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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青春脱轨者      作者:海的胸怀      发布时间:2022-06-16 14:46:19      字数:10399

  听闻丁肇强和宋玲玲打算要离开学校,赵昌明坐不住了,很快去找兰月涛商议,她当时正带着一群学生在实验室做电工实验。
  “月涛,你想不想跟我去特区找份新职业?”见面他拉她出来问。
  “你今天哪根神经出毛病了,脑子没坏吧,这附近可没有疯人院啊。”她停下手头的活儿,摸摸他额头,一本正经地说。
  “特区那里挣钱多,气候又好,丁肇强和宋玲玲马上要辞职去那里就业了,我想跟他们一块去。”
  “那地方再好也没咱家乡好。这儿南有秦岭的险峻,西接青藏高原的雄伟,北连黄土高坡的广袤,东去一马平川的富饶。八百里秦川之大,够你撒花儿撂蹄子的了,还想往哪儿去瞎折腾?要去你独自去吧,我可不愿离开自己家乡!”
  这话顶得他心里极不舒服,但他又害怕兰月涛,不敢任性还嘴:“你不愿去算了,咱就趴这老城根啃一辈子黄土算了。”
  “别烦我,你快走,我还要继续带学生做实验。”
  他只好怏怏不快离开了。
  兰月涛虽不很漂亮,脑袋瓜儿却聪明过人,知道如何把控男人。见自己的霸气压得赵昌明十分不开心,她很快便又使出了软的一手。
  黄昏时,她电话约出赵昌明,两人在街头小吃店吃罢饭后,牵手来到她们校外农田里一处较高水渠的沟坎上,面朝晚霞中的落日坐下。
  此时小麦正在拔节灌浆,远处村落里农户在麦田劳作完锄地浇水的农活后,已经三三两两扛着锄头和铁锨从田野上收工,沿着田边小路慢悠悠往回走。各家村妇在忙着操持晚饭,灶房的烟囱里冉冉升起的袅袅炊烟,暮色中飘摆着盘旋向上,穿过树梢扩散开来,笼罩在村子上方,久久不愿散去。
  兰月涛把头枕在他肩膀上,低声说:“昌明,你看,咱们这座城市虽然老旧,可古城墙和上面的钟鼓楼却古色古香。这儿民风纯正,乡民朴实,连天上的晚霞也是美的,安宁详和,让人不忍离开。去特区谋职这件事儿人各有志,你在文理大学工作和生活得好好的,有课的时间去上课,没课的时间可以看书,为什么要突然选择丁肇强走的这条道呢?再说各人条件也不同,丁肇强学外语,特区有外资企业,他去了有用武之地,可你去能干啥?像你这付小胳膊细腿的瘦身板,浑身上下肉没几斤,给人当排骨炖吃了都硌牙。去工厂你干不了体力活儿,去公司你又不懂买卖,你不呆在大学里教书怎么办?”
  赵昌明虽不服气,一时也找不到驳斥她的理由,只好闷声闷气地说:“那就一辈子哪儿也甭去,当一老书生吧。”
  “听你口气好像是我拦着不让你成才一样,真有好地方谁不愿去呀。”她瞪他一眼,“我要去就去更遥远的地方,你猜是哪儿?”
  “哪儿?”
  “是地球的另一边,美国!那儿有世界一流大学,在那里读博士才是我这一生追求的梦想。你也应该像我这样,年轻时心中有个远大理想。即使不出国,不考研究生,你也总该写本书出来,好为将来申请当教授做个准备啊。”
  他不吭声了。
  “对俺的话你咋想的,给个说法儿呀?”
