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曹孟德败师淯水

　　话说刘备奔往许都，到城外安下营寨，先派孙乾入城求见曹操，述说刘备因为被吕布追逼，特地前来投靠的意思。此时曹操已经升任丞相，也有志于收拾天下混乱局面，因此不得不放弃了以前的恩恩怨怨道：“玄德与我本来就是兄弟。”便请他们入城相见。
　　第二天，刘备留下关羽、张飞在城外，自己带着孙乾、糜竺入城去见曹操。曹操待以上宾之礼。玄德详细地告诉了吕布相逼的事情。曹操道：“吕布是个无义之辈，我与贤弟齐心协力诛灭了他就是。”刘备称谢。曹操设宴相待刘备，至晚上才送他出城。
　　荀彧入内求见曹操道：“刘备是个英雄人物。如今我们不早早地图谋了他，后来必定成为我们的祸患。”曹操不答。荀彧出去，郭嘉进入。曹操道：“荀彧劝我杀了玄德，我们应当怎么办呢？”郭嘉道：“不可。主公兴义兵，是为百姓们除去暴恶，只有依仗信义才能招徕天下英雄俊杰。就是这样，还怕他们不肯前来呢！如今玄德素有英雄之名，他因为困穷潦倒而前来投奔，我们若是杀了他，便是害贤之举。天下智谋之士听说以后一定怀疑丞相，因此将要裹足不前，主公又依靠谁来平定天下呢？因为除去一个人而阻断了四海人望，安稳和危殆之间的区分不可不加以注意。”曹操大喜道：“你的话正合任我的心思。”
　　第二天，曹操便上表给汉献帝，推荐刘备领受豫州牧爵位。程昱劝谏道：“刘备终究不在人下，我们不如及早图谋了他。”曹操道：“如今正是使用天下英雄豪杰的时候，不可以因为杀了一人而失去天下人心。这事情郭奉孝与我有相同的见解。”于是不肯听从荀彧和程昱的语言，以军士三千、粮食万斛送给玄德，叫他前往豫州赴任，进兵屯驻小沛，招集原来散去之兵，伺机攻打吕布。
　　玄德至豫州上任，作好攻打吕布方案，派人约会曹操。曹操正要准备起兵，亲自率兵前往征伐吕布，忽有流星马报告说，张济从关中引兵攻打南阳，为流矢所中而死；张济的侄子张绣统率了部众，他们以贾诩作为谋士，结连了刘表，屯兵在宛城，准备兴兵攻打许昌，夺取圣驾。曹操大怒，准备兴兵讨伐，但又怕吕布前来侵掠许都，于是问计于荀彧。荀彧道：“这是个容易的事情。吕布是个无谋之辈，见了利益必定欢喜；明公可以派遣使者前往徐州，加他官，给他赏赐，只叫他与玄德和解。吕布欢喜，就不会再有深远的图谋了。”曹操道：“好。”于是一面派出奉军都尉王则赍了朝廷的官诰以及他的和解书信前往徐州；一面又起兵十五万，亲自讨伐张绣。大军分三路出行，以夏侯惇作为先锋。
　　曹操军马到达淯水旁边安下营寨。贾诩劝谏张绣道：“曹操兵势强大，不可与他对敌，我们不如举众投降。”张绣听从，派贾诩到曹操营寨中沟通。曹操看见贾诩对答如流，非常喜欢他，准备用为自己谋士。贾诩道：“我过去跟从李傕，得罪了天下人；如今又跟从张绣，他能够言听计从，我也不忍心离开他。”因此告辞而去。次日贾诩引着张绣来见曹操，曹操对张绣非常优厚。接着曹操引兵进入宛城屯扎，其余军队分别屯扎在城外，寨栅联络达到十余里。曹操一住数日，张绣每日宴请曹操。
　　一日，曹操醉酒，退入自己住处，私问他的左右人员：“这城中有没有妓女？”曹操兄长的儿子曹安民知道曹操的意思，于是秘密告诉他：“昨晚小侄偷偷地看见馆舍旁边有个妇人生得十分美丽。我问过，她就是张绣叔叔张济的妻子。”曹操便叫曹安民领着五十名甲兵前往取来。一会儿，将那个妇人取到军中。曹操见她果然美丽非常，便问她姓氏，妇人回答：“妾身乃是张济的妻子邹氏。”曹操道：“夫人认得我么？”邹氏道：“贱妾久闻丞相的威名，今晚侥幸得以瞻仰和拜见。”曹操道：“我为了你的缘故，特地允许了张绣投降；不然你们家就应该灭族。”邹氏跪拜着道：“贱妾实在感激丞相的再生之恩。”曹操道：“我今日能够见到夫人，这是上天赐给我的荣幸。今晚但愿夫人与我同枕共席，以后随我还归京都，安享富贵荣华，怎么样？”邹氏拜谢。
