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林美玉

　　林美玉回来了！
　　林美玉是前任老队长林啸天的三女儿。林家一共有五个子女，三女儿排行老幺是家里最小的。前面四个现已成家立业，都过得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倒是这个老幺初中毕业后在村里消失几年后又突然名星一样光彩夺目地回来了，简直叫人们刮目相看。
　　林美玉二十出头，一米六五的个头，身段苗条，容貌秀丽。初中毕业后凭借自身优势顺利进入本市一家高档餐厅做服务员，一年之后和同事去了西安；干了一段时间再次和同事离职去了广东，在广州一个按摩中心做事，所谓做事就是做了按摩小姐。那里工资不低，如果你服务够好，又碰上了大方的顾客，那么一笔可观的小费也是会有的。去那里消费的大都是有钱人，穿着讲究出手阔绰。干了不久后美玉认识了一个中年男人，这个男人是当地人，开有一家药品制造公司，年收入上百万，在那九十年代算是个名符其实的大老板。这个老板经常来找她服务，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还住在了一起。现在老板已经离了婚决定娶她，这次专为陪她回来见过未来的岳父岳母，并经过他们允许然后返回广州举行婚礼的。当然了，所谓“允许”只是象征性的，即使父母不同意他俩也会结婚的。
　　新女婿送给岳父岳母一家的见面礼是一辆崭新的名牌摩托车。那天当美玉和她女婿把新买的红色摩托车骑回村里时，村里人的眼睛都直了。那摩托车闪着铮亮的红光，呜地一下从村中驶过，消失在老队长家的宅门里。这东西村里少有，在城里也不多见。
　　啧啧，太有钱了，第一次来就买这么贵重的礼物！
　　林啸天命好啊，养了个能干的女儿！
　　听说那男的很有钱，几百万呢！
　　啧啧，几百万要用多少辈人啊！
　　谁家若是养了那样一个女儿就好了！
　　……
　　村人们议论纷纷无不羡慕。一时间林美玉成了村中的焦点。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时髦穿着无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她的故事新闻等成了人们经久不衰的话题，她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众多村人热切的追逐和招呼，仿佛她是回乡省亲的皇后娘娘！
　　美玉，到我家来玩吗！一天林美玉带着侄子侄女经过我们家门口去村后边亲戚家蹿门，我母亲见了忙招呼道。
　　不了，我去后面表姐家。美玉说。
　　来么，来玩一会儿，我家汉梅也在家呢！母亲迎过去再一次招呼，还推出了我，在她看来我和美玉差不多一样大，应该有不少共同的话语吧！我正在屋里的窗前看一本服装书，听到了母亲说话，也听出了母亲话中的意思，本想跟着出去和美玉打个招呼，请她到家里来玩。可是我却坐着一动不动，母亲还在不绝声地邀请美玉，那种耐心那种热情让我汗颜，那分明就是一种巴结吗！我真不明白一个靠色相上位的女子有什么值得村人如此崇拜和羡慕的！母亲一向端正而稳重啊！
　　在家里美玉真成了皇后娘娘一般，两个哥嫂家做好饭争相招呼她，父母每顿吃什么也总是先征求她的意见。每天都有人对她嘘寒问暖，她每走一步都有人前呼后拥，好像跟着她就有无尚的荣光。
　　有人曾担心林美玉找了一个年级大她一倍的二婚男人做丈夫，她那当过队长的父亲一定会感到颜面无光；或者女儿在外从事暧昧不清的色情服务，做父亲的一定会在村人们面前抬不起头来。然而他错了，人家根本就不在乎，或者说看得很开，林队长的胸挺得比以前还直，笑声比以前更响，架式比以前更大。大家就感慨地说林啸天不愧是当过队长的，果然会算计看得开！
　　夜晚堂嫂刘莉从麻将室带回一个震撼人心的最新消息：林美玉将要给娘家修一幢新楼房！她说了一遍又一遍，不仅在自己家里说，还跑到我们家里说，好像不说就难受似的。我父亲听了感慨说，林啸天好福气，养了个会赚钱的女儿！可不，我母亲接过来说，老林上辈子肯定烧高香了！……啧啧！
　　刘莉羡慕道：林美玉运气真好，不但找了个能挣钱的工作，还遇到了一个有钱的老板，好事都让人家碰到了！
　　修楼房是个稀奇的事情，那是城里人才住得起的房子，如今在我们这个村里也将要破天荒的竖立起一栋来了，这确实让人震惊，也让人怅然，不觉间人家已经远远地跑到众人前面去了，且不论她用了什么方法吧，我们确实已经落后了！当那高楼傲然屹立于我们这一大片低矮破旧的屋舍之上时，就证明了她与我们之间巨大的距离已经实实在在地拉开了！
　　
03刘莉（1）
　　只有巨大的付出才有丰厚的回报！堂嫂刘莉抱着破釜沉舟的侥幸心理，拉下脸面放下农村妇女的淳朴和端庄，把自己打扮的妖娆妩媚彩蝶一样穿梭在市里的舞厅和游戏厅里，企图傍上一个有钱的男人，或者被一个有钱男人看上，从而一夜暴富，一举扭转自己和家人落后的局面和命运。