  望着她迫切求得答案的双眼,他狡黠地指指自己的嘴:“你刚才说话太冲了,堵得我有点喘不上气。你得先给我做个人工呼吸我才能回答你,最好是深呼吸。”
  兰月涛脸红透了,使劲捶他一下:“我可以奖励你,但你得答应我哪儿都不许去,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
  他妥协了,把嘴凑到她唇边,轻声说:“月涛,我答应你,跟丁肇强他们走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有你在这儿,我哪儿都不会去。”
  随后,兰月涛转身瞧瞧四周没有人,便把热唇贴他嘴上。他们紧紧抱头亲吻,抚摸对方脸庞,不一会儿便拥抱着倒进这野外干涸的沟渠里。他从兰月涛身上第一次真正闻到了年轻女人气息,没有他身上那股子带汗的哈喇味味儿……
  两天后宋玲玲再见他时催问:“‘眼镜’,兰月涛愿跟你走吗?”
  他摇摇头。
  “你自己咋打算的?”
  “她不愿动我还能咋样,留下陪着她呗,等她哪天想通了再说吧。”他没说出兰月涛更长远的想法。
  “嘿哟,我说你有个婆姨就当不了自己的家吧,你还跟我强词夺理,现在事实胜于雄辫。”宋玲玲故意撩笑他。
  “我管不了她只好不管,况且俺俩还没去领证,她也不真正算是我媳妇儿,等你们在那儿先混出个人样儿来,我就有说服她的理由了。”
  “那我们在那儿发大财了,你可别后悔。到时候我们身穿绫罗绸缎,腰缠万贯财宝回来,你也别嫉妒,想找我帮忙我也不答应,即便你跟在我屁股后可着劲儿喊我妈那也不好使。”
  
  欧阳春从丁肇强嘴里获知了他要离校的消息,也像赵昌明一样心动了,对每天在图书馆的重复性劳动她早已厌烦。想跟他一块儿出去另谋职业,为儿子以后能上所好中学挣点钱,但这必须得让当家人陆宽同意才行。
  为了说动陆宽,这天上午,她特意请假去附近菜市场买了不少新鲜菜蔬,有莲菜、西红柿和青椒,此外还有一只白条鸡。做晚饭时她把当家庭主妇的本事全都拿了出来,早早蒸了一锅大米饭,炒了青椒肉片和香喷喷的辣子鸡丁;还做了西红柿炒鸡蛋和蘑菇炖豆腐,烧了陆宽平时爱喝的莲菜煲鸡汤,等他回来在饭桌上商量此事。
  陆宽走进家门时,儿子尚未放学。老远闻到从厨房里飘出来的浓烈菜香味儿。他伸头朝里面一看,见欧阳正在忙活着炒菜煮汤,吃惊地咂咂嘴说:“欧阳,菜味儿真香啊!我今天干了啥好事儿,让你这样高规格款待我?”
  她以十分罕见的温柔扭脸喜盈盈“哎”地应了一声。
  “你蠢得跟头驴一样,除了会拉磨还知道啥。”说罢她摆放好碗筷后,开始从厨房往客厅的圆餐桌上端菜,等儿子放学回来一起吃饭。
  “难道是你老汉我变帅了?”
