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肖玫妤在丁肇强眼前不慎走光，似乎让两人间的关系变了质，由合作备考的同事关系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人关系。尽管丁肇强不愿这样想，可至少肖玫妤是这样认为的。因此她对他爱得更深了，常常对他嘘暖问寒，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相信剩下的就是如何选择时机，捅破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这需要她耐心等到这次选拔考试结束有了结果的时候。
　　周一上午，丁肇强按时走进教室上课，点名时发现朱大伟不在，以为他又跑去新闻系蹭课了。他满脸不高兴地拿出点名册，要在这刺头名下划上旷课。等缺课时间达到上课时间的三分之一次数，就可以名正言顺不批准他参加期末考试，给他一个零分，让他挂科下学期补考，杀掉他这只鸡给班上那些个常逃课的猴子看，跟老师作对会有什么结果。不想还未动笔时，“小川妹”的眼圈这时先红了，她揉着眼睛说：“老师，求你这次先别记朱大伟旷课，我已经三天没见他人影儿了。”
　　“他去哪里了？”他吃了一惊。
　　“我不清楚。他宿舍男生告诉我，他已外出几天没回学校了。”
　　他随即询问班上的几个男生：“你们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他们纷纷摇头，说他离校时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他不会是回家了吧？”他又问“小川妹”。
　　“我给他们村委会打过电话，村长说没见他人回到村里。”
　　“他在古城里有亲戚没有？”
　　“有个姐姐在城里一家餐馆打工，可她已成家，他平时不常去找她，我问过她也说没见到他。”
　　“难道他会出啥事儿了？”丁肇强有点担心。
　　“我也是很害怕。他家是甘肃的，在这个城市他人生地不熟，无处可去，我真怕他在什么地方出意外。老师，下午我们没课，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出去找找他，你熟悉城里的地方。他离校前俺俩为他转专业的事吵了一架，我让他安心留在英语系学习，他不同意，这学期一直很厌学，期中考试已经有两门课程都挂了。”“小川妹”恳求说，“朱大伟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啥都不在乎，实际上他心眼很小。”
　　朱大伟上课总挑他的错，不是让他满意的学生，总觉得课堂上不见这样的学生倒也心静。但期末考试又要很快来临，这节骨眼上人却突然莫名其妙失踪了，他心里有些忐忑起来。
　　“难道他是怕期末考试再挂了，出去躲考了？”
　　“我想不会，现在离期末考试还有段时间。我是怕他想不开，会不会开……”
　　“那好吧，下午咱们出去找人。”看着“小川妹”一付着急的样子，他点头答应了她。
　　想着他和“小川妹”两人出去寻找人手不够，下课后他又特意去找肖玫妤求助。她听说朱大伟失踪几天了也十分吃惊，马上决定带上几个学生跟他联手出去寻找。
　　下午临出门前，肖玫妤问“小川妹”：“王美芳，你别着急，告诉我朱大伟最近有什么反常举动没有？”
　　“他一直想转到新闻系去，但他在英语系学习，挂了好几门必修课成绩，达不到学校转换专业规定的分数线。教务处几天前正式通知说没批准他的申请，所以他心情一直不太好，什么课都不想上。”
　　“哦，如果是这样，我猜他有两个可能去的地点，一处是市里的大书店，另一处是公园。肖玫妤，我看咱们分头寻找最好，你带王美芳去市里各个书店，我去几个公园里转转看。”丁肇强想想说。
　　“等等，你怎么知道他有可能会去那些地方？”肖玫妤问他。
