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葛娟
作品名称:打工往事系列 作者:高山美 发布时间:2022-06-26 13:27:37 字数:4667
星期天我们浪潮西服厂照例放假休息一天。我们这个市里大小只有七八家服装厂,多以西装、校服、工作服等生产制作为主,几乎没有从事时装加工的企业。因为本市地处秦巴腹地,关碍重重,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捕捉时尚信息的技术和手段都比较落后;而且缺乏独创性,往往是跟风进来面料辅料做出来的款式已经过时。曾有人信誓旦旦大刀阔斧地要搞女装时装的研发与生产,结果折腾了一年多最后以失败告终,转而投身于校服的定做生产。也有人不信邪的,坚持紧跟时代潮流为小众服务的,那只能是小打小闹,难成气候,以作坊或者小店的形式存在的。所以厂家多做制服,制服变化小,风险小利于车间流水作业。这是九十年代末期,厂少人多进厂要考试,厂家常常百里挑一;考上了还要交300到500元不等的保证金才能进厂。厂里宿舍有限,有的厂家根本不提供,多数员工便得去附近郊区租房住,一间100块。我租的是南郊房东家二楼楼顶上的半间小房,50元一月,我一个人住倒也宽敞。早晨我洗完衣服和床单,一一在阳台的铁丝上晾好,正准备做早饭,住在附近的同事兼朋友葛娟一手抱着一床被子和枕头;一手拎着一塑料袋洗漱用品匆匆而来。
这是干什么,你要跟我作伴?我诧异道。
我妈今天要进城来我租住的地方看我!葛娟说。
看就看嘛,怕啥!我说。
你不知道她是想来看我是不是和刘俊住在一起!
哦——!我点头表示明白。刘俊是葛娟的男朋友。
要是被我父母知道我和他住在一起,他们非骂死我不可!她说着一边把怀里的被子和枕头放到我的床铺上……
知道了你们就结婚好了吗,你们在一起也两三年了。我说道。
结婚也要准备的,他家条件一般,要盖新房子、要买摩托车,还有电视机、洗衣机等很多东西呢。我俩挣的这点钱还不够,要是结了婚,还得要孩子,那么服装厂工作就干不成了。所以想明后年再结婚。
说的也是,我表示理解。
我妈来了,我就跟她讲:白天跟刘俊在一起上班做饭吃,晚上在你这里睡觉了。葛娟笑道。
对,就这样讲!我赞同道。
她把床上的被子枕头摆正、洗刷用具放好,跟我打声招呼就回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母亲的担心和怀疑是准确的,可惜没有查证的机会了。现在有的年轻人胆子也大!葛娟今年二十一岁,中等个儿,凹凸有致的身材,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上,唇红齿白,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仿佛一汪春水,非常迷人。一头齐肩的乌发不是束成马尾状,就是用卡子别在脑后显得优雅利落。刘俊二十三岁,身高不足一米七,略显个矮。五官还好,白净的皮肤,浓眉大眼,高鼻梁,嘴巴也甜,能说会道。他是个裁工,服装厂里掌握电剪刀负责裁床事务的大师傅。我们三个人认识有五年了。五年前在汇丽服装厂,那是个专做工作服的小厂,刘俊最先去,在那里当裁剪工,已经两三年了,算是那里的老员工。我中间去的,葛娟是最后去的,那是个秋天,秋收已经结束,一些农民开始进城找事做,葛娟提前来考试应聘上了,也了解厂里的规矩,所以一次性就带来了被子、床单、换洗的衣物,还有半蛇皮口袋大米。厂里规定每人每月交20斤大米,不交的话就会从工资里扣除相应的生活费。厂里农家子弟最多,家里没钱,大米还是有的,所以交大米的人比较多。葛娟家住城西八十里以外的一个偏远小镇上,坐公交要一个多小时,有必要住宿。刚来比较陌生,葛娟很少跟大家讲话,倒是和刘俊走的比较近,原来他俩是老乡——一个镇的。