  “你别臭美了,唐子介把丁肇强的留学名额突然换给了老教师,让他白忙活了好几个月准备考试。你说现在工作努力又有啥用,领导的主意还不是说变就变,这不明摆着欺负他在校园里人轻言微嘛。他这回下决心要离开学校自己去谋职业,我也想跟他一块儿出去闯闯看。你说现在有钱人越来越多,家家都把孩子往各种补习班送,要不单独找家教辅导,指望将来能考进一所好中学。咱俩收入不高,每月就靠那俩死工资吃饭,平时攒不住几个钱,送孩子去补习班都是困难的,更请不起家教。我要是跟丁肇强出去找个好职业挣点钱回来,咱儿子以后不就也能去辅导班,补补他的数理化课程,小学毕业后能考所重点中学,为以后考上名牌大学做准备,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楼道里这时传来了“哆、瑞、咪、发、索、拉、西、哆”的单音节钢琴声。这是楼上邻居的女儿媛媛放学回来了,在作弹奏舒曼钢琴练习曲前的试音,以后她要报考省音乐学院附中。不多一会儿,媛媛弹出的练习曲音符就回荡在楼道中,刺激得欧阳心里发痒,恨不得马上攒钱也给儿子买架钢琴回来。
  “陆宽你听,楼上媛媛放学回来又开始练琴了,要是咱儿子也能像她那样有出息该多好啊。”
  “你以为有钱就能包办儿子的一切?有钱他就有出息啦?儿子如果自己不努力学习,家里条件再好也帮不了他。我早给你说过,出门闯荡那是小青年才干的事儿,不是你一个浪女人想走西口就走的。人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饥,去哪儿打拼都成,你这半老娘们跟着他们一起凑啥热闹!”陆宽这时才突然明白她精心做这顿饭菜的用意,俩眼珠子一瞪,挺不高兴说。
  丈夫这一呛,把欧阳惹毛了。本来她就天生的强势,遇点不顺心事儿就会发作,对陆宽发飙说:“你说我凑啥热闹?我就是想出去挣点钱!你一个大男人家,每个月拿回来的那仨俩籽儿工资,说出去不够寒碜人的,俺娘儿俩咋能跟着你有好日子过。你不关心儿子前途,我还关心哩。那些出外闯荡的人,哪个回家不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孩子也在重点学校上学。看看楼上的媛媛,她爹从工厂辞职,才做了几天生意家里就添置了钢琴,好像还是外国的‘施特劳斯’牌子。她一弹琴,周边几栋楼里人都能听见,给她爹娘脸上长了不少光。现在她已考过了八级,小学毕业准备考音乐学院附中,以后再考音乐学院。她一身上下衣服都是大牌行头,连脚上穿的鞋也是耐克的,这光靠她妈在学校那点工资根本买不起。再看看咱儿子穿的啥,鞋和衣服都是我在商店里捡最便宜的买。孩子想要一双名牌旅游鞋,我都得摸摸衣兜里有多少钱。好,你以后每月能给我多拿个千儿八百的工资回来,也给儿子买架好钢琴,恁老婆我哪儿也不去,专门守在家伺候你爷儿俩,工作辞了都心甘。你自己干啥都不行,又没鳖本事弄点外快,我想出去找个别的门路试试,你就用这种风凉话来怼我!”
  她这一动怒,陆宽话软了:“我的好婆姨,刚才我说话是冲了点,还不是为你好嘛。咱是没钱给儿子买好钢琴,可买台好电子琴也行嘛。再说了,就算家里买了钢琴,他也不一定将来要当钢琴家,你也用不着非要为此离开学校出去打工。”
  “现在谁还弹电子琴,没一点文化含量。我一定要给我娃也买架钢琴,不能亏了他,不然出门跟人说起咱儿子的家教,我脸都没地方搁。”
  “老婆,你仔细想想,三十多岁的人了,年龄大不说,学历又低,出去能干啥,还不是给人家净干点倒垃圾擦马桶的活儿。”
  “那也比在图书馆强,这里也是整天为学生和老师们取书还书,干活儿不少,收入还不高,低人一等。”
  “图书馆总是个安静的地方,上班你晚去一会儿没人计较,中间出去买点菜没人干涉,下班提前早走个把小时别人不说什么。因为啥?因为这是大学,社会上哪有比这儿还清闲的地方?”
  “哼,说得轻巧。清闲为啥谁都不愿来图书馆?我原来想给肖玫妤说个对象,不就是因为男方是我们图书馆的人,她才看不上。全校哪部门都没有俺那儿奖金低,是学校最穷的衙门,年轻人没几个愿来的,你说我一辈子窝在里面当差有啥意思。”
  “那是你学历太低嘛。你是博士,硕士,学校就会把你捧在手心里,不教书也会给你安排个坐办公室的工作。自己少壮不努力,连个专科都没考上,咋能让人高看呢?”
