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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北京:在城市的边缘(1)

作品名称:6个“北京”      作者:踏日      发布时间:2022-06-04 09:02:12      字数:5887

  1、
  按下“停止接单”的按键时,黄金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在酒仙桥这个小区的花坛边等了二十多分钟,也没等到顺路回金盏那边的单子。不等了,空放回去,黄金打定主意,发动摩托出了小区。
  刚才送的这单很折磨人,因为蛋糕店那边耽误了收货人的时间,所以就得从快递员这边弥补,要不然他们才不会叫这种一对一的闪送服务呢!而且蛋糕这种又大又娇贵的货物,绝对能称得上是骑手的噩梦,很多人都不爱接蛋糕的单子。稍微一不留神,可能过一道减速带就会导致那东西变了形状。今天黄金就是在时间紧迫还得骑得稳稳当当的情况下完成了任务,这不能不说自己的车技和心里素质都有了很大提高。虽然那个叫项楠的收货人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儿,这单算是顺利完成。看了看今天的收入,从早晨六点半到晚上七点四十左右,是326块钱,还算不错。晚上在村里的沙县小吃来一份红烧牛腩盖饭加上两瓶啤酒,再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继续战斗。黄金骑在那辆二手摩托上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思想着。在相隔不远的一年多以前,他怎么都没想到,能把这份偶然参与进来、临时得不能再临时的跑腿送货的活儿当成主业来经营。
  
