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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病 第九章 大女儿

作品名称:      作者:叶新和      发布时间:2022-06-30 11:48:28      字数:5320

  入梅后,随即进入漫长的雨季。
  江淮时常遇上雷雨交加的极端天气,连月淫雨霏霏。这也是杨梅成熟的季节。
  我的家乡处于长江淮河两大水域之间,又逢雨季。这个季节,雨水非常充沛。几场暴雨过后,大地湿漉漉的,天阴沉沉的,一朵朵快要霉变的云朵儿,随风飘飘忽忽的,落到哪里哪里下雨,一两个月不见太阳的影子,闷热潮湿的梅雨季节已经来临。
  过了五月中旬,我突然病了。
  后来父母告诉我,那次生病还是非常让家人担心的。村里人都没见过,十分吓人。
  我从小禀赋不足,面黄肌瘦,时常穿着那件花格带补丁的衣服,记得穿了好几年了,也没舍得扔掉。夏天闹疟疾,在院子里嘚瑟,打着寒颤,像一只发瘟的芦花公鸡缩成一团。母亲农忙推门进来,大老远看见,心疼的一声“伢啦,伢啦”至今还感到温暖。
  七岁那年,生了一场病,高烧不退。父母连夜请陈书记家赤脚医生嫂子来家里看病,给打的退烧针。我也烧糊涂了,倚在母亲怀里,哼哼唧唧的,母亲不停地给我喂水,嗷嗷嗷嗷地哄我入睡。第二天母亲还要生产队到上工,很辛苦。那时靠工分吃饭,父母都很忙活,不然年底分不到粮食。
  一周后,我发热仍不见烧退,父母开始急了。时至今日,我的眼前依然时常浮现当年父母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情景。
  焦虑、恐慌和不安一直煎熬着我的父母。
  祸不单行。后来我脖子上又生了一个大疮,近咽喉的部位。这不是什么吉祥的兆头,农村俗称“锁喉疮”,有人说这部位生疮是要命的位置。虽说长在外面,但村上老人时而唏嘘着,我也吓出一身冷汗……这不祥的耳语传到父母身边,他们的心情一下沉重了许多,恐有不测。这红红的疮面,肿肿的,如鸡蛋大小,高出皮肤。每天勉强地昂起头走路。
  母亲每天背着我到大队医务室找陈家赤脚医生嫂子打针。那时我喊嫂子嘴最甜,嫂子救我的命。我吱吱呀呀地在母亲面前哼个不停,嘟囔着:“妈妈,难受……妈妈,难受……”孩子遭罪,大人的心里其实更难受。只见母亲紧锁着眉头,一筹莫展。
  这时的母亲也十分有耐心,压低了平时对我嚷嚷的声调哄着:“伢啦,乖乖,别闹了,不几天就好了。”
  我嚷得更起劲了:“不几天?究竟是几天?妈妈老是在骗我!”
  母亲几分安抚,又几分央求,间或几分凄然与无奈。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有自己开始做父母才有这种体会。
  母亲那布满血丝的眼睛,时不时拭着眼角的眼泪,生怕被我看到。我不时地看到她转过脸面,向远处望去。
  母亲已好几个晚上没能合眼,不安和心疼不时地涌上心头。这种担心与不安压在心头太久了,其实母亲真想大哭一场,但在孩子面前她又只能装出非常坚强、坚定。我曾看到母亲偷偷地哭过,可当我问母亲“您又哭啦”,母亲不出声,转过脸,抹抹眼泪,摸着我的头,冲我笑着说我乖。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母亲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嗷嗷、嗷嗷”地哄着,我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不一会,恐怕真的哭累了,好像也没有了声音。母亲回过头看看我,我早已趴在母亲温暖的肩膀上睡着了。
