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青春脱轨者 作者:海的胸怀 发布时间:2022-06-16 10:29:07 字数:10464
翠山之行回来,肖玫妤精神上愈发对丁肇强有了依恋。希望等唐子介宣布出国人选之后,就带他回家一趟,向爸妈宣告自己已经有了要嫁的男人。
但这个想法还未来及向丁肇强提出来时,他母亲突然从高原上的西宁来到了古城。她是前往北京出差路过这里,顺道到文理大学看看儿子的。
母亲被他安置住进学校宾馆里。她很为儿子的婚姻大事一直没有着落发愁,进到房间坐下时间不长就问他:“小强,你年龄也不小了,一个人在这里工作,打算啥时间找个姑娘成家呢?你不成家,我到这儿看望你也只能住在宾馆里,你爸在家也整天为你的婚事着急。”
“妈,这不用你操心,我会处理,现在还不能找。”
“为什么?”
“我马上要出国学习了,再说身边也没有很合适的人。”
“妈这次来刚好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你爸爸的一个老战友有个女儿,在咱们市政府一个部门上班,家庭跟咱们门当户对的。这姑娘很懂事儿,常往咱家跑,帮我做些家务。我很喜欢她,你爸爸也喜欢她。他的老战友知道你在大学里教书,很愿意把他姑娘嫁给你,这姑娘当然也愿意。你如果真的没有在这儿碰到心仪的人,不妨可以考虑一下她。等你想好了,找时间请假回家一趟,跟她见个面。”
“妈,这恐怕不行。”
“人家姑娘也是大学生,还是医学院毕业的,为什么不行?”
“你知道,两人不在一个城市工作,很难长久维持好家庭关系。”
“这倒也是。”他母亲思考一番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有自己的看法妈不反对,但你以后无论在哪儿找姑娘,妈都有个要求,就是千万不能找家是农村的。”
“你也是国家干部,怎么还嫌贫爱富?”丁肇强愣住了。
“妈不是嫌贫爱富,是为你以后的生活着想。我不在你身边,乡下出来的姑娘家事儿比较多,不一定能全心照顾好你的生活。
“你这样看待农村人啊?”
“两家条件不相当,互相走个亲戚也难呐。”
“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
“你怎么想都可以,反正你不能给妈领个农村姑娘回去。”
“我爸也是这个想法?”
“他怎么看不重要,你的婚姻大事在家是妈做主,我说不行就不行。”
……
母亲为他未来的婚姻牢固地扎了个篱笆,不让他跳出去,让他感到意外。“她是国家干部,脑子里竟也藏有嫌贫爱富的根深蒂固观念。”他摇摇头。两人争执半天他也没能说服母亲,只好敷衍她:“你让我慢慢想想吧。”
肖玫妤听说丁肇强母亲来了古城,住在文理大学的宾馆里,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几天来一有时间她就去宾馆陪她想象中未来的婆婆说话,见面“阿姨”长,“阿姨”短的,嘴巴很甜,就差没叫“妈”了。
他母亲见她那样热情,心里十分高兴,不由得琢磨起来:“这个姑娘水灵灵的,个儿高窕,人又长得标致,还是肇强同事。儿子不让我管他,他是不是正在跟她谈着,但有意瞒了我。”于是她瞅了个机会问儿子:“小强,我看你那个叫玫妤的女同事人很好,这两天她下课就过来陪我。你给我老实说,你俩是不是正在恋爱?”
“妈,你怎么会想到这儿了呢,我俩仅是一般关系。”
“不对,妈能看出来,一提到你的名字,她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一口一个‘肇强’的,脸色也发红。一般未婚女子谁会张口提起别的男青年时只叫名,不叫他的姓呢?”
“为了能去美国硕博连读,我俩上学期一直在一起复习做准备。可能是她这么喊习以为常了,我耳朵也听熟了,没在意她叫不叫我的姓会有多大区别。”
“如果玫妤姑娘没有对象,她对你又好,家还是这座城市里的,浑身打扮和一言一行都像大家闺秀,依妈看你可以跟她交交朋友。”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很快要出国学习了,现在不能说这种事情。”
“那人家玫妤姑娘对你好图的是啥?”