  欧阳春平日最怕别人说她学历低,在高等学府里这是十分贬人的字眼,可陆宽这会儿竟不知趣连说了两遍,她不由得火冒三丈:“我学历低咋了,有本事你去找高学历的女人,不要在我锅里吃饭,也甭跟我上床睡觉。住着俺学校给我分的房子,你还动不动嫌我学历低。依老娘的条件,配你一百个孬种都绰绰有余。你只是个中学体育老师,就一天到晚张口闭口把我学历低挂你屁眼上。有本事你来给大学生上课呀,看人家要不要你?不错,我过去下乡当了几年知青,少读几年书,大学没考上,学历是低了点。要是我真考上了大学还看不上你这窝囊废哩,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
  这讥讽的话刺得陆宽肝疼,因为想调进这所大学一直未能如愿,平时受够了她的欺凌和恶语嘲讽。这一刻他再也憋不住胸中压抑已久的肝火,两眼一瞪,上前一脚把饭桌踢翻,手跟着过去一个巴掌重重落在她脸上:“你看不上我,贼你妈的,可以去外面找个野男人当姘头。跟我过一天,就得由我管着,不能离开这个家!”
  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丰盛晚餐尚未进到他们全家人口中,瞬间变成了一地残羹。
  
  楼上的媛媛姑娘还在盯着乐谱,忘情地在钢琴上弹着舒曼的曲子,一点也没听到楼下的打闹动静。
  “陆宽,你……你竟敢动手打我?”欧阳一时呆住了。
  在家惯常说一不二的欧阳,怎么也想不到陆宽今天竟为拌了几句嘴对她下如此狠的手。她脑袋懵了几秒钟后反应过来,马上扑过去揪着他的衣领子狠劲又撕又扯:“你敢这样对待老娘,老娘不跟你过了,非要走个样子给你看,看你能把我咋个样!”
  陆宽一把推她倒在沙发上,她爬起来又疯了一样扑上去。
  年轻夫妻之间的争斗,女人最拿手的杀手锏就是抓挖掐拧砸,欧阳对此手段样样精通。她这会儿大演起全五行来,凡是手够得着的地方不是抓就是挖,大声嚎叫着:“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当初有那么多有情有义的好男人追我,我咋就瞎了眼,嫁给你这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一天到晚过的是啥日子呀。有本事你去外边耍横啊,在家打老婆算什么东西!”
  屋里大动干戈的“噼哩啪啦”摔东西声响,终于惊动了对门教授社会学的吴老师。她进不来,便隔着门大声吼他们:“欧阳,陆宽,你们两口子怎么了,都快住手,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欧阳披头散发上前开门对她说:“吴教授,你进来看看吧,陆宽要把我打死了,我明天就去法院控告他家暴。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我坚决跟他离婚!”说完,她捂着被打红的半边脸跑进卧室,坐床上“呜呜”哭去了。
  吴老师进屋看见乱糟糟的一地饭菜,张嘴先批评陆宽:“陆老师打人是不对的,在大学里随意动手打老婆更不对,不是知识分子干的事儿,她一个弱女人咋能斗得过你这样的彪形大汉?”