第一天上班葛娟去裁床找刘俊要换片布,一开口两人口音境那么一样,一问才知彼此来自同一个镇;而且两家住的村子相隔不到五里路。既是老乡,话题就多起来,不到两天就非常熟悉了。他们在一块吃饭、聊天、一起上街,互相帮对方捎早点等等,大家都看出来,两人有点谈恋爱的意思。是刘俊先看上葛娟,还是葛娟先追求刘俊的;抑或彼此同时看中对方,这个说不准。以我的推测应该是刘俊先看上葛娟而自动出击;因为是同乡,也因为是厂里的裁剪大师傅葛娟对他的好感便油然而生。反正两人的关系是越来越亲密了,亲密的显然超出了一个老乡的范围。那次厂里的工作服加工接近尾声的时候,做前面工序的一些工人陆续完工下班自由活动了,坐后边工序的还在车间忙碌着,厂里充满了紧张而快活的气氛。我走出车间去二楼上厕所,厕所和宿舍在一层楼上,经过葛娟的宿舍,看见宿舍房门半掩着,葛娟躺在床上,刘俊坐在床边握着葛娟的手正低头私语着什么,样子极为暧昧亲密!厂里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却是笑而不语。放假了两人一块乘公交车回家,又一块乘公交车回厂里;或者刘俊用他那辆九成新的变速自行车载着葛娟回老家;又一块骑着自行车回来。在汇丽服装厂两年,两人形影不离,彼此呵护;刘俊像个大哥照顾着葛娟,在初次到来的陌生环境里,刘俊更以老员工的身份牵引着新员工葛娟,极快融入了我们这些老员工的群体里来。在大家眼里他俩是很般配的一对,正所谓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是公认的情侣!后来我们三个人一起考上了浪潮西装厂,便离开了汇丽服饰。浪潮西装厂不提供食宿,我们便在不远的郊区租了房子,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自己做饭吃,这样倒也方便和省钱。葛娟和刘俊租的房子离我不远,约有五分钟的路程。搬离了汇丽的集体宿舍,两人索性合租了一间房子住在了一块儿。他俩每天一同骑自行车上下班,一块洗菜做饭;一起打闹嬉戏、同床共枕……这样忙碌而甜蜜的日子过了快三年了。在这三年里两人偶尔也有矛盾和小吵,但时间不长就会和好如初,在大家眼里,他俩早已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小夫妻了,任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结婚是迟早的事!
六七月是服装生产的淡季。西装的季节性很强,春秋任务最繁忙,夏季没有那么多的订单就要放假了。两个月的假期很快就到来了,我带着家里自产的大米、绿豆还有轧好的几斤面条进了城。到我租住的地方,打开房门,把东西放好后开始打扫卫生。好久没住人房间里落了一层灰尘,还有一股霉味。我门窗大开,把床单被子和几件衣服拿到阳台去晾晒,然后擦桌椅洗碗筷拖地,一切弄干净后我用电饭锅烧了一暖瓶开水。这时候,葛娟忽然来了,她背着一款洋气的棕色小包包,头发高高的束在脑后,上穿一件宽松的白色印花T恤,下穿一条浅蓝色的牛仔短裙,脚上是一双银色的皮凉鞋,全身一新,时尚、简约妩媚大方,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我都有些认不出她来了!
汉梅,我来跟你告别了!葛娟对我说道。
你要去哪里呢?我诧异地问道,一边将她让进屋里坐下。
我要去西安了!她在凳子上坐下,一字一句的说道。
去西安好啊,我羡慕叫着一边用纸杯泡了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又问她:你是和谁一块去呢?
我跟现在的男朋友一块去。她回答。
是和刘俊一块去吗?
不是的,我现在的男朋友是个军人,他在西安当兵。
我惊讶地看看葛娟,简直不相信还有这事儿……
我和刘俊已经分手了,她脸一红,垂下头去两只手不安在小包上摩挲着。
为什么呢、你俩闹矛盾了?