“这次出国选拔考试,她对我有过帮助,我的确对她有好感,俺俩关系走得比较近,可总觉得我跟她过日子不是很合适。再说,我这出国读博士走了,啥时间回来还说不了。如果她出不了国,我俩的关系能维持下去吗?”
“不管你怎么想,我看这女子性情好,嘴巴又甜,是我理想的儿媳妇。她去不了国外,你就读完学位早点回来。看她对你的情义,她离不开你,会一直等着你,你可不能让人家失望啊。”
……
丁肇强的母亲离开古城时,他和肖玫妤去送她。在火车站分别时她拉着肖玫妤的手恋恋不舍说:“玫妤姑娘呀,我们家不在这里,肇强在生活上孤单,邋里邋遢的,不会照料自己。恁俩我看像是天生的一对,阿姨把他托付给你,在学校你多关心些他啊。”
“阿姨,你放心吧,他想吃什么我在家里给他做,想穿什么衣服我上街给他买。我一定会好好待他,替你把他保管好。”她高兴得扭头对他作了个鬼脸,多想改口叫他母亲一声“妈妈”。
“有你这句话阿姨就放心多了,回头让肇强带你上高原去走走,看看我们那儿的风光。阿姨家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聪明贤惠的儿媳妇。”她满意地笑了笑,心里默认肖玫妤就是她期待要为儿子找的人。
得到了丁肇强母亲的认可,肖玫妤心里有了踏实感觉,因而更想让他尽早赴美攻读博士学位,自己日后好前去跟他相逢。但一想到唐主任至今没有公布英语系留美教师人选名单,她觉得很蹊跷。在丁肇强母亲走后的第二天晚上,她路过唐子介办公室时,见里面灯亮着,便带着疑惑心情上楼找他去了。
唐子介这几天待在家里烦闷,晚饭后便来办公室坐着,为派出留学人选的事儿发愁。校长今天上午又特意把他叫去催问,他到底选好人没有,没想到肖玫妤会这时突然找来。看她情绪不佳,以为她因自己没考好在沮丧,他安慰她说:“肖玫妤,你在系里的表现我最了解,毕业论文也是我指导的,这次我原本计划要派你先走,可惜你没考好。但这并不代表你学业不好,下次还可以再考嘛,以后学校每年都会派年轻教师出国硕博连读的。”
他嘴里没提丁肇强让她疑窦丛生。
“唐主任,我不是为自己来找你的。我跟丁肇强都是您的学生,这次我考试成绩不理想愿我自个儿准备不扎实,但丁肇强的能力是大家公认的,按照他考的成绩派他出国学习该没太大问题吧?”她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唐子介的真实想法。
“他从去年以来一直不大安心教书,学生对他上课很有意见,已经找我反映过多次,别的老师也对他有不少看法,这你听说了吧?”他挠挠头说。
“我是听别人说过。但您还能不了解他,一个人在这里教书,没人约束,懒散惯了,没给学生好好上课可能是为了全力准备这次出国选拔考试。他现在已经认识到了自己以前的不对,对学生学习也很关心,上课认真多了。前段时间他班上朱大伟上街丢失了生活费,他还拿出自己工资资助他。我想如果您再跟他谈谈话,严厉批评他犯的错误,他会努力改正,作一名好教师,他不是那种知错不改的人。”
他这才明白肖玫妤找他的用意,看出他们俩人关系不太一般。可丁肇强并不是他满意的人选,肖玫妤表现好但没达到选拔条件,而校长的意见又是先派老教师出去交流,这中间的曲折来回他不便都说给她,就打算岔开话题说点上课的事情。但她一直用恳切的目光望着他:“唐主任,你心里到底咋想的,不能告诉我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最终不得不拐弯抹角地说:“玫妤呀,丁肇强的考试成绩确实在参考老师中很亮眼,可英语系这次选派教师方法有些不太对头,校长要我们对出国人选再慎重研究一次。”
“既然他成绩最好,就该派他出去攻读博士学位,怎么还要重新研究人选?”她吃了一惊。
他摇摇头说:“从感情上讲,我站在你们年青人一边,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走过来的人。但是我知道老一代教师们的心情,他们过去经历了太多政治运动,许多人受到了不应有的伤害。你看系上的杨教授,因为以前被打过右派,文革中不停受批判,不让上讲台,被派去打扫厕所卫生。后来他又被当成牛鬼蛇神撵回了湖北老家,连呆在校园的权利都没有,失去了十年青春年华,如今已满头白发。考场如同战场,现在他年龄大了,已经没精力同你们考场上一见高低了,但我们不能对他不公正。我想还是校长意见对,年轻教师应该发扬风格,这次主动把机会让给老教师,让他们去国外实地学习一下外国文化,找回青春时代的梦想,这不好吗?”