  说完她又去开导欧阳:“你随便为点家庭琐事儿就闹离婚也不对,这对家庭和孩子都没有半点好处,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的健康成长想想呀,这是咱们女人身上天大的社会责任啊。”
  完美地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后,她把陆宽拉到一边低声说:“你先去给欧阳陪个不是吧,女人家不都爱个脸面。让她消消气,夜里你再好好安抚安抚她,她心里平静下来就好了,两口子没有隔夜仇。”
  尽管陆宽脸和脖子上留有不少欧阳反击的指甲抓痕,身上被拧拽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衬衣也几乎被她撕扯成了南太平洋岛国人穿的草裙样,布条一缕一缕向下耷拉着,真正吃亏的还是他。可男人嘛对老婆总要让一步,再说好男也不跟女斗。在吴老师劝说下,他冷静下来,先把抛洒了一地的饭菜和摔烂的餐具清理干净,然后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燃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拧着眉头,闷声不语。
  欧阳“呜呜”哭了一阵儿,觉着跟和稀泥的吴老师无法说明他和陆宽打架的原因,便用毛巾擦把脸后躺回床上了。
  看这两口子渐渐平静下来,吴老师又安慰他们几句便离开了。
  陆宽心头的怒火此时消去,觉得气头上打了母夜叉似的老婆,不放她走自己天天在家也难以安生,便主动走进卧室放软话:“欧阳,刚才失手打你是我不对。我这会儿想明白了,你愿意出去给人家擦马桶就擦去吧,那怕你把整个特区的马桶都擦完,擦出个劳模出来,我都不再拦你,也拦不住你。你走了儿子我在家自个儿带,我看你是财迷心窍,放着安安生生日子不过,非要出去找罪受。”
  欧阳用毯子蒙着头不理他。
  看看表已到小学放学时间,为不让儿子知道他们两口子打了架,陆宽用拖把把屋里地面又来回拖擦了一遍,然后换件衣服下楼去子弟小学接他了。欧阳却躺在床上盘算起来,本来担心陆宽不会轻易放她离开家,现在他先动手打了自己,敢把战火燃烧到她身上,她自然有一百个理由,向这个家里家外都无能的丈夫宣战。
  媛媛依然在楼上专注地弹奏她的钢琴。从琴键上飞出的一个个动听乐符,像动物园里百鸟的啼鸣,久久回响在楼道里,不断传入欧阳耳中,刺激她在梦幻的道路上带着儿子向前飞奔。“现在去特区谋职能多挣好几倍的工资,攒下钱后就能为儿子买架钢琴,再把他送进一所重点中学,将来也能考所名牌大学。为了儿子不落在人生起跑线上,为了他的光明前途,为了钢琴,我必须得破釜沉舟,跟丁肇强一块儿前往特区谋职。”
  
  丁肇强要离开学校,这事儿该怎样向肖玫妤解释,他很犯难。去年那次离校回来已经对她说过一次谎,她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几天前才知道,这次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欺骗她了。几天来,他一直在犹豫如何告诉她实情。直到要走的头天晚上,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他才终于下决心把这件事去向她直接挑明,毕竟两人共同经历了复习考试那段风风雨雨令人难忘的日子,情感的种子已在他心灵深处发了芽,他不能简单地一走了事。
  晚上九点多,他出门向东走,去她宿舍。月亮此刻在正上方十一点钟位置,像盏吸顶灯放射着银辉,照亮地面,为学生们提供了露天活动舞台。
  今晚不少学生聚集在一起,举着国旗,唱着国歌。他们没有火把,就拿教室的扫帚当火把点燃,走在校园马路上,敲着锣鼓高呼“中国必胜”的口号,激情为国家女子排球队和足球队参加的国际赛事呐喊助威,来表达他们的满腔爱国热情。还有一些学生情侣成双成对在各处花园里转悠着,寻找私密场合互秀爱意。
  路上他看见“小川妹”和朱大伟牵着手也在路边的花园中私语慢行。想着明天就要逃离学校,他很害怕此时再跟他俩见面,连忙绕开他们,加快步子走向肖玫妤的宿舍。
  当他带着几本平时常看的书敲响肖玫妤的屋门时,她正在灯下批改学生作业,边的收录机里播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小夜曲》。她起身上前开门,一看是他来了,又惊又喜。
  “我心里早就有预感,幸福一定会在最近某天晚上来临,现在果真出现了,你快进来吧!”她脸上洋溢着特别舒心的表情。
  “今天是周六,你为什么没回家陪你父母,往常你可是常在周末都要回去的呀?”进门后他体贴地问。
  “有个根本不懂感情的冷血动物也在学校里,他的心是冷的,血是凉的。他无人关注,无人怜惜,孤独地游荡在校园里。他妈妈让我替她管好他,你想我能安心走吗?这些话我都记在了日记里。”
  他没接她话茬,只是吞吞吐吐地说:“肖玫妤,我现在来……是想告诉你一件顶重要的事情。”
  也许认为丁肇强这么晚突然出现在眼前,是要向她敞开心扉,说出自己多少天来盼望听到的那句话,她马上很娇痴地说:“肇强,女人最需要的是暖心话语。寒假里你回高原了,剩我一人在这座城市里孤苦伶仃,心里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又见不着你,除了爹娘我整日只有同寂寞和孤独相伴。最重要的是,我们还错过了早春一个很重要的节日,你知道吗?”
