说，三叔，自家人不用客气，一点小意思，我得上山去拜我爷爷奶奶了，你要不去家坐坐，我要先走了。赵大林看着安阳手里的酒，这种好酒他是知道的，说你拿茅台浇奠啊，安阳边走边说：他们活着时舍不得，现在有了，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赵大林怅然若失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看看手里的酒，一阵叹息：拿这么好的酒浇奠死人，这不是疯了吗？想想女儿，又是一阵烦心。
　　安阳在爷爷奶奶的坟前呆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满天的霞光笼罩了这片土地，露水也渐渐上来了，他心情抑郁的埋头顺着山路往下走，远远看到路旁的田里有个老头还在劳作，走进了一看，是后村的崔老汉。忙给老汉打个招呼，让支香烟，崔老汉不要，说抽不惯，自顾自点燃了腰里的长烟袋锅子，美美抽了一口。两人亲热地扯了会闲篇，遥遥地看见山下走来个女人，安阳眼尖，看着像赵莉，崔老汉也看到了，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安阳说：你这些年不在家不知道，小莉这丫头是个苦命的女子，赵大林为了收彩礼鬼迷心窍，不同意你们俩的亲事，非得让她嫁给小蔡村村书记的无赖儿子，那少爷吃喝嫖赌，什么都干。小莉可倒大霉了，进了门没多久不是打就是骂。有一回喝醉酒把小莉打流产了，小莉怀娃都好几个月了，从那以后小莉就有点精神不正常了，他那个爹拿了人家那么多彩礼，看女儿公爹又是村书记惹不起，屁都没敢放一个。在那个家吃苦受罪过了四五年，去年小莉的对象和人打架斗殴让人家失手给打死了，打人的判也判了，也没什么用了，小莉这丫头就成了他们村最年轻的寡妇。疯疯癫癫又时好时坏的，在小蔡村呆不住，搬咱们村半年多了，白天还没事，一到了晚上，鬼哭狼嚎，拿刀弄枪地折腾，半个村里都能听到她的惨叫，搅得村里人晚上觉都睡不成，村里人都说这娃鬼上身了。赵大林没办法，一到这娃犯病就把她手脚捆上，找东西把嘴堵上。安阳娃，你们俩好过，这女子太可怜了，实在不行……崔老汉看着走近的赵莉，欲言又止。他一个老人，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也太为难安阳，虽说都看着他们一块长大的，可安阳没有结过婚，自个凭什么让人家后生娶个神经病？还是二婚头。
　　赵莉尘土满面，很是憔悴，看着精神还好，目光有些呆滞，怯怯地叫了声崔伯，转头直直地看着安阳，说安阳哥你回来了，听我爸说你回来了，我就来找你了。安阳一阵心酸，看着赵莉一身邹邹巴巴的衣服，上面还粘上不少土，皱纹也有了，她才不到二十六岁，活得像六十岁，头发也凌乱没有光泽，往事浮想联翩，五六年前，赵莉还是山沟里骄傲的一朵花，活得阳光灿烂，光洁漂亮。如今灰头土脸如丧家之犬。伸手取下她头发上粘的枯草，拉过她干燥粗糙的手一言不发往山下走，崔老汉望着两人的背影，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母亲看着回到家的儿子带回来的女人，脸色都变了。拉长了脸，一声也不吭，只忙忙乱乱地往桌子上端饭。在床上躺的不耐烦的父亲慢慢挪身下床，看到赵莉笑着招呼着吃饭，安阳忙把父亲搀到桌上，给家人都盛上饭，父亲想喝点酒，安阳忙跑出去把车里的酒都抱了出来，打开一瓶，给父亲倒了一小杯，不让父亲多喝，说今天高兴少喝点吧，等身体好了，再好好喝。父亲喝一口，连声称赞酒好。赵莉心情好像好多了，看着细心的安阳不住给自己夹菜，安安静静、默默无语地吃掉。
　　饭后，安阳把赵莉送回家，到了她家门口，赵莉踌躇着明显不想进门，也不说话，哀求着看着安阳，死死地抱住他，说安阳哥你救救我，我要疯了，我已经疯了，我撑不下去了，我快死了。安阳安抚她，说明天可以再去找他，他不会扔下她不管的。