“如果这样论资排辈,我们参加这次选拔考试不就成了陪衬?”肖玫妤很不解地问。
“这也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嘛,不能总是我们当老师的天天在课堂上提问学生,不停地检查他们的学业,督促他们努力学习,期末还要考试他们,让这次选拔考试检验一下我们的知识和道德水平也是应该的。”说完他知道这些话难以服她,随即又转口,“你在系上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瞩,其他教授也为没能选拔上你感到遗憾。你回去替我做做丁肇强的思想工作,我知道他为准备这次选拔考试下了很大功夫,也取得了全系最好成绩,这次不去以后还有机会嘛,过后我亲自找他谈。”
事情变化如此之快是她根本没有料到的。
从唐子介处回来,她的脚步不知不觉拐向了男教工宿舍楼,想给丁肇强传递一下人选改变的消息,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刚踏上二层楼梯口,她就听见他房间里传出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热闹话语。
“老兄,这次出国读博可不能忘记咱铁哥们哟,到了美利坚合众国要常来信,谈谈在那儿的留学感受。虽然我是学中文的,没你这样的机会出去啃洋面包,能分享点你心里的快乐,增长点见识也是高兴的。你回来后可千万别成了假洋鬼子,看不起兄弟啊。”她听出来这是赵昌明的声音。
原来丁肇强听说别的系已经陆续公布选派名单了,觉得自己也会很快从唐子介处听到好消息,破天荒地叫了费扬,又拉上宋玲玲和欧阳晚上到他们宿舍里品茶夜谈。
接下去是费扬十分羡慕的腔调:“你小子上学期背着你们系主任偷偷去特区,找好了职业,还没向学校提出辞呈,他又要派你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都说现在公费留学是洋插队,拿着国家俸禄还能额外捞上一大笔。将来回国后头上戴顶洋博士帽子,兜里又揣着美元,去哪儿都吃香。你现在还没女朋友,回来身后跟的漂亮妞肯定得扎堆儿,说不定还能娶回个白皮肤蓝眼睛老婆哩。啧啧,大运撞腰时人想躲都躲不掉,好事儿都让你独占了,我咋没这份福气呢。”
“丁肇强上学期去特区找工作了?”她吃了一惊,停住了脚步,心想:“什么时间去的,我怎么不知道呢?他不是父亲有病回西宁了吗,咋跑那儿闲逛去了?”
紧接着是宋玲玲的大腔大调:“‘美学家’,你可真孤家寡闻。人家丁肇强是真人不露相,其实他早就跟咱们的校花暗中卿卿我我好上了,只不过没有公开宣布而已。有次我来找他,肖玫妤刚好在这里。俩人说话对的微妙眼神,也只有热恋中的人才能互相看懂,默契得很,那才叫作‘情人眼里出西施’,情投意合哩,你问丁肇强有没这回事儿?”
肖玫妤知道她说的是自己,满心希望能听到他的肯定语气,可传进耳朵的却是“玲玲,你别胡乱猜,我们关系没有深到这份上。在座各位也千万不要误解,我只是跟她一起准备读博选拔考试。上次玲玲来时,我们正一起探讨这次要考的内容。我和她是临时搭班合作,互补长短,现在还谈不上到了互相爱慕,要死要活的阶段”。
“她一天到晚脸仰得像根蜡烛,眼皮只向上翻,专盯比她强的人。可她没有人缘,哪点能配上丁肇强呢。唉,只可惜他这一别,把我跟他出去寻找梦想的路彻底堵住了,以后只能老老实实趴在校园里当学生的奴隶吧!”这是欧阳春泄气但又不甘心的声音。
丁肇强直到眼前还在模糊他俩的恋爱关系,让她感到不满和伤心。
欧阳的话却更让她气得眼睛能喷出火来,想进屋质问这爱搅事的红娘,为何背后要无端损害自己的名声,特别是在丁肇强面前。可是脚步还未移动,又觉得屋里那么多人,还有宋玲玲也在场,她突兀地闯进去,大家脸上都显得尴尬,甚至会把她看作是爱偷听别人闲话的无聊女人。
“不,我不是这样的女人,也绝不做这样的女人!”这样想着她不再敲门,气得眼泪汪汪转身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她知道丁肇强在上课,憋着一肚子气早早来到他上课的教室门外,等下课后找他算账。
九点五十下课铃响,不多会儿他便跟学生们一块儿热热闹闹走出教室,看见她站在门外他很吃惊:“肖玫妤,你怎么会在这儿自在,有事要找我班上的学生谈?”
