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北京：涟漪（3）

　　3、
　　
　　厨房的水龙头开着，项楠站在洗碗池旁发呆。这顿饭吃得非常不愉快，各种因素叠加产生的效应让她的胃十分不舒服，好像根本没有力量去消化刚刚进入到里面的那些食物。
　　和马翠萍的语音通话让她厌烦透顶，没完没了不说，还夹带着一个令人非常不快的消息。
　　这通电话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马翠萍习惯性的闲聊，这当然是引子部分。首先按照顺序排列了各大奥莱中各大品牌的打折力度，然后重点说明自己都购置了哪些装备。经过冗长的叙述，她终于进入到了正题。听到了正文部分，项楠才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说了那么老半天北京市所有的奥特莱斯。
　　“诶，跟你说一事儿啊，可千万别跟别人说……”这是马翠萍进入正题前另一个习惯性的口头语儿。如果她和50个人说同一件事，肯定就会把这句话重复50遍，这个数据非常准确，没有丝毫误差。
　　“你知道蓝澜离婚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项楠一顿，然后装作吃惊地说不知道啊怎么会呢？
　　“此头条千真万确，假一赔十。这你都不知道？都一年多了，她老公不是因为拆迁一夜暴富吗？然后就三宫六院的，关键对她还特不好，跟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受不了就离了，再有钱能怎么着！唉……关键这个还不是重点，再告诉你一个事儿啊，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你以前那个……嗨！我说这干嘛，呸呸呸，对不住啊！咱说正事儿，那个……常文天呐——也离了，知道吗？”
　　项楠把心头从烦躁转化而成的愤怒压了压才又重复一遍刚才那句话，不知道啊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常文天还是净身出户，房子都留给前妻了，就是不知道剩下的贷款俩人是怎么谈的。你知道他为什么离的吗……你肯定不知道。他呀，离婚是因为蓝澜，俩人早就好上啦！”
　　这个消息对于项楠来说，确实很具有爆炸性。那两个人竟然会在一起，真好比在四环路上正开着车就看见俩变形金刚跟前边那儿对打呢！
　　“我呀，早就觉着不对劲儿！那时候常文天还没离呐！你没有他微信是吧，我有。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忘了，应该是今年年初那会儿，闲着没事儿我跟那儿翻朋友圈，就看见常文天发了一张在奥莱GUCCI门口排队的照片，那家店不是限流嘛！然后还配文说，奢侈品牌都拍这么长的队，跟买馒头似的！我还给点了一赞呐。好，下面重点来了，就在同一天的晚上，好巧不巧的，蓝澜也发朋友圈了，晒了一新买的GUCCI包包。诶，你就说，巧不巧？巧——不巧……”
　　关于孟蓝澜的那条朋友圈项楠确实有些印象，还记得那是一只相当不错的包。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那种东西非常有治愈力，当时项楠还真是从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小羡慕。
　　“就是那时候，我的第六感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俩人绝对有故事！一准儿不简单……”马翠萍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演说节奏感掌控的简直是炉火纯青。
　　“你都可以写推理小说了！”项楠适时地跟上一句，做了一个倾听者应该做的。
　　“嗨，这就是直觉，后来一跟进，还真扫听出来了。你说这事儿是不是想不到？跟电视剧似的，哪儿说理去！”
　　
　　挂断电话之前，马翠萍又一次嘱咐项楠千万别跟别人说，项楠笑笑答应了。心说哪儿用我跟别人说您自己挂了电话就得打给别人，看来这个月要是没有WIFI，马同学的流量一准儿爆仓。
　　周朝山已经吃完了，把自己的碗筷放到了洗碗池里，这也是家里约定俗成的小习惯。又机械性的吃了几口饭菜，项楠开始拾掇饭桌，然后在厨房准备收拾。
　　周朝山的手机又响了，项楠关掉水龙头，轻轻走到门口，侧耳听着。电话很简短，周朝山只说了几个字就挂断了，说的到底是什么却没听见，声音很轻，像是有所避讳的音量。