  十九岁那年,黄金从湖北十堰管辖下的竹山县,坐着绿皮火车跟六个老乡来到了巨大的北京。刚一下车所有人就都懵了,满街的高楼拄天拄地,连马路在哪儿都不知道。后来经过公交车的运送,黄金到了据说是北京五环以外一个叫老君堂的地方,那里聚集着更多的竹山老乡。望着眼前的城中村,黄金不免有些失望,这是北京吗?和刚下车时候看到的景象完全是天壤之别,这里还不如老家农村整洁有序呢!自己好歹还是从县城里出来的孩子,怎么来到大城市以后,级别还低了不少呢?
  就这样怀着忐忑、失望和随时想放弃的心情辗转于都市边缘间,黄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渐渐习惯了这种漂泊的生活。现在算算还有三个多月,离家到这儿就整整五年了。换了七八处寄居地以后,黄金在依旧是五环外的金盏乡安顿下来,至今住在这个叫东窑村的地儿差不多两年了。
  城中村这种产物,不管地处在哪个方位,风格却都出奇的相同,违建丛生冬凉夏闷,出入的人群除了口音不同,在衣着和举止言谈方面,也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相似,老祖宗留下的“人以群分”的经验之谈被城中村这种空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它还有一个特点,白昼清冷夜晚喧嚣,干活的人都收工回到住处;特别是在夏天,路边大排档各种口音汇集,各种劣质食品在铁板或者碳炉上散发出同样的味道。村里的商业配套体系也是非常成熟的,同样是外乡人服务外乡人,运营模式和装修风格还有光顾各种店面时的消费体验,和其他城中村也都是大体相同。
  超市、小吃店、路边摊、大众浴池、足疗店,还有那种常年都在甩卖状态的服装店,同样是来自各地的外乡人,他们把村中的门面房承租下来,做起了投入大小不一的各种生意,形成了气质独特的商业圈,服务于租住在那些违建中的外乡人。
  黄金很喜欢位于东窑村商业圈边缘的一家沙县小吃,虽说在性价比方面那家小店并不占有优势,可说起今天的成绩和辛苦,他还是选择了这里。牛腩饭套餐和一罐老鸭汤加上两瓶啤酒,五十多块钱,吃跑喝足了的快递小哥在晕乎乎的状态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疼。
  裹紧棉袄点着了一根烟,黄金步行着,朝自己租住的地方走过去。从小吃店到那间小屋大约有五百米左右的样子,这中间会经过一家杂货店,挂在玻璃门上的大喇叭从早晨开门营业到晚上十一点多钟关门,都会循环播放“十元十元全部商品不管是啥只卖十元”的叫卖声。店里的老板也是竹山人,按老家的排辈,黄金要叫他一声六叔。就是这个胖墩墩的中年人帮黄金找到了这处住所,也是他晃悠着手机说你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兼职做个跑腿儿的行当,想干就接单不想干就关了,自在得很,赚的也说得过去。
  于是,当时还在一家玻璃店当小工的黄金,骑着自己用半年积蓄买来的二手小摩托开始了闪送的历程。再于是,他觉得这种活计比玻璃店轻松得多,在零花钱方面更是自在,每周提现,多干多得,很是不错。然后,就到了现在。
  这中间他有过一次很严重的冲动似的动摇,虽然说是一次,可却持续了二十多天。在那样的一个阶段,每送完一单,他都在考虑直接放弃不玩儿了,或者把手里的东西摔给任何一个对他颐指气使高傲的衬衫领带男或者三件套白领女,然后潇洒转身以比收件人更加高傲的姿态离去。可是,现实中的他却在每送完一单后,还是忍不住按下继续接单那个带着魔力的按键。
  在这个巨大的城市中,各种小哥确实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就在短短几年中,这种行业把黄金这样的年轻人的观念生生给掰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从打工去工厂掰到了自由打工的方向。