“哪个学生也不找,在等你呢。”
“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丁肇强,我有句话想问你,咱换个地方说吧。”
她此时突然来找,他虽有些意外,但并没往深处想。等身边的学生陆续离去后,两人走出楼门上了天桥。这时丁肇强还没注意她憋得微微发红的脸色,洋洋自得说:“肖玫妤,今天我已正式告诉班上学生,鄙人很快就要飞往美利坚合众国的大学深造了,是硕博连读,让他们很羡慕,说我走时他们还要为我开个欢送会。”
她站住了,神色异常严肃:“丁肇强,你整天身在学校心在外,吊儿郎当的,不把心思好好用来上课。你给我说实话,上学期我替你上课那几天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这,这不关你的什么事儿呀。”他迟疑了一下,“我回家看我老爹了,回来后我不是给你说他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嘛。这种病时好时坏,很难治愈。”对她突然问起这件事儿,他好生奇怪。
“不对,怕是你自己先害了老年痴呆,才前言不搭后语,满嘴净诌瞎话。你妈妈在这儿的那几天,根本没提起过你爸爸生病这件事儿。你说请假回家看望他,撒谎也要撒得有点水平别人才能相信。你老老实实交待,是不是你偷偷去南方找新职业了?”
他心里一惊:“她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呢,我从没对圈外人说过呀,难道是‘眼镜’私底下抖搂给她啦?不像,他跟她也就是那次舞会上跳过一次舞而已,平时并不来往。是宋玲玲吧也不太可能,她们俩人虽有一些交际,但也不深。是‘美学家’说出去的那更不可能,他们根本不相识呀。”
猜来想去他也弄不清到底是咋走漏了风声,就觉得既然她知道了这件事情也罢,反正离出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于是,他转而换了付面孔,言左右而顾他地轻松回答:“嗨,肖玫妤,我说你智商高吧,你还不承认,这还真让你猜对了。是的,上学期请假那几天我是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南方特区,主要是当时看不到当教师的前途。上课学生对我不满意,我对他们不满意,唐主任又对我不满意,解决这么复杂的矛盾,最好办法是我远走高飞,离开这里,这才有了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新职业的念头。”
“别跟我嬉皮笑脸,看来我智商再高在你跟前也只是个零。起先我真以为你爸爸有病,唐主任一说你请假了,留下的课没人上,我放着自己的事儿不做,赶紧诚心诚意替你上课。可没想到你竟然瞒我也瞒到现在,你把我当你什么人啦?”说着她眼圈有些红了。
眼见她要落眼泪,他慌了,忙说:“肖玫妤,这事儿没告诉你是我不对,不过那段时间我真是一天也不愿再在校园呆下去了,又怕私自外出找工作唐主任知道了会在全体教师会上尅我,让我丢人现眼,嘴就没敢向外透风,连我妈妈我也没告诉。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谁也没告诉我,是凭直觉猜出来的。看你当时回来心神不宁,说话绕圈子,有课不愿上,行迹诡秘,眼睛不敢正视我,就知道你心里不会存啥好念头。”
弄不清楚她究竟从哪儿得知的消息,他便站着不停地挠头,咧嘴傻笑。
她可嘴不饶人,对他继续穷打猛追:“看来在你这种爱耍小聪明的男人面前,我真成了尕尕。我实在没想到你丁肇强竟有这么多心眼儿,比翠山顶上的云彩还难以捉摸,一会儿是云,一会儿是雾,啥‘云就是雾,雾就是雨’的,我这样的人都能被你绕得晕头转向,将来还有谁你蒙不住。告诉我,你嘴里对我说过的话到底哪句是真的?”