　　走到这一步她也是迫不得已的。她也曾努力过勤劳过，像绝大多数村民一样起早贪黑忙里忙外脚踏实地的满怀希望的干过，然而都失败了！她养过一头母猪，整日不辞辛劳地给它寻割猪草、喂食喂水，只盼着它给下一大窝猪崽来，待到把猪崽喂到满月出售了，她家的日子定会大大改观！可是天不遂愿，由于没有经验，一时疏忽，母猪三更半夜下崽，她没能及时赶到，结果生下八九个，一大半都给母猪压死了！这给她打击很大，她坚持着把猪崽养到满月，连母猪一起卖掉了。这次养猪没赚到钱，却尝到了养猪的辛苦，母猪吃得多，除了青草还要饲料，成本可不低，不过母猪一窝下的多了也赚钱，然而第一次养母猪都不顺利，她也没了兴致。后来他和老公我的堂哥汉华去城里摆小摊卖凉皮，由于竞争激烈厨艺一般生意就平淡，只是比起种庄稼稍好一些，也只能顾个温饱，想赚大钱修房子，那还得漫长的积累和等待。听说深圳广州能挣钱，可是没有可靠的人带路，也不敢贸然前往。听说去那边的人很多。有的找不到工作露宿街头又返回来的呢。家里的三间老瓦房已经有些年时了，灰暗破旧。早该翻新呢，可是公公婆婆上了年纪也只能靠他们自己了，城里生意不好做了他们又回来种庄稼了，刘丽也不再养猪。闲了就去村里的商店里打打麻将混时光。大家的条件基本上差不多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至多修了新瓦房，不是掏空了家底就是借了外债！总之一句话，他家和别人家的差距并不算很大，他们还能安然混日子。然而一俟林美玉衣锦还乡，她那时髦的穿戴、出手的阔绰、众人的艳羡等等像巨浪扑向她，使她感到了强烈的震撼，也使她脑筋急转弯，思想顿悟：原来还有这样一种致富方法！
　　当刘莉告诉丈夫汉华，她在城里认识了一个有钱人、一个有钱的男人时，汉华并没有骂他，只是问她那人是干什么的。
　　他在矿上工作是个经理。刘莉回答。
　　真的吗？汉华疑问道。
　　是的，我看过他的工作证！刘莉肯定道。
　　如果是经理的话，也是有钱人。汉华说。
　　他让我跟他去矿上玩呢。刘丽看看汉华试探性的说道，
　　你别被他骗了，汉华警告她。
　　我又不是个小姑娘，他骗我什么呢？我只想出去弄点钱回来，把咱家这旧房子拆了，盖上新楼房。
　　你能弄到钱？汉华又疑问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这是个机会！刘莉说道。
　　汉华沉默了，家里的房子确实老旧，残瓦破墙歪脊斜梁，仿佛一个佝偻的老人简直摇摇欲坠了！再看看周围邻舍日益换新，他只感到了压抑和沉重，父母年迈，只是普通的人家，既没有祖传的古董宝贝也没有过硬的后台和社会关系可利用；而指望他们两口子种的几亩田地来改换旧貌，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做梦也想着一夜暴富，可是这可靠吗？且不论别的……
　　我看他是个有钱人，穿的气派、烟抽的都是高档的，人嘛还算大方。靠近他从他身上弄到钱来应该不成问题！
　　你可要小心了！汉华叮嘱她道，算是对她的放行。
　　过了丈夫这一关。接下来就是怎样应对那个有钱人了，这才是重中之重。她要想办法从他身上尽可能多的拿到钱财！出远门了必须得有张身份证，刘莉拿上户口本去市公安局办了一张身份证。那张身份证我看见过，黑白的，一脸的疑虑、愁苦、不安和担忧，仿佛正走向一个深渊，让人不忍卒睹。那也许是一瞬间她内心的真实写照吧！前路凶险未卜，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使只有1%的希望，她也会牢牢的抓住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然而她付出的巨大，收效却甚微，这可是她不愿看到的。那男人很狡猾，供她吃穿也给她钱花，几天十天给她一两百用一用，从不多给，好像防着她给多了她就会跑了似的。她不想磨洋工只想速战速决，便借口家里要修房子，求他出手帮忙，他却无动于衷。她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才答应给2000块。2000块能干什么，起码也得2万块吧。没想到他这么抠门，堪比铁公鸡，再多拔一根毛都不可能。他上班去了，她就在家里翻箱倒柜，企图翻出点值钱的东西带走，然而她一无所获。即使她翻到银行卡，没有密码也是枉然。这家伙把她看作随时可离开的临时伴侣。她的巨大付出在他眼里都是无足轻重。都怪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抺下脸来放下最珍贵的自尊投怀送抱，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她真是欲哭无泪！江湖水深，她这点招术根本应付不了。看到没希望了，她只有及时撤离，以减少损失。