  回到家里,母亲熬了一锅香气扑鼻的绿豆汤,还放了几勺白糖,说是清火的,让我喝下。一次,母亲给我熬绿豆汤,在灶台前竟然睡着了。那些日子母亲太累了,锅里的绿豆汤被熬干、熬糊了。若不是冒出的一股烟雾,把母亲呛醒,还真的会酿成一场火灾。
  一周后,我的发烧仍未见好转,母亲有些着急了,恐发生意外,不停地在父亲面前嘀咕着,父亲却没当一回事。那时我也快十岁了。一次父亲蹲下身子握住我的小手,发现手心发烫,父亲说男孩子要坚强一些,坚强一些,都会挺过去的,父亲都是这样大而化之的话。一再叮嘱我不要光着身子,要穿衣服防止被蚊虫叮咬。夏季,农村的孩子大多光着膀子,那时衣服都凭布票,可以省省布料。父亲的告诫不无道理。我心想,我够坚强的了,毕竟还是孩子。私底下父亲还是慈祥的,他摸摸我的头,转过身安慰我母亲几句:“孩子的病没事的,长个疮,小孩大病小灾的,过几天就好了。”
  父亲总是大大咧咧的,没母亲细心,他还帮我买了一支新农村钢笔算是安慰。那时父亲是生产队长没时间管我——一早父亲到队上上工去了。
  赤脚医生嫂子也十分担心,怕耽误我的病情,可能比我母亲更加焦虑不安。
  傍晚嫂子来我家告诉我父母,说联系好公社卫生院的院长,明天一早让我们去公社卫生院看病。
  六月总是多雨沉闷,不住的雨下得心烦。有时沉闷也压得透不过气来。
  第二天一早,天色灰暗,乌云密布,山雨欲来风满楼。一会儿,果真下起暴雨,大雨倾盆,足足下了一个多小时。只听到母亲不停地嘀咕着:“雨还没停下”。
  等大雨稍歇,母亲就急匆匆地喊来叔叔,说要送我去医院。
  这刚下过的雨,道路湿滑泥泞,农村崎岖的山路确实难走;有的路面已被泥石流冲断,叔叔小心翼翼地吃力地背着我。后来,陈家赤脚医生嫂子也跟着过来。
  短短的几里路,足足走了一个多钟头。我们才赶到公社卫生院。
  陈家赤脚医生嫂子与公社卫生院很熟。当时村医务室经常上转病人,基层医院相互联系。赤脚医生嫂子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院长正在接电话,他示意我们先坐下。一会院长安排我们先到门诊部诊室等他。他马上过来。
  一会儿,院长过来了,十分和蔼可亲。院长笑眯眯地弯下腰,准备给我检查。只见他轻轻地问我:“小朋友,多大啦?几岁啦?”病中的我细声细语像蚊子似的,答道:“伯伯,七岁了。”他又转身和我叔叔说话:“七岁啦!这孩子挺瘦的……个子也没长起来……”叔叔“嗯”了一声:“是的……”
  接着又问:“发热几天啦!”
  赤脚医生嫂子告诉说:“七天了,一直发烧……”
  院长仔细地检查了疮口,按了按疮面,说了一句:“疮口已熟了。”然后转过身,与赤脚医生嫂子嘀咕几句,说,“这孩子的疮,已很软啦,可以切开引流,这样好快些……不然他的烧不会退的。”
  嫂子连连点头。就这样,院长安排我们进门诊简易手术室,让我叔叔坐在靠背椅上,吩咐我仰靠叔叔胸前,等一会,不要动。然后叮嘱助手消毒铺巾,打了麻药,切开疮口,进行引流,做了一个小小手术。
  一周后,发烧果真消退。不久疮口愈合,病也好了。
  这次生病多亏赤脚医生嫂子和公社卫生院院长,我才安然无恙。
  