“这件事儿没给你说不等于心里没有你,我会牢记咱们的约定,明年一定去芝加哥国际机场接你。”他脸憋得像戏台上的武生。
“他还在做白日梦呢,哼,设想得倒美!”想到这儿,她不温不火地问:“丁肇强,如果你去不了美国怎么办,难道还要离开文理大学?”
“考试成绩已经公布,我不做那样假设,也没任何实际意义,按分数排队选人可是咱们唐大主任当着全体教师的面郑重宣布的。”
“人生也会像山里的气候那样,眨眼就起变化,对你丁肇强也不例外。你从去年到现在,为什么就不能认认真真给学生上好课,当个深受学生爱戴的好老师呢?”她想起唐子介说他不安心教书,很可能是这次不再派他出国攻读博士的真正原因。
“鄙人现在已经彻底痛改前非,教书十分认真啊,作业也为学生批改很及时。我才看过学生在学期中段对老师的评价,他们对我的评分也提高了不少,不信你亲自去问学生。怎么,唐子介又对你说我什么了?”他不解地问。
望着他急切的表情,她绷紧着脸不紧不慢地回答:“是呀,丁肇强老师,实不相瞒,事情的确有了点变化。英语系不再按原计划选派出国硕博连读人员,决定先派老教师去交流,把你的大名往后搁了。”
“我苍天大地啊!这‘坛子鸡’不是在会上讲得好好的,以考选人,怎能朝令夕改,说变就变。不对,你这话不可能是真的,你在吓唬我。”他脑袋一下子全懵了。
“我说啥你都不当真,去听红娘的话吧,她说的大概都是你最想听的。现在我正式告诉你,刚才的话是唐主任昨天晚上亲口对我讲的,估计他是担心给你直说你神经会立马崩溃,学校没有救护车拉你去精神病院,才让我先来给你打个强心针。”
“我这就找他理论去!”丁肇强果然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唐主任上午去校长那里开会了,我想即便你不找他,他也会很快找你谈话的。”她冷冷地说完,也不再理他,转身走了。
下午,英语系果然有了临时开会的紧急通知,出国学习人选的事情唐子介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上午在校长那里,他又一次被催问派出的人选到底定了没有,学校需要赶快通知美方。
丁肇强手里拿本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准时到了会场,想一边阅读,一边听唐子介会说些什么。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大相信肖玫妤的话。
这次唐子介没像往常那样,等别人都到后他再拽着架子走进场,而是一早坐等在那里,神色严肃。
教师们到齐后,他先说学校很快要进行期中教学大检查,要大家把各自教案准备好,教务处随时会派人来查看。随后他又要求所有老师互相听课,评价教学成果。最后他才提到出国人选的事儿,说:“这次全系年轻教师都参加了出国选拔考试,成绩很好。以前我讲过,要从他们之中优中选优,挑出成绩最优秀的人出国攻读博士学位,可现在看这样的思路不太对头。我们不应该忘记那些老教师,他们在校教书时间比在座的很多青年教师岁数还大,从没出过国门。他们和你们一样,也曾有过自己的青春梦啊。这次校长对首次跟美国的大学合作很慎重,专门叫我去开会又做了多次研究,决定第一年还是先派老教师去交流,以后再选派年轻教师去攻读博士学位。”
这话一出口,丁肇强方才相信肖玫妤说的都是真的。他很想起身质问唐子介,为何已说过的话不再算数。可一想到在座的老教师都是教过自己的老师,他脸憋得通红,也没动一动身子。
会议时间不很长,散会后唐子介特意留住他,语重心长说:“丁肇强,这次选拔教师留学事情上我有责任,不该没考虑周全,就在大会上轻率做出承喏。但你还年轻,以后会有很多实现梦想的机会。如果你安心教书,明年我会向校长再次推荐你。”
“哼,别人放个屁我好歹还能听个响,你的虚拟将来式连个屁都不顶,主意变得比走马灯都快。看来还是宋玲玲眼光毒,早看穿了你‘坛子鸡’是说话极不靠谱的人。”想到这儿,他愤愤不平地说道:“主任,我要辞职!”
唐子介一愣:“你怎能这样经不起考验?难道先派老教师出国学习你心里就受不了,没一点风格!”