也不是……葛娟不直接回答端过桌上的茶水喝一口,转而讲起自己的故事了:放假后的一天我去镇上玩,碰到一个中学男同学,他叫何振豪,几年不见,他长高不少;也变帅了,要不是他叫我,我还认不出他来呢!他拉着我在街上聊了好半天。以前在学校里他个儿不高、相貌平平,那时还没长开吧!他学习中等,爱跑步;爱打篮球,跟我话不多,见面只是打个招呼,笑一笑了事,很阳光礼貌的一个学生。我俩走的不是很近,他告诉我。他现在部队当勤务兵,给领导开小车,已经转正成了自愿兵留在部队上。他的话让我羡慕,我们学校有很多学生,除了个别考上大学的,其余的都回家务农当农民了。不料的他还能去当兵,离开农村成为城里人,让人羡慕!他感叹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们初中毕业都快六七年了!他说我变得更漂亮了;我说他长高了、变帅了!他问我结婚没有。我说没有,他便要了我的地址。过了两天,他买了一大包礼物来到我家玩,跟我父母谈天说地,说他在部队上锻炼的事情,以及大城市的先进和繁华。他在我家玩了一整天,还陪我去地里摘菜、挑水。我父母对他印象很好,说他是个能干的有前途的年轻人。之后他隔三差五到我家约我出去玩。他家境不错,他骑着家里的摩托车带我去县城兜风,游山玩水、品名小吃喝时兴饮料……我们玩的很愉快。说实话这样的人不能不让人喜欢。她看我一眼,再次端过我续满水的茶杯,喝了两口又继续讲道。他说学生时代就暗恋我了,只是明白是学生年纪还小,没好意思表达。现在他正式向我请求做他女朋友,然后跟她去西安学电脑,学会了重新找一个轻松的工作……我当时挺意外,既高兴又矛盾:事情虽好,可我跟刘俊的关系怎么处理呢?我当时没有回答他,告诉他要认真考虑一下。我回家跟父母商量,他们异口同声的说何振豪好,跟了何振豪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公家人了,以后再也不用那么辛苦打拼。要我选择何振豪!我觉得也是,跟了刘俊这一辈子就是做衣服打工的命,可能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做衣服太辛苦了,冬天手都冻烂了;夏天坐得櫈子都湿了,时间也太长;从早上8点到晚上10点,屁股都长茧疤了……这么辛苦也没挣着多少钱。葛娟说的是事实,我无言以对,身处底层辛苦打拼的人,谁不向望高处的繁华和闲适呢?
那你怎么跟刘俊说呢?我问道。
自从跟何振豪交往之后,我就很少再和刘俊联系了。有一天在赶集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刘俊,他问我为什么不理他了,可能他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他又问我是不是对他变心了,我看实在瞒不住了,便实话实说。他听后很生气,用手捶着路边的树干质问我他没做对不起我的事,为什么我还要变心?他拧着眉毛难过而凶狠地看着我,我从来没见他那么愤怒。我说你是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是不想再过从前那种生活而已!听说你攀高枝了,所以要跟我分手,是这么回事吧!他狠狠地说着,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生活可能就是这样,有舍弃才能有所得。我也不想使他难过,可是现实不允许。如果他能像何振豪一样有更好的前途,我也不想放弃他。我当时想。那么我们的感情呢。我们谈恋爱到现在已经四五年了,难道都是假的?他犹有不甘地问道。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还是忘了吧。我断然说道,继而又郑重地跟他说订婚的3000元钱彩礼钱,回头找人退给你,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说完这些话,我也不看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听到身后传来他的怒吼和踢打树杆的声音……我知道他那时很愤怒也很痛苦,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哎——真没想到你们俩会分手!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表示遗憾:你俩曾经是多么要好的一对啊,整天卿卿我我形影不离,仿佛牛郎织女般情深意长,铁定你们会结婚会天长地久的,谁料想还是分手了!
我们没有那么高大,我们只是凡人!葛娟摇头道。
第二天我上街买菜路过葛娟、刘俊租住的房子,看见他们的房门开着刘俊在打扫卫生。昨天葛娟来已把她的东西拿走了,房间里空荡荡的,有些凌乱。我跟刘俊打声招呼,看他脸色不太好,没有一丝笑容。
我刚才去厂里辞职了。刘俊用绳子捆着被子一边对我说道。
你不在浪潮干了?
我要去深圳,我表哥在那里,我要去深圳闯一闯,本地的工资太低了!
好啊,去深圳打工好,那里工资很高的。
没有茶水给你喝,因为要走了,所以没烧开水。刘俊抱歉道。
我说不渴。
你和葛娟那么好,没想到还是分手了!见到刘俊,我不能不提葛娟。
是啊,我也没想到。刘俊叹气道。
你们要是早点结婚就好了,也不至于夜长梦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世事难料啊!刘俊摇摇头苦笑道。
老实说,你恨不恨葛娟?
现在也无所谓恨与不恨。说实话,我现在确实不能给他更好的生活。她跟我在这里再怎么辛苦努力工作,也改变不了多少。所以我尊重他的选择,只要他觉得自己过得好就行。刘俊淡然地说道。他收拾好东西,把钥匙交给房东,然后跟我说说了声再见了,便拖着行李箱呼拉拉地离开了。
葛娟走了;刘俊也走了。
那曾令我们无限向往和看好的爱情神话也破灭了。
有时想来真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