　　“一个人喜爱上他挚爱的事业后会变得特别执着。他喜欢新闻专业，想读又没机会，心里肯定会更加向往这个专业，一定会去书店寻找这类专业书籍翻看，来弥补心中的缺憾。如果他不去书店，另一种可能就是他转换专业的努力失败后，会找处安静的地方好好反思自己。城市里只有公园比较安静，是适合思考的场合，所以也有可能他会去那里。”他想起自己为理想背着学校前去特区谋职这件事，和朱大伟一直想当记者的愿望很相像。
　　“你比弗洛伊德还高明。那走吧，王美芳，咱俩按他说的，去市里各大书店找找看。”听他分析得有道理，肖玫妤说。
　　丁肇强和她们分手后独自去了城里几个公园。然而，他转遍了那里的人工湖岸边，树丛下，草坪上和种植花卉的温室里，除了游人外，也未见到朱大伟的身影。随后他不甘心，又登上了古城墙，在上面寻找了一阵子。这样找到了天黑没有一点结果，他不得不疲惫地回到学校。
　　在城里各书店里寻找朱大伟一个下午的肖玫妤和“小川妹”也毫无所获，晚上回来见到他，她们也失望地摇摇头。
　　从丁肇强那里没得到任何消息，“小川妹”又开始抹眼泪了：“这么大一座城市，天这么冷，大伟，你会在哪儿呢？”
　　周二，他们课后又出去找了一次仍没结果，这下丁肇强真的担心起朱大伟会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他曾听说过有大学生被骗到砖窑厂做苦工的事情。想到这儿，他赶紧把这件事情去告诉了唐子介。
　　“不好好学习，大学生刚二十出头就谈恋爱，热衷于男女之情，都是让早恋给祸害的。校园里各处花园一到晚上，就成了情人园。有天晚上我在教学楼前小花园里散步，看见不少男女生搂搂抱抱在亲嘴儿，像是英语系的学生。大学是什么地方，难道仅仅是男欢女爱的自由场所？看看那些早恋学生的成绩，没有一个是好的。你明天再出去找找看，找不到的话就准备向公安局报个案，让警察帮咱们找这个学生好了。”他说。
　　“他谈恋爱没错，是不该太过分心了。”丁肇强不同意主任的看法。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该谈恋爱的都在设法逃避，不该谈的倒是抓耳挠腮，急不可耐，大学校园生活真是被你们过颠倒了。”唐子介叹了口气。
　　周三和周四白天，班上所有男生也加入了寻人的队伍，可仍没有他的任何音讯。
　　到了周五下午，就在唐子介准备向派出所报案学校失踪了一名学生时，出乎大家意料，“小川妹”突然跑来找在办公室正心烦意乱的丁肇强，肖玫妤恰好也在，她对二人说朱大伟刚刚自己回校了。
　　肖玫妤连忙询问：“他究竟去了哪里？”
　　“他母亲这个月给他寄来三十块钱生活费，他从邮局取出后，因转专业失败，又和我吵了一架，对前途感到心灰意冷，漫无目的地独自上街解闷，结果在公共汽车上不小心把钱给贼窃走了。”
　　“家里再给他寄点不行吗？”
　　“他家境贫寒，没脸再向母亲要钱，也不愿告诉他姐姐，就在城里来回流浪，想找地方打点零工把这点钱挣回来。他白天到处跑着找工作，晚上没地方睡觉，就露宿在火车站候车厅里的椅子上，那里有暖气，稍微暖和些。这样瞎转了几天，到了几乎身无分文地步时，也没找着挣钱的地方，他才不得已用身上仅剩的几毛零钱，搭乘公共汽车返回学校。”
　　丁肇强终于长长吁了口气。他摸摸自己上衣口袋，恰好这个月刚发的工资还在身上，赶紧从中拿出三十块钱，交给“小川妹”：“王春芳，你把这些钱转给朱大伟吧。”
　　“老师，你的钱大伟坚决不能要，他这个月没了生活费，可以吃我的。我个子小，吃的不多。再说国家给的还有助学金，再省吃俭用些，也够我们俩人吃饭用了。”“小川妹”不接这些钱。
　　“替他拿上吧，他得吃饱饭，才有精力学习。很快要进入期末考试了，别让他为生活压力分心。他和我一样，都有远大抱负。我理解他的心情，但不希望他仅仅因为理想把学业给荒废了。这个学期课程期末考试挂了科，下学期他还得补考。无论将来他想做什么，明年得先把全国联考过关。”
　　站在旁边的肖玫妤心想：“他什么时候也学会关心学生了？如果他真愿意安心教书，我俩就能很快走得再近一些。”