  
  
  第九章大女儿
  
  
  陈书记大儿子陈之远探亲回来,与赤脚医生嫂子时常去村前的老井打水。
  一次两人打水,扯着一根井绳,牵扯好半天。之远魁梧地立在井口,两人打情骂俏,互不相让,也不担心掉下去的危险。只听两人“格格”地笑,笑个不停,半天才把一桶水提到井沿,赤脚医生嫂子“哎呀”一声,小手一滑,连绳带桶晃悠几下,“噗通”又掉进井底。又聚集一群打捞的人,害得我们等了老半天。一见解放军和赤脚医生到老井打水,全村人有事没事拿着水桶跑过来看热闹。我就觉得那一阵子,村里挑水的人一下多了起来。
  赤脚医生嫂子一身白色蓝底摆裙,影影绰绰的,非常亮眼,比村里的姑娘会打扮。看热闹的人其实是来看漂亮的嫂子。虽未过门,孩子们早就喊上“嫂子漂亮噢……”赤脚医生嫂子害羞地掩面笑着,答着,有时陈之远替她作答。
  村里人都说嫂子像城里人,白白净净的……
  这一天,在省城的大女儿陈之荷一家也要回来啦。陈家大院又热闹起来。
  陈之远回来的消息早已传到省城姐姐家,上次探亲之远未去姐姐家,径直回来了。姐弟俩好几年未见面,之荷倒很挂念这位当兵的弟弟。那时,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姐姐也沾了光。
  大女儿之荷也想看看自己父母,平时不常回来,也见不着。趁着假期带着孩子一道回娘家。这省城离农村其实不远,乘大巴也就一个多小时,每天官亭去省城好几个班次,十分方便。从省城到乡下要经过一段土公路,晴天尘土飞扬,省城探亲很不习惯走这段土路。
  大女儿的两个男孩早盼见他们当兵的舅舅,舅舅也十分想见两位外甥。陈之远走时,最小的外甥还没有出生。
  狗头庄陈书记是有觉悟的,一直主张男女平等,没有性别歧视和重男轻女观念。他对自己儿女一视同仁,这一点非常开明,村里人有口皆碑。
  村里有人说陈书记对女孩子还是有些偏袒的。他对大女儿看得重些,明眼都知道。其实村里的男人对女孩偏爱,比较普遍。
  大女儿陈之荷刚一出生,陈书记抱着她全村子骄傲自得地转悠着。从狗头庄抱到张老庄,视为掌上明珠,宠得要命,生怕别人不知道。
  童家的女人们抱过她,张屠夫的女人抱过她,连大嗓门匡大妈也抱过她,好像全村人都抱过她。回家问我妈,我妈说也抱过之荷。小时候陈之荷白白胖胖的,十分聪明伶俐,特别讨人喜欢。村里人也都十分喜欢她,哄她、逗她,小家伙从小不认生。
  一次,全村熟悉的光头货郎担子又来村子收购鹅毛鸭毛。陈书记听到拨浪鼓的声音,毫不吝啬地从小贩子手中买了好几串糖葫芦,还分几串给村里其他孩子。陈之荷从小看出大方。当陈书记给别的小朋友礼物时,问之荷给不给小朋友,之荷轻轻地点头,一点也不吝啬。孩子们拿到糖葫芦,一个劲地齐声喊着陈伯伯好,陈书记笑哈哈地眯着小眼睛。村里人都夸陈之荷从小大气,将来会有大出息。
  陈书记咬开糖葫芦一口一口地喂她。小姑娘“格格”地笑个不停,对称的梨窝,甜美可爱。
  这姑娘长大后也确实争气,从小学、中学都是班干部、大队长,这一点倒很像我们陈书记。她一路走来,一帆风顺。本可能是陈家最有出息的,读上省城百里挑一的最好高中——省立第一中学。
  老槐树下经常会听到村里人这么嘀咕着……村里人还是迷信祖上功德对家世人丁兴旺的影响。这陈书记家祖上积大德了,祖坟上啥时冒出的青烟,竟出了陈之荷这样的人才。
  陈书记大女儿不仅在学校成绩优异,而且人也长得漂亮。
  