　　想不到的两个人都会在一起，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项楠想走出去质问周朝山是谁打来的电话，包括刚才那个女的是谁。可稍微冷静想了想，距离周庭一放学的时间已经很近了，聊这种事情会显得非常仓促，百害而无一利。还是暂且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多年形成的信任吧！
　　电话铃声过后，敲门声又来凑热闹，虽然显得很有礼貌，但也惹得项楠非常烦躁。
　　“周朝山，开下门……”她再次打开水龙头，拿起第一个油腻腻的盘子。
　　“我忙着呢！你开去吧……”客厅里平淡的声音响起。
　　“我闲着呢吗？你就不能开一下……”项楠的愤怒再次窜上了头顶，就是保姆也还有休息日呢吧。
　　没有得到回应，敲门声再次响起，仍然四平八稳的。
　　把盘子扔在水池里，项楠又把有些碍事的门狠狠甩了一下，摔摔打打地走出厨房。经过客厅时，她看见周朝山竟然背着手站在鱼缸前面专心欣赏那些红了吧唧的水生脊椎动物。
　　那一刻，项楠连离婚以后怎么争得周庭一的抚养权这个问题都想到了，真是气得昏了头了。
　　没好气地来到门前，从猫眼里她看见一个快递员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一个大盒子，粉红色的，看着倒是让人心情舒畅。
　　“您好，闪送，是周楠女士吗？”打开门后，快递员问。
　　“……对……”
　　“麻烦您把收件码告诉我一下……”递过盒子，快递员拿着手机说。
　　“什么收件码？”
　　这时候专心研究水生动物的周朝山大声说出了一串数字，快递员输入后说好了祝您用餐愉快，说完就急匆匆下楼走了。
　　把手里的东西举到眼前，项楠才看清楚那是一只装着蛋糕的盒子，生日蛋糕！
　　关上门走回客厅时，她看见周朝山没动，仍然是脸朝着鱼缸，可走了几步看见他的侧脸时，项楠却发现他一副满脸憋着笑的表情……
　　“这什么？”她故意问，心里好多说不清的东西开始来回搅动着。
　　“你不认识字儿啊？”周朝山转过身，口气还是那么平淡。“刚才接那两个电话都是蛋糕店的，本来说好吃饭时送过来，可那边给耽误了。看你那小心眼儿的样儿，还摔摔打打的，还跟厨房门口偷听……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用鼻子尖儿都能琢磨出来……”说到这儿，他可能是实在忍不住笑了，脸上的皱纹开始快速堆累起来。“就是想给你个惊喜，没想着提前告诉你……”
　　眼窝又热了，心里那些说不清的东西好像加快了运动的频率。
　　“弄这些没用的事儿，有这钱干嘛不好，齁老贵的……”项楠只能想到这句比肾还虚的话了。
　　“吃了吧，不吃扔喽还怪可惜了的，这东西比基围虾和三文鱼还贵呐。”周朝山说着，从裤子口袋里又掏出一只窄窄的盒子，红色，长方形，一打眼就知道这只盒子里装的物件应该不便宜，外包装长得就带着贵气样儿。
　　“结婚十年那年你过生日庆祝了一回，那次真是寒酸了点儿，那时候刚还完房贷也没钱。今年是二十周年，送你这个，结婚纪念日那天可别跟我要礼物了，留点儿钱我还得买鱼呐！”
　　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条项链，在灯光下显得特亮，亮得能把人的眼泪晃出来。
　　“你就败家吧！明年周庭一上大学还得一笔钱……”项楠喜欢得不得了，看了又看。简直是太精致了，戴了这么多年高仿的东西，凭经验一看就知道，这小家伙绝对是正品。
　　周朝山打开蛋糕说别说没用的啦咱得抓紧点蜡烛，要不然接儿子来不及了，都说学区房贵，可人家离着近啊！咱这倒好，开车四十分钟，孩子上这几年学，合着我开车绕地球跑了一圈儿……
　　“等儿子回来一起多好。”项楠边戴项链边说。
　　“给他留点儿就成了，今儿是你过生日，又不是他！甭太惯着他，人家长大了有女朋友就不跟咱们老家伙玩儿了，还不是咱俩跟一块儿过一辈子……”
　　这是项楠听过的没好气儿说出来的却最动听的话。
　　蛋糕归置好了，项楠看见上面插着一块儿白巧克力做的桃心形状的小牌子，上面的字也是巧克力的，很显眼。
　　“老婆，辛苦了，生日快乐！”
　　到现在为止，项楠终于弄清楚心里面那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是什么了。原来是小时候爸妈说过的一种妖怪，叫“哭巴精”！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了，眼窝热乎乎的，有轻微酸疼的感觉……
　　“哭什么呀，挺好的日子，闲的！赶紧吃，我接周庭一去……看你那没见过大场面的样子！”周朝山说完，把切好的蛋糕放在项楠面前，就穿上外衣下楼了。
　　听着周朝山下楼的咚咚脚步声，项楠吃了一口蛋糕，巧克力的味道迅速在口中弥散开来，和奶油的味道交融着，层次感分明。心中隐约存在着的那道微小涟漪消失了，被一种平淡却强大而稳定的踏实感取而代之，那种踏实感她太熟悉了，因为它一直都在，只是隐藏在心底，久而久之被人为的忽略掉了。
　　日子嘛，终归是在柴米油盐的琐事里泡着，没有让人喘息都困难的拥