　　钱没捞到手，家也不好回了。原想弄到钱了对于丢失的自尊也是一种补偿吧，然而财德两失，这是多么悲催的事啊！当初真没料到结局会这样！俗话说风吹过去都会留下影子的。他出走的事情一定在村里暗自传开了。那日，当她和那家伙一同离开市火车站时，碰到了同村的一个人，他惊讶地看看她以及她旁边的陌生男人，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尴尬地跟他打声招呼，硬着头皮走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同村那个人不是个多嘴的，可也难保他不说出去。即使他不说，她心里也会感到难堪；回去了，即使家里人和村民们不说什么，她也难以面对自己。她曾经是个多么要强和自尊的一个人啊，别人不会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她倒会说别人呢！她曾经当面戏谑过村里风流多情的宝发媳妇在外面找别的男人的事，这使宝发媳妇非常尴尬。可现在这可耻的事情竟发生在自己身上，简直就是打自己的脸。她后悔自己的行径，也后悔自己口无遮拦和幼稚。虽然她和宝发媳妇的目的不一样，但是性质却是一样的，一样令人羞愧！
　　她只有暂时租住在城里。她找个超市理货员的工作干着，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更多的时间却是在麻将馆里混着，也想着伺机再起。可是哪有什么机会翻身呢？这一晃就是两年多了。娘家她是经常回的，婆家却不再踏足。公公婆婆曾托人捎信来让她回家去，他们不说则已；一说她更觉没脸回去了。公公婆婆是老实人，他们不计前嫌，依旧敞开胸怀接纳她，让她感动又惭愧，只怪自己没有本事让他们跟着受累了！可是她不需要怜悯和同情，她是个要强的人……
　　八月十五到了，儿子打电话来让她回家去，可能是他爷爷奶奶或者他爸爸让他打的吧。她走的时候孩子八岁，现在已经十一二岁了；长高了许多。逢年过节回娘家有时会碰到儿子，她给他买吃的穿的，孩子还算听话，这都是他爷爷奶奶教育的好。听到家人的召唤，刘莉激动万分，她再也坐不住了，拿起行李又去超市买了一盒月饼，便坐上了通往回家的客车。多少次了她做梦都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村庄，梦见自己挎着竹篮在烈日下半人高的麦田里给猪寻割猪草，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头发，她用手背擦一擦又埋头干起来。她又梦见自己扛着锄头，走在弯弯曲曲的河道上，小河水潺潺清澈见底，能照见两岸的风光和蓝天白云。她还梦见自己端着碗和邻居们坐在核桃树下谈笑风生……过去的日子平淡、踏实、自在，虽苦尤甜！她多么希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自己又能回到从前啊！客车在公路上平稳地行驶，两边高大的白杨树和大片泛黄的稻田渐次向后退去。过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离自己所在的村子越来越近了，刘莉反倒不安和紧张起来，自己的村庄就在不远处！在那道蜿蜒起伏的丘岭的后面，屋舍俨然树木苍翠，下了公路走上那条碎石铺就的小路，约二十几分钟就到家了。此刻，她恨不能生出一对翅膀，立刻飞回家去看看日夜思念亲人们，以及熟悉的山水田野、一草一木。客车很快在那条岔路口停了下来。售票员播报了两次：韩家寨站到了，有需要下车的乘客，请带好自己的物品及时下车。韩家寨对面那条蜿蜒的碎石小路就是自己回家的路，然而此时她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双腿似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她怎么好回去呢，家还是从前那个家；而她已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她现在变得连自己都不敢认了，还有什么脸面回去。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心如刀绞。
　　车门很快又合上了。车窗外曾经熟悉的一切又渐渐远去。
　　她知道曾经那个顶着烈日，在田野里辛勤劳作的美好的自己经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