　　“可是他将近一周没有上课，学习内容拉下了不少，不好赶上同学们了，这该怎么办是好呀？”“小川妹”发愁地说。
　　丁肇强正在全力以赴准备自己的硕博连读考试，流露在他脸上的是些许无奈，他确实既无时间也没有精力，为朱大伟额外补这些天缺的课。
　　肖玫妤看出了丁肇强心中所虑，不愿让他为此分心，对“小川妹”说：“朱大伟缺的课我来给他补吧，你让他下周一下午来找我，我们共同制定个补课计划，一定帮他把课补回来。”
　　“小川妹”满怀感激之情离开后，丁肇强问肖玫妤:“你把时间用在朱大伟身上，自己的考试怎么办？”
　　“我把时间再抓紧点，该看的书我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她自信地说。
　　
　　在十二月底，文理大学选拔优秀青年教师留美考试，终于赶在学生期末考试之前举行了。
　　考场上肖玫妤拿到考卷后，翻开一浏览，头马上懵了。上面许多问题问的都是细节，远超她的复习范围，而且题量繁杂庞大。令她没想到的是，试卷上分析一部美国小说的段落她根本没有看懂，也就无法按要求回答清楚上面的问题。她没料到唐子介组织出的考题会这样刁难人。恍然之中她也感悟到，这段时间自己把太多心思用在了丁肇强身上，和他斗气的同时，又为他忙前忙后的，其实并没认真看进去多少书。就是送给丁肇强的那三本书，她也只是粗略过了过目，没有认真细读。眼望着墙上的钟表时针分分秒秒向前移动，她的心开始慌乱。注意力越不集中，她记忆力就越差，连平日准备的应试内容也几乎想不起来了。
　　丁肇强倒是头也不抬，手中的笔一直飞快地在卷子上不停回答着问题。
　　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全身衣兜，试图拿出清凉油抹在太阳穴上，揉一揉好清醒大脑，可又忘带了，衣兜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她紧张得脑门很快沁出汗来，手中的笔在抖动，视力变得模糊。她摘下眼镜擦擦镜片，仍看不清卷面上的文字。此时，虽然她脸上努力保持着坦然和笃定，但大脑已成一片空白。
　　两个半小时后考试结束，看着字迹凌乱的答卷，她知道自己这几个月来不管付出的是怎样的努力，都已打了水漂，感到浑身无力。交了卷子后，她拉丁肇强到一旁问：“你觉得这次考试难不难？”
　　“大部分内容都在我预料之内，马克•吐温《密西西比河上的生活》中的段落续写，刚好我不久前作过这样的练习，这次赶巧用上了。”他眉飞色舞，“你考得咋样？”
　　她眼圈一红，泪都差点掉下来，但又不愿说没考好是因为他分了神，只是轻声自责：“我今天不知怎的，做题老走神儿，好多题都做错了。”
　　“那是你的幻觉，以你的学业能力，成绩出来后你会惊喜的。”
　　“你甭哄我，考试一结束，我很快忘记卷面上考的内容了，脑子里没任何幻觉，只是实实在在觉得心里乱得像团麻。”
　　“就算你没考好，唐主任也会想法儿照顾你这高徒的。”他安慰她。
　　她忍不住抹了一把眼睛：“你甭再拿我开心了。丁肇强，咱们在一起备考，这次如果你能先去美国攻读博士，我会为你高兴。但你不能忘记是谁心中为你祈福，四处跑着买书，为你做出奉献的，更不能忘记你对我的誓言。”她说罢，也不再听丁肇强说什么，心情沮丧地独自回去了。
　　随后批改参考人员卷子时，唐子介看到一份考卷做得很出色，卷面不但整洁有序，字体笔划流畅，而且回答问题大部分都很精准，在所有考卷中这份卷子显得很与众不同。他把其他几个改卷的教授叫过来说：“同行们，你们看这份考卷，恐怕是这次选拔考试中做得最好的了。水平这样好的年轻教师，是我们专业的希望啊，非常值得我们向学校推荐出国深造。”
　　其他教授看过考卷后，也纷纷点头认可他的看法，于是他们商量后，判了这份卷子最高分。但等到卷子拆封后，他才知道居然是丁肇强作的，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