  黄金姓黄,可在快递外卖小哥的队伍中,却归属于蓝色阵营。每到中午,闪送也会充当第三方的角色,去分担那些送餐的任务,支援黄色阵营。每到一处写字楼,两大阵营会非常默契的形成一条分界线。可眼神却都盯着那扇光灿灿的旋转门,走出一个人,就会出现很多人同时喊出一串四位数的数字的嘈杂场面。那些光鲜亮丽的写字楼人群会仔细倾听那些数字,然后像是选择敢死队士兵一样,用食指指向其中一个拿着纸袋的人。那位被选中的人赶紧走出队列,把手中的纸袋忙不迭交到主人手中。“祝您用餐愉快”这句话可能还没说完,进行这次交易的人,就都各自转身走开了。
  黄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在除了用餐高峰时段,他所接到的单子都是各种各样包罗万象的东西,但大多数都是正常的文件发票之类的。到了目的地后,他会打电话告知收件人我到了……然后就乖乖等在指定地点,等待着楼上的人下来喊那一声“闪送”。他讨厌的就是这个,那种场景让他模模糊糊记起了中学历史课上学到的一些快被淡忘了的知识,记不清是古罗马还是古希腊要不就是埃及,奴隶主选取奴隶时的场景,就是他现在所经历的。
  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在那段持续的动摇中,让他坚持下来的其实是两件小事儿,很小的小事儿。
  在这些经历中,他总结出来一个经验或者也可以说成是规律,虽说不是百分百准确可也八九不离十。那就是,看上去越是地位高高在上的人越是谦逊客气,他不会瞧不起任何一个看上去比他身份低微的人,起码在表面上是这样。越是装作奴隶主的人,在对待小哥阵营时,越是表现出报复性的高傲,差不多就是这样。
  说回让黄金坚持下来的事情,第一件小事儿就是和他这个总结出来的经验有关。还是今年夏天,黄金在海淀上地接了一单,是送往亚运村的一张大额发票。四十度的高温下,黄金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收件人是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凭经验黄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人沉稳大气,绝对不是一个打工的人。和周围那些古香古色的高档家具,还有舒服的冷气简直是太相配了。在那样的房间,即使是站在门口黄金都有一种手和脚无处安放的感觉。
  他很拘谨地跟对方要了收件码,然后紧张到笨拙地输入到手机里。终于完成了,黄金迫不及待地转身想离开。
  “稍等一下,师傅……”那男人的声音果然和他的外在形象很吻合,像是电视里的宣传片配音一样,沉稳大气的低音炮男声。
  黄金有些纳闷,他叫住自己干嘛?还有要送的东西吗?不下单我怎么送?脑子正在急速转动中,男人从身边的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黄金认得是依云,超市里卖得很贵的那种。
  “天儿太热了,拿两瓶水路上喝……”男人的口气抑扬顿挫不是很明显,但却很具有让黄金感动的力量。
  黄金有些不知所措,可还是接过那两瓶冰凉的水,那种触感在八月的北京实在是太舒服了。
  “好,您慢点儿,注意安全……”男人在黄金说了谢谢您之后,说出了这句让他干了一天活儿还觉得异常轻松的话。
  第二件事是一次聊天,就是和开十元杂货店的六叔。
  那次两个人一起喝了不少的啤酒,六叔的脸像是偷了哪个女人的腮红一样。那个挂在门口的大喇叭放出来的声音,就是他的作品。可就是这样一个谨小慎微还有些奸商气质的小生意人,在酒后竟然说出了那样富有哲理的话,跟电视剧里的人似的。
  “这间铺子里的东西除了我和你六婶之外,每件都卖10块钱,可利润却不小,因为进货价低到你不信。知道为啥吗?”六叔拿起一块儿猪蹄儿边啃边问。
  “为啥?”
  “这里边的东西都不是按件数进的货,都是撮堆儿来的。一小部分是库存积压商品,还有相当一大部分是边角余料做出来的,所以便宜有赚头……”
  黄金没说话,继续喝着杯里的啤酒。
  “其实呀……”六叔用那只刚放下猪蹄儿的手拍着黄金的肩膀,另一只手把烟灰不小心弹在了穿着拖鞋的脚面上。可能有些轻微灼痛感,他低头看了看,然后眯缝着眼睛继续说,“其实呀,咱们在北京这个地方也是边角余料,不用太在乎的……”
  “不用太在乎啥?”黄金问。
  “自己!”六叔打了一个酒嗝后,很坚定地说。
  