  村里人都说大女儿陈之荷做事的个性和作派非常像我们陈书记,遗传她爹陈书记的秉性和优点,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干净利索……
  偏偏这么优秀的姑娘关键时刻却迷失了方向,没能正确地把握好人生的节奏,中学没读完就早恋了。由于陈之荷涉世不深,不听劝告,这次早恋直接断送了她的大好前程。
  那个年代早恋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这可把陈书记的老脸给丢尽了。说是省城某干部的儿子看上了她,男同学穷追不舍,整天约女孩子逛公园,卿卿我我。后来居然同居,住在男朋友家里。陈书记听说可气坏了,曾到省城的学校里找过她。学校却说管不了,让父母自己带回去教育,这下陈书记没辙。
  陈之荷之后被陈书记喊回家里。陈妈妈气得又哭又闹,好说孬说软硬兼施也无济于事,这可愁煞陈书记一家人。那以后陈书记不是被全村人看了笑话——若有人拿姑娘这茬子羞事噎他陈书记,不把陈书记活活气死才怪哩!
  后来,省城的干部主动上门提了亲,人家也彬彬有礼,反倒陈书记客气起来,没再生这个气了。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现在生米已煮成熟饭,女儿也愿意,就随她去吧。
  最后陈书记、陈妈妈真的依了女儿,结婚了……
  听说陈家大女儿陈之荷从省城回来,陈家大院又一次热闹起来。
  一大早,我从村里牛棚里牵出公牛,也在陈书记家门口那个狗头塘的塘埂上转悠,仿佛村子里很多小朋友和我一样,都好奇地在陈书记家门口转悠着。
  天已大亮,东边的天际泛出红润,陈家大院的大门半开半掩着,满打谷场上一群小鸡崽子叽叽唧唧觅食来了,有的相互打趣着。
  陈妈妈正在打扫着院落。一条大黄狗坐在院外的大门口,半蹲半卧着舔着自己黄黄顺顺的尾巴,两只眼睛半开半眯着,似乎还没有睡醒。
  太阳越来越红,越来越高,像一轮火球正从大潜山的山坳坳里窜了出来,远处山峦叠翠,笼罩着一抹雾霭,似仙女曼妙的轻纱蹁跹着。不一会,天际间突然像被泼了一抹重彩,一下子色彩斑斓,霞光满天,绚丽极了。
  只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像有人推门进来。原来是二女儿小芝一早拎着一个水果篮,挺着个大肚子过来。说是回娘家看看她大姐和姐夫一家。
  一踏进陈家大院,一只大黄狗一骨碌爬了起来,汪汪地叫个不停,小芝“去去”地喝了几声:“不叫,不叫,不认识啦!”狗狗这才掉转脑袋,往一边歇着。一会儿,又灰溜溜地摇着尾巴走远了。
  小芝春节前刚从陈家大院搬了出去,也有半年之久。大姐听到大黄狗的叫声,也和陈妈妈从里屋走了出来。
  大姐喊了一声:“哎哟,大妹妹来啦!”陈书记家三个千金,个个如花似玉,大姐陈之荷,大妹妹陈翠芝,小妹陈之凤。大姐陈之荷早早在省城结婚啦,有两个儿子;大妹妹陈翠芝嫁给张校长,也有一双儿女;小妹陈之凤在父母身边,年岁尚小。
  小芝连忙回应道:“大姐,你们啥时候到的?”
  “昨天刚到。两个小孩一听说大舅回来,缠着要看他当兵的大舅。”
  姐姐看到大妹妹小芝挺着大肚子很不方便,忙扔下手中的活儿,快步迎了过来,接过妹妹手中的礼物。
  姐妹好久没见面了,见面也非常高兴。
  大姐挽起妹妹的胳膊,心疼地望着妹妹不太方便的大肚子,一边指着,一边喃喃道:“大妹子,预产期还早吧?多长日子?”
  妹妹嗔怪着边笑边答道:“快了,快了,姐姐,要等他张老师放暑假呢?”
  “那也好,到那时妹夫也能过来照顾你啦。”姐妹俩有说有笑慢慢地朝院内走去。
  不一会,她俩走到枣树一角陈书记坐着的大方桌前,给爸爸请安来了。
  
  小芝是公社张书记家的儿媳妇。
  一开始家人并不同意这门亲事,由于文化程度不同,门不当户不对。为此,张妈妈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劝说道:“芝儿,你和张老师不般配,天上地下一般,我们家高攀不起人家啊!”可女儿脾气犟,偏不听父母的,劝说也没用。
  女儿执拗得很,惹得陈妈妈生了不少气,这女儿不知好歹,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这执拗的脾气倒很像她爸陈书记,十条牛都拉不回来,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但陈书记心肠好,有责任感,为人正派,这一点让陈妈妈非常满意。
  这样小芝的婚姻也僵持了一两年之久。
  刚开始张书记家儿子来时,陈书记总是翻着白眼,不给人家好脸色看,慢待人家。总是爱理不理,一副傲不兹兹、不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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