　　这一夜，曹操与邹氏共宿在营帐中。邹氏道：“你久住城中，张绣必定生疑，也怕外人说三道四。”曹操道：“明日我同夫人去营寨中居住。”次日，他们移在城外安歇，叫典韦就在中军帐房外面住宿和警戒。其他人不是奉着曹操的呼唤，不许辄自进入。因此，内外消息不通。曹操每日只与邹氏取乐，不想回归日期。
　　张济家人秘密报告张绣。张绣大怒道：“曹贼侮辱我太过分了！”便请贾诩过来商议。贾诩道：“此事不可以泄漏出去。来日等曹操出帐议事，我们只消如此如此就可以擒住他。”人说吕布反复无常，其实贾诩何尝不是如此呢？这一武一文，都是三国时期的反复无常者。第二天，曹操坐在帐中，张绣进来告诉他：“新降士兵多有逃亡者，请求将他们移屯在您的中军，以便于监视。”曹操同意。
　　张绣便移屯了他的军队进来，其军共分为四寨，他们暗中约定了日期举事。因为张绣畏惧典韦的勇猛，急切难得接近他的身旁，又与偏将胡车儿商议。那胡车儿能够背负五百斤重的东西，日行七百余里，也是一个人间异士。他献计给张绣道：“典韦叫人生畏的只是他那双铁戟。主公明日可以请他过来吃酒，让他尽醉而归。那时我便可以混入他的军士队伍之中，偷入他的帐房，首先盗窃了他那双铁戟，那么这人就不足畏惧了。”张绣非常高兴，预先准备了弓箭、甲兵，暗中通知了各个营寨。这天，张绣叫贾诩致意，邀请典韦到他的营寨中，又殷勤地待酒。晚上典韦大醉而归，胡车儿杂在典韦卫士队伍里直入曹操大寨。
　　这夜曹操在帐中与邹氏饮酒，忽然听得帐外人喊马嘶。曹操使人观察。回报说张绣军士们巡夜喧哗，曹操就不怀疑。时近二更，忽闻得寨内呐喊声起，士卒报告说粮草车上起了火。曹操道：“军人失火，不要惊动大家。”一会儿，四下里都起了火。曹操开始着忙，急忙呼唤典韦。典韦方才醉卧，睡梦之中听得金鼓喊杀声，便跳起身子，却始终寻不见自己的一双铁戟。这时叛兵已经到达辕门，典韦急忙掣了把步卒腰刀在手。只见门首无数叛军人马，各挺长枪，抢入营寨而来。典韦奋力向前，砍死了二十余人。叛军的马军方才退去，步军却又赶到，两边刀枪如同芦苇一般排列着。典韦身上没有一片铠甲，上下被戳了数十枪，兀自死战不休。他的刀子砍钝，不堪使用，典韦立即丢弃了刀子，双手提着两个叛军死尸迎敌，仍然击死叛军八九人，叛军因此不敢过分接近他，只是远远地以箭射击他，箭矢有如狂风骤雨。典韦犹然死死拒住寨门。不料寨后叛军已经进入，典韦背上又中了一枪，于是大叫几声，血流满地而亡。他死了半晌，还没有一个叛军敢于从前门进入。
　　曹操全靠着典韦挡住了寨门，这才得以从寨后上马逃奔，只有曹安民及其曹操长子曹昂步行相随。曹操右臂上中了一箭，马身上也中了三箭。亏得那马是匹大宛良马，熬得痛，走得快。他们刚刚走到清水河边，叛军追到，曹安民被砍为了肉泥。曹操急忙骤马冲波过河，方才上得河岸，叛兵一箭射来，正中马的眼睛，那马扑地便倒。曹操长子曹昂，立即以自己所乘的马匹让给父亲。曹操上马急奔。曹昂却被乱箭射死。曹操得以走脱。路上遇见自己诸将，这才慌忙收集了残兵。