“风格才值几个钱,难道为了一点风格,我得把自己的青春都奉献给学生吗?不,我坚决要辞职!”
“不行,我不会批准你的要求。现在是什么时候?正是教学最紧张,学生很快要参加全国联考的紧要关头,也是国家改革发展急需人才的时候。很多农村中学望眼欲穿想找个合格英语教师,大学没能力培养那么多,他们只能找些高中生去教初中生。你是吃着省里供应的大米和白面读完大学的,别忘了你上大学时候,北部黄土塬上还有不少农民没有脱贫,每年春荒时节都有不少人家在吃掺糠的粮食。你要好好想想,这样做对起对不起那些父老乡亲的养育之恩!”教训完他,主任生气地夹着公文包离开了。
丁肇强也气哼哼出门往宿舍走。
回到屋里他把手中的小说“啪”一下摔在书桌上,屁股重重落在床上。他低头沉思,觉着为竞争这次留学读博机会,自己像只拼命追着机器兔子跑的狗,忍辱负重在书堆里煎熬了这么长时间,课堂上还乖巧地向学生卖笑了几个月,到头来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要是他去了亚星酒店,命运咋也不可能这样背吧。这样一想,压抑的心情让他愈发郁闷,眼睛一闭歪倒在床上,不一会儿竟做起梦来,周大宇和华洁两人相爱了。自己去特区酒店和他们在一起,第一个月工资就拿到一千多块,他乐得先请两人到一家海鲜酒楼饱了个口福;然后三人又一起去看电影,回来后在海边一边漫步一边听华洁朗诵诗歌,尽情享受着无忧无虑的浪漫时光。
这个梦一直做到晚上七点多,外面“砰砰”有人敲门他方才醒来,起身一看窗外天都擦黑了,自己却连晚饭还没去食堂吃。
来人是宋玲玲,进门就不住地叹气:“唉,师哥,你以前不信我的话,现在脑子迷瞪过来了吧。今天‘坛子鸡’在会上给咱们美美上了一堂道德课,我们的希望被他绑在了唐吉坷德的战马上,去跟风车缠斗,我们的青春在校园里以后真的还有希望吗?”
“别人有没希望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彻底完蛋啦。我要跟‘坛子鸡’决裂,走自己的路!”
“现在不花钱办不成事儿。要不你也给唐主任塞点,打点打点他,说不定他又改了主意呢。”
“我才不在他面前玷污自己的信仰,一分钱也没有!”
“好,既然你这样打算,那就给他来点颜色瞧瞧,不能老让他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用老掉牙的‘高尚情操’来教训咱们!不过在学校正缺老师这当口,‘坛子鸡’会同意你辞职吗?”
“要他同意恐怕太阳得从西边出来,但是两条腿在我身上,他不同意我也坚决要走!”
“你要铁心走的话,师妹我也不想留在校园里,咱们一块儿去创业!”
俩人正说着,赵昌明回来了。
宋玲玲瞄他一眼说:“丁肇强去美国的读博机会被唐主任突然调换给了老教师,他要辞职去特区就职。‘眼镜’,你愿不愿跟我俩一起去?”
丁肇强知道他跟兰月涛正好得如胶似漆,阻止她说:“玲玲,你别为难他,他正跟兰月涛粘得跟连体人一样,你这样活生生分开人家俩恋人,比杀了他们都残忍。”
赵昌明嘴一撇:“我早就想去,都是你太精致,纯洁的理想中夹带的净是私货,心里时刻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哪头便宜都想占,鱼和熊掌要兼得。你对自己未来盘算得这样精细,我才打消了要离开学校的念头。不过你这次要真心走的话,我会设法儿说服兰月涛跟我一起去。”
“此话当真?谁不知道你对兰月涛百依百顺,她把你看得紧紧的,这事儿上她不会轻易听你摆布。”宋玲玲不信他的话。
一提兰月涛控制他,他口气不觉软了三分:“我可以试着给她提提嘛,她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未必她不同意。”
三人还在商议时,费扬过来找赵昌明。一走进屋门,他脸上的香脂味就扑鼻而来,让狗都能很容易从大老远循迹追踪到他的面孔。
看见赵昌明他就直嚷嚷:“一天都看不见你‘眼镜’的人影儿,我猜你不是去找兰月涛热乎了,就是一准在什么地方躲着,你们仨贼人鬼鬼祟祟在密谋什么?”