  2、
  
  有风吹过来,很冷静地经过黄金的脸,让一只空烟盒翻腾着到了脚边。抬头看看天,可能要下雪了。
  六叔站在店门前也在抽烟,浑圆的肚子把他的身材显得更加矮更加胖了。
  “过年回嘛?”他挪下一级台阶用家乡话问。
  “不了,响应国家号召,春节单子给的奖励也多……”黄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抗击疫情就地过年”的标语用同样的方言回答。
  “好,好……”六叔笑着,右手抚摸着肚子,“我们回去,有要给家里带的东西吗?”
  “就不麻烦了,在网上买一些快递过去就好了,省心又省事。”
  “好,好……”六叔带着那种固有的精明的笑容寒暄着。
  
  过年到底回不回家这个问题,自从入冬以来就困扰着黄金。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每回一次老家都是车马劳顿劳累伤财还不如在那边多赚一点钱再说。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母亲虽然嘴上这样说,可回到老家住上几天再次出发离开家乡时,那个劳累半生最远只去过两次武汉的女人总是会躲到厢房偷偷抹去眼泪。
  而且黄金对于每年回家一次这样的事情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是满怀期待的,另一方面却很怕发现父母在一年之中衰老的速度似乎加剧了。从前在家时,他从没觉得也没在意过父母容貌上所发生的变化,可一年不见,一旦见面那一刻,他轻易就能发现,他们两个的白头发和法令纹都在以出其不意的状态肆意生长延伸着。这种变化只有在面对面时才会察觉到,现在发达的科技已经能让天涯变为咫尺了,可视频通话的形式却把那些人体衰老导致的变化给捂了个严严实实。
  胡思乱想着,黄金把手里的烟头踩灭在大门口,他到了。
  这所宅子在村口,位置很好,出门就是一家烟酒店和一家东北菜馆。从外边看,一切都很低调。打开那扇红色的木门就是一条狭窄幽暗的过道,窄到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过。如果对面有人过来,那两个人要侧过身子才能通行,头上被遮挡得风雨不透,常年见不着一丝阳光。过道大约有七八米的长度,走到一半时,右手边会出现一道小门,白色的,铝合金材质。打开门以后会出现一道楼梯,比过道还要窄,铺着可能是红色的地摊,上面密布着经年累月留下的灰尘和各种神秘物质,让它的颜色变得颇为复杂。黄金只上去过一次,主体房屋边上是一处钢筋水泥和彩钢结合堆砌起来的建筑,一楼租给了一个河北人用来修理电动车和摩托车,从走廊里的楼梯上去的二楼是一个大开间,由六叔的一个朋友同样也是竹山老乡的男人租下来做铝合金门窗。黄金非常赞叹他的忍耐力和行动力,因为在二楼做好的各种铝合金制品,特别是那些占地方的窗框,运送到一楼经过那道楼梯和走廊时,绝对是一次对体力和耐心的严酷考验。
  继续朝前走,就是主体房屋了,走廊有一个向左延伸的自然弯道,拐过去以后,会在视觉上让人感到豁然开朗。虽然都是封闭状态,天棚却是玻璃材质的,阳光能以斑点的状态从污垢中钻进来,在地面上形成各种抽象的图案。两边整齐排列着十扇房门,左右各五扇,每扇门后面是一间房,每间每月的租金是一千二百元,当然不包括水电卫生等杂费。迎面是一扇磨砂玻璃大屏风,后面就是房东一家的住所,虽然近在咫尺,可黄金却从来没有走近过屏风一步。据听说,里面有二百多平米的空间供房东家的三个人使用。
  这处房屋从外面看去,水泥和彩钢结合起来的效果,让人在视觉上觉得不是很整齐,但那种里出外进的错落感和斑驳的颜色,让黄金觉得很像是科幻电影中出现的巨大飞船,或者是太空城堡。第一次看房后,黄金就对这座城堡的主人也就是房东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觉得那位胡子拉碴的男人在空间设计和利用这个领域绝对能算得上是一位高手中的高手。
  这个城堡在空间设计上非常科学,每一寸都被充分利用起来,绝对能实现自身价值。每个根本谈不上宽敞的房间都开辟出了一处转身都困难的小空间,里面有同样附着着复杂颜色的马桶,好歹算是室内带卫生间了。
  到北京以来,黄金在这儿住的时间最长,相对来说,这座城堡各个方面的硬件条件都算是不错的,只有存在一个小小的缺点,其实这个缺点对于出租房来说是普遍存在的——就是隔音不好……
  那种薄薄的铝制房门和只有一层红砖隔出来的空间,根本就谈不上隔音,黄金就曾经听见过右边邻居打嗝的声音。这倒不算什么,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左侧隔壁的夫妻,好在他们已经搬走了。
  那对夫妻好像是河南人,开着一辆三轮车在周边贩卖收拾干净的菠萝,大的十块一个,小的五块一个,再小的十块钱三个。他们的职业在劳动强度上要比黄金轻松一些,可也有限,但在年龄上却比黄金要大许多许多。所以,让他感到疑惑的是,到了那样的年龄段,还忙活了一天的生意,到了晚上,他们为什么时常还有进行赤身肉搏的精力?
  黄金曾经婉转地提醒过他们,用把手机视频声音开到最大的方式,可却没什么特别大的用处。其实,那对夫妻已经很隐忍了,每次在进行的过程中,是听不到女人发出特别惹人注意的声音的。她的低吟中带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矛盾,那是对隔壁邻居的在意和对趴在身上的丈夫的低调迎合,还有自己在生理上感到愉悦的一种独特展示。
  每每到了最后那个最重要和最滂沱的环节,才有男人的闷哼和女人长出一口气的声音传来,他们在沉默中爆发完毕了。出卖他们这个过程进度的,其实是床。那张床会随着男人的动作发出各种频率和节奏不同的声响,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到最后是那种快散了架的疾速金属摩擦声。那声音在黄金听来,总是带着那么一股汗津津的肉欲感。
  每当听见那张铁架子床毫不掩饰的声音,黄金就会生出一种悲哀——在特定的环境下,有的时候,人还没有一张床勇敢!
  
  造成这种压迫感的,除了是对公共环境的尊重,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忌惮房东的威慑力。城堡主人大概五十岁出头的样子,刮完胡子照样胡子拉碴的一个冷面男人,黄金觉得冷面大侠这个诨号比较适合他。不但不苟言笑,房东的原则性也强悍得惊人,房租晚一天都不行,就是早交他都一脸不高兴。那天就是那天,就是交房租的日子,天老爷下来讲情儿都不成。
  当时如果不是六叔带着他来看房,如果是他自己跑来,可能连门都不进就走了,门口贴的注意事项十六条和冷面胡子哥就把他给吓跑了。好在除了少许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住的还算舒服。能找到这样一个住所,对于一个在外边飘着的人来说,已经是非常非常不容易了。
  就像同学华彪说的那句话就特别有道理:“在后娘的怀里呀,是不好撒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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