　　赵大林看到安阳和赵莉一起回家，不由得高兴起来，他现在丝毫不怀疑安阳的经济实力，心里默默打起算盘，老两口热情地打着招呼，让座上茶。安阳坐下，赵莉也紧挨着坐下，靠着安阳也不言语，表情有些凝滞。赵大林有点欣慰地看着他们俩，表情一脸的愁苦无奈，叹了口气说：安阳娃，叔糊涂，叔对不起你们两个。现在小莉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现在叔也不求别的，小莉病了，县里大夫说是脑袋的病，精神出问题了，治不好了，听你爸说你在大城市工作，大城市医学发达，你能不能带小莉去看看病?万一能治好呢。安阳面色不虞，扭头看着紧挨着自己一脸憔悴的小莉，特别无奈，觉得两难。思考了良久，计无所出，自己把赵莉带走治病没问题，自己不是不讲道义，这精神上的病，看来也不是短时间能够治愈的。答应了，农村的风俗习惯，会认为自己会娶了赵莉，更何况两人谈婚论嫁过。如果两人最后没结果，这山沟里的风言风语，会让父母抬不起头做人。病治好了还好，治不好人就砸自己手里了，自己的下半辈子活的得有多累？不答应吧，赵莉人这辈子基本上就完了，在这穷山沟里，活得生不如死。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也实在心疼她，谁会娶个疯子当接盘侠？看着一脸殷切的赵大林，说您等一下，我打个电话，出了门把电话打给了老板，询问有无这方面的医院，得到确切的信息后，回到屋里对赵大林一家人说：三叔，我答应你，我走时带小莉去大医院看病，找最好的大夫给他看病。赵莉眼睛亮晶晶的，抬头痴望着安阳，两个人挨得更紧了。赵大林老两口心里像一块石头落地，老泪都下来了，直夸安阳有情有义。谈到最后，安阳走时自己带走赵莉，赵家不再跟着去人，把家里仅有的三千块钱当医药费都拿了出来放桌上了。安阳就被这老头子一步一步套牢，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安阳把赵莉送回自己房间里，老两口也不阻拦，赵莉的房间是西偏房，房子里乱七八糟，东西随处摆放，地上有撕碎的布条和衣服，墙角放着好几条横七竖八的小指粗的绳子，他知道那是她爹捆她用的。赵莉说我怕，你别走了，陪着我。安阳说不行，你明天去找我可以，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不回家，人家会说闲话。赵莉说你用绳子把我绑上吧。安阳说你又不是犯人，也不是奴隶，我为什么绑你？赵莉说我愿意做你的犯人，愿意做你的奴隶，愿意让你绑我一辈子。安阳心说你愿意我不愿意，我就想过正常人的平凡生活。赵莉又说我夜里发病了控制不住自己，我爹捆我像捆牲口，疼死了。安阳哄她好一会，才脱身告辞回家。
　　回到家都九点多了，父亲母亲也在等他回来，安阳把赵家的事情一说，母亲都懵了，父亲知道儿子都二十八了，一直没娶下媳妇，老人心里也有愧，见儿子对个疯了的寡妇如此用心，也知道他们小时候一起长大，也向赵家提过亲。思索了半天，也没反对，只说去医院看看什么情况，治不好赶紧送回来。时间长了村里有人说闲话。
　　在家呆了十天，父亲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了，安阳打算回任城。在家这段时间，没听到赵莉犯病鬼叫的声音。赵莉天天来找安阳，安阳细心发现，她手腕上被绳子绑过的痕迹依旧明显，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母亲特别不乐意，但也耐住性子招待他们吃喝。
　　赵莉的脸上渐渐有了笑脸，那种心里由衷的高兴。
　　在回任城的路上，赵莉心情很好，有说有笑的，她长这么大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她在县城上的高中。高速上看着飞驰而过的汽车，忍不住亢奋的要打开车门，辛亏车门是自动锁死的，吓得安阳一身冷汗，赶紧让她别乱动，这是高速公路，出事不得了。她很听安阳的话，闹腾了没多久，赵莉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