宋玲玲认真地答道:“我们要辞职去一家特区酒店就职,‘美学家’,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从去年秋天到现在,这件事儿你们嚷过多少遍了,也没见哪位先生屁股挪了个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宁肯作这时代的贫困精神贵族,也不去社会上追逐有钱的物质享受,为多挣那仨核桃俩枣的工资,低三下四为资本家奉献小命。有你们在这儿瞎嚷嚷的工夫,我还想读点奥姆加登的美学著作,这位美学家对后世的美学思想影响很大。”说完他生拉硬扯把赵昌明拽走了,早已忘记了正是他最早起劲鼓动丁肇强离开课堂的,一到事儿上,他的屁股永远决定着脑袋。
第二天上午,丁肇强郑重地把写好的辞职书摆到唐子介办公室桌上。出来后他恰巧又收到了周大宇写来的信,问他怎么一走就没有了音讯,华洁他俩都非常想念他。他返校后,华洁第二天就在酒店上班了,先在老总办公室当秘书。由于她很能干,人际关系处得也好,总经理很赏识她,派她去香港的香格里拉酒店学了几个月管理,回来后让她担任了人事部经理,现在已单独管理一个部门了。酒店同她单位联系后,她的档案已经转了过去,落了特区正式户口。大宇信中问他,已经好几个月了没听到他任何音讯,是不是改了主意。信上劝他既然心中有了远大目标,还是早日为之去奋斗,那样的人生才显得有价值。如果学校不让他走,他可以学华洁先过去就职,以后再慢慢解决户口问题。信的末尾特别提到,华洁对他很思念,一直望眼欲穿盼他早点回去。
看完信,他屈指算来离开华洁已半年多了。因为要争取去美国读博士学位,便把她冷藏在了记忆中,由此引发了他和肖玫妤的复杂情感,让她在特区一直苦等自己。现在既然学校改变了派人读博计划,自己已没再留下来教书的必要。于是,他当即横下心来,这次无论如何不再改主意,唐子介不准他辞职的话,也像华洁那样来个不辞而别。
然而他很快也收到了母亲来信,催问他最近和肖玫妤关系处得如何,如果两人定了情,要他找时间带她回来,让他爸爸见一下;然后家里就可以为他们筹备婚礼,他已到了该结婚成家的时候,不能再拖了。
面对周大宇和母亲的催促,他不得不在华洁和肖玫妤之间做出选择,谁才会是他走向未来的同路人。考虑了两天,他不管母亲同意不同意,还是决定去亚星酒店找华洁,因为在她那里更多地寄托着他的梦想。
几天后他去找唐子介,问他:“唐主任,我的辞职书你批了没有?”
“你不要跟我提辞职这事儿,一提我就生气。动不动就提辞职,这不是一名优秀教师的思想境界。学校里现在正缺教师,你走了,那些学生怎么办,谁给他们上课?如果因为这次学校改换出国人选你心里有气,可以冲我发火,但一定不能影响正常上课。”唐子介严厉批评他。
“唐主任,先派老教师出国这几天我已想通,也觉得该派他们,我一个小小助教没啥水平,出国读个博士学位也改变不了我教不好书的秉性。我辞职不是因为我不想当个好教师,而是因为我根本不是能教好书的那块材料。”
唐子介不愿跟他继续磨嘴皮子:“你想通了就好。我很忙,把你的辞职申请拿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回课堂上守好三尺讲台,给学生安心上课。学生联考完后,就要进入期中教学检查了。这次校长要求各系重点检查青年教师的教学方法和态度,到时候我要组织系上的老教师查看你的教案,听你的课,帮你改进教学方法,提升教学水平。你能认真对待的话,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学教师。今年下半年你也该申报讲师职称了,给学生全心全意把课讲好,再争取发表一篇学术文章,你的条件就够了。这也有助于英语系明年再向学校推荐你去伯格林大学深造,我保证你以后会有机会的。”说完他把辞职书塞回丁肇强手里,送他出办公室,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让你的期中教学检查和狗屁保证见鬼去吧,一钱不值!”他低声嘟囔一句,“看来此路已经不通,我只有不辞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