　　此时夏侯惇率领的青州兵又乘势下乡，劫掠民众家庭。平虏校尉于禁立即将本部军马在路上剿杀了他们，用以安抚乡民。青州兵走回，向曹操跪拜于地，哭诉于禁造反，赶杀青州军马。曹操大惊。须臾，夏侯惇、许褚、李典、乐进都到。曹操说于禁造反，可以整兵迎击他。于禁见曹操等人都已经到齐了，便引军射住阵角，凿堑安营。有人告诉他：“青州军说将军造反，如今丞相已到，你怎么不先行分辩，还要安营立寨呢？”于禁道：“如今叛贼追兵在后，不时即将到来；若不先作准备，怎么拒敌呢？分辩自己的委屈只是一件小事，退敌才是大事。”
　　于禁刚刚安营完毕，张绣军队已经从两路杀来。于禁身先士卒，出寨迎敌。张绣急忙退兵。曹操左右诸将看见于禁向前，也各自引兵追击，张绣军队大败，曹军追杀了百余里。张绣势穷力孤，引着败兵投奔刘表去了。曹操收军点将，于禁进入，这才说明了青州兵肆行劫掠，大失民望，所以杀了他们。曹操道：“你不先告诉我这件事情，却安下营寨，又是一个什么原因？”于禁便以刚才他对别人说过的话回答。曹操高兴地道：“将军在匆忙之中，能够整顿军纪，坚固营垒，任从诽谤，任从劳苦，反失败而为胜利，就是古代名将也不能超过他！”于是赐给金器一副，封他为益寿亭侯；又责备了夏侯惇治兵不严的过错。又设祭祭祀典韦，曹操亲自哭泣着祭奠，又对众将道：“我损失了自己的长子和爱侄，都没有深深的痛心，只是独独号泣典韦！”众将感叹不已。次日，曹操下令班师。
　　再说那一天，曹操的使者王则赍着皇帝的诏书到达徐州，吕布迎接入府，开读诏书。却是封他为平东将军，特地赐给他印绶。王则又拿出曹操的私书，在吕布的面前极力称道自己相敬吕布的意思。吕布大喜。忽然士卒报告袁术派出的使者到达，吕布也唤他进来。袁术使者道：“袁公路早晚要即皇帝之位，建立东宫，特地催取太子妃早早到达淮南。”吕布大怒道：“反贼怎么敢如此说话！”于是杀了来使，又将韩胤用枷锁钉了，派遣陈登赍着他给皇帝的谢表，押解着韩胤，与王则一道上许都去谢恩，而且还答书给曹操，想求他实授给自己徐州牧的职位。曹操知道吕布已经拒绝了袁术的求婚，大喜，于是在市曹中杀了韩胤。
　　陈登又秘密劝谏曹操道：“吕布是个豺狼一样的人物，勇敢而无谋略，他把去就之事看得十分轻率，不可以信任，应当及早图谋他。”曹操道：“我素来知道吕布的狼子野心，的确难以久养。不是你们父子，莫能推究他的情形，你应当与我共同谋划。”陈登道：“丞相如果有了举动，我们一定作为内应。”曹操欢喜，上表给汉献帝，赠给陈珪二千石职位，任命陈登为广陵太守。陈登准备告辞回去，曹操牵着陈登的手道：“东方之事，我就托付给你了。”陈登点头答应。
　　陈登回到徐州，吕布询问。陈登道：“朝廷给我父亲赠禄，封我为太守。”吕布大怒道：“你父亲叫我协同曹公，拒绝了袁公路的求婚，如今我所请求的东西没有一样得到收获；而你父子都已经各自显贵，我是被你们父子出卖了！”于是拔剑准备斩杀陈登。陈登大笑道：“将军怎么这么不明白呢！”吕布道：“我怎么不明白了？”陈登道：“我见到曹公，说养将军譬如养虎狼，应当饱其肉，吃不饱它就要吃人。曹公笑着说，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待温侯如同养鹰，狐狸和兔子尚未停息，不敢先喂饱了他。他饥饿才能为我所用，吃饱了就会懒散。我问谁是狐狸和兔子呢？曹公说，淮南的袁术、江东的孙策、冀州的袁绍、荆襄的刘表、益州的刘璋、汉中的张鲁，都是狐狸和兔子。”吕布于是丢掉手中剑，笑着说道：“曹公真正知道我！”说话间，忽然士卒前来报告，说袁术已经率军准备攻占徐州。吕布大吃了一惊。
　　这正是：陈登左右适人缘，吕布始终做鹰犬。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