  “早春时节会有什么重要节日呢,是春节?”他问。
  “那是中国人全家团聚的日子。”
  “是你们三八妇女节?”
  “没一点诚意,你再猜!”
  “复活节?”
  “你脑袋让狗给啃去了啊,猜哪儿了。那是二月份的传统节日,西方的,不在三月份,也不在四月份,和具有象征意义的花儿有关,对咱们有着特殊意义。”她提醒他。
  他这才想起二月十四日是西方情人节,那天小伙子们该给自己心上人送朵红玫瑰,表达心中的爱意。可他一直没有很认真考虑过去爱她,把她当作一生伴侣,白头偕老,所以也没产生过给她送花的念头。即便四月份他们和学生一起去攀登翠山,两人在翠湖边憧憬未来,漫步云端时,他也在尽力避免和她提到“爱”这个字眼。虽说她一直对他温情有加,默默为他做了许多事情,他找不出不爱她的理由,但他同《茵梦湖》中的莱茵哈德一样,认为人的理想更伟大。在理想面前,人是可以自私的,爱与不爱都不需要原因。
  无法回应她的话,他只好低头坐着,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却盼望此时能听到令她最为心动的回答,急切地催问:“从你进屋到现在,你嘴里惜字如金,对我说的话连一百个字都没有,到底是什么节日,你告诉我呀!”
  “情人节。”他吞吞吐吐地说。
  “我耳朵不好使,没听清楚。你大声点!”
  “是情人节!”他只得大声重复一遍。
  “这个节日你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呢……”他想打马虎眼。
  “你该送给我送朵红玫瑰表达你的爱意。可假期里你回家了,什么也没送,也没给我写只言片语。现在你想有所表示了,这是不是你今晚要告诉我的重要事情?”
  “我,我……”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才好。
  而她则急切地盼望他的爱意,此刻能如甘泉一样从心底喷发而出,甚至还幻想他能说出“我这么晚来是问你愿不愿嫁给我,我要向你求婚”。那样她一定会不顾自己的淑女矜持和傲慢,毫不犹豫舍身投入他怀抱,和他疯狂接吻,把对他的所有爱都倾泄出来,让他痛痛快快抚摸自己,自己则陶醉在他怀中。
  望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心跳在加速,呼吸急促,两眼放射着灼人光芒。突然间她站起来一把攥紧他双手,深情地仰望他双眼:“肇强,咱们上山踏青那天,在山中翠湖边上,你的眼光已告诉我,你心里似乎有话没有讲出来。你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想告诉我那些一直没说出口的话?如果有,快讲给我听,我也会给你讲当时我心里想的是什么。然后我会把这些话都记在我的日记中,一生珍存。”
  “我明天要离开学校去特区一家酒店就职了,今晚是特地来向你告别的。”
  “什么,你要离开学校?”她大吃一惊,如梦初醒,抓他的手顿时无力地松开了。
  “这么说原来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一直在欺骗我。你怎么有这样的念头,就为这次你没能被派往美国去留学?”她嘴唇嚅嗫着。
  “其实我很早就想走了,只是没对你认真说过这件事儿。”
  “别瞒我了,我知道你的心病。如果唐主任还派你去美国读博士,你是不会这样抛弃我和母校的。”
  “我上次去特区确实把职业找好了,回来后本想马上动身,碰巧系里选拔教师出国读博,你好意鼓励我一块参加选拔,才又留下来的。”
  听了他的话,她沉默不语。
  “你不想教书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创业,那里有很多适合你的岗位,让青春像烈火在那里燃烧,放出光彩才更有意义。”
  “去特区什么地方?”
  以为她动心了,他认真回答:“一家大合资酒店,我有两个朋友已经在那儿落脚,当了部门经理。如果你去,也会有前途的。”
  “我还以为是多好地方呢,还不是伺候人的旅馆,在酒店里上班你能有什么前程?”她婉言相劝,“肇强,即便你去了那里,一切也要从头做起。可在母校很多人你都熟识。过些年老教师都退休了,咱们接上班就可大有作为。从助教升到讲师,再一步步奋斗登上教授宝座,每个老师一生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你是让我留在学校里继续教书?”
  “对呀,教书。我认为这才是世上最神圣的职业!”
  “我去意已决,对教书没兴趣了。我已经想明白,人一生中能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并不多,这次我不再犹豫和彷徨。我知道唐子介不会答应我的要求,他把我的辞职申请书给退回来了,我不打算再向他提这件事儿,准备直接走人。”说到这里,他仰脸长叹一声,“唉,又快到期中教学检查了,每年五月春暖花开,莺歌燕舞的季节,对我来说却是最痛苦最煎熬的时刻。离开课堂后,再也不会年年有人追着屁股查看我的教案,听我的课,让学生对我品头论足,变着法儿折磨我了。”
  “肇强,”看他不听劝阻,她眼圈红了,“你不给唐主任说一声,说走就走。他为培养你操了那么多心,我也为你付出了许多,你就这样忍心离开他和我去当逃兵?”这时她才完完全全意识到,自己前前后后枉为他操了许多心。
  “我不想再见他。”他把带来的英语语法精要和另外两本书放在桌上摆好,“这几本书是我备课经常用的,但以后用不上了。你不愿意跟我去,就留给你在学校继续教书用吧。我去的地方叫亚星酒店,在开发区。如果有一天你去的话,我会像你对待我一样,用最好的方式接待你。不过我有个要求,我走后请你别告诉唐子介我的去向。”说完,他拔脚就往外走。
  “肇强,你不能这样绝情!”她猛地扑过来在后面搂住他的腰,哽咽着说,“我不放你走!”
  他没有说话,默默分开她两只手,毅然决然拔腿迈出了屋门。
  “丁肇强,我恨你!你这大骗子!坏蛋!逃兵!你该死,得死一千次!”
  看拦不住自己爱着的人决然离开,她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浑身瘫软得没了一点力气,扶着桌子伤心又无奈地斥责他了几句,便趴在上面啜泣起来。
  肖玫妤在宿舍里泪人一样凄凄楚楚地哭,丁肇强回去路上却长长舒了口气,心想:“既然她看不起酒店职业,不愿跟我走,那只能把两人之间的恩怨彻底了断为好,不然拖下去的话,会抽刀断水水更流。两人选择了不一样道路,将来说话做事肯定也会想不到一块儿,我无法再去爱她,任由她怎么去想吧。”
  回宿舍不久,赵昌明也早早回来了。
  “‘眼镜’你今天晚上怎么没去找兰月涛?”他很奇怪。
  “你明天要走向全新生活了,我哪儿还有心思陪她哟。已跟她说了,今晚不过去了。”他看丁肇强神情阴郁,问,“你要实现自己梦想了还这么不高兴,啥事儿让你心事重重的?”
  “我刚才去见了肖玫妤,把明天要离校的事儿说给她听,她居然说我不给唐子介打招呼是不道德,还说我是逃兵。”
  这话吊起了赵昌明的胃口,很想知道这朵校花更多的反应:“她没有再多说点什么?她对你那样痴情和迷恋,你又这样绝情和冷酷,一定会伤透她的心。”
  “你不要怜香惜玉,那是没法子的事儿,如果她愿跟我一起走,或许我们会在一起。可她要做模范教师,处处循规蹈矩,而我更向往为自己理想而活。贝多菲不是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吗?我和她观念不一致,即便娶了她,以后也很难长久生活在一起,我不能为她自毁前程,得有壮士断腕决心。”说罢,他简单洗把脸上床了。
  夜里,由于一直在想第二天要永远离开自己教书的大学了,他迟迟不能入梦。为催自己入眠,他心里不停默念起数字。“一、二、三,四……”,这样从一到一百连数了十几遍,他脑子里都无法消除肖玫妤哭泣的悲戚面容。于是他又用毛毯盖着脸,结果还是无法入睡。最后他干脆不躺了,坐起来靠着床头沉思。
  赵昌明马上开亮他桌上的台灯,也跟着坐起来。
  “你也没睡着?”
  “你走了,我在想以后我该咋办呢。”赵昌明叹口气说。
  “好好跟兰月涛谈,她待你不薄,你留在学校里,也许真能做出点学问。”
  “跟你不爱肖玫妤一样,我有种感觉,和她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得了吧,不是同路人还天天围着人家屁股转,一到晚上魂都被她勾得无影无踪,让费扬满校园找不见你人。”
  “我俩每次见面,她都不停催问我啥时候准备考研,要不就催我快点写本书出来,好给她脸上贴金。好像这辈子我不读个研究生学位,不写出一本书,不当上教授,就不配当她老公。其实,我心里算不上真正爱她,只是没法子,先有个伴儿凑合着。不然的话,再过两年,年龄一大,校园里准保有好事儿的人说我身体有残疾,缺那方面能力,不能结婚,那更糟践我的名声。这会儿你对肖玫妤左看右瞧都不顺眼,其实她的性格我最喜欢,不像兰月涛总跟女人的柔美搭不上边。她除了穿衣不讲究,脸上也很少化妆,从不做美容,一点胭脂粉味都没有,出门让人觉得她浑身上下老气横秋的。好像她当了大学教师,不能再食人间烟火,身上缺股子贤淑高雅的小女人味儿。”
  “你小子可别感情泛滥,吃着碗里,望着盆里,还想霸着锅里。肖玫妤可是朵带刺儿的玫瑰,能看不能采摘的。小心幻想多了她会扎得你吱哇乱叫,精神分裂的。”
  “她身上刺儿再多我也高兴,总比一辈子跟个没情趣,没活力,话说不到一起的女人强。肖玫妤那怕能陪我一块儿散散步,说说话,我心里也会万分舒坦的……”
  没了睡意,两人便从肖玫妤扯到兰月涛,又扯到丁肇强将要去谋职的特区。这样一直聊到后半夜一点,赵昌明方才进入梦乡。当他欲再次闭眼催眠自己时,肖玫妤凄楚的容貌又显现在眼前。都说女人眼泪不值钱,但肖玫妤的哭还是深深刺疼了他。她周末连自己家也不回,原因竟是因为他也在学校的缘故,她在履行给自己母亲作出的承诺,这是他原先没想到的。此刻,他这样绝情弃她而去,她或许在她空寂暗淡的房间里,还一个人在伤心地哭泣。而唐子介在期中教学检查时,还等着听他的课,查看他的教案。他授课班上的学生,特别是“小川妹”和朱大伟,还巴望着他能指导他们好好复习,参加马上到来的全国联考,获得好成绩。他却要为自己选择的道路背弃他们,去向远方。
  想到这里,一种难言的涩苦之情从心头油然升起,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句:“唉,别了,肖玫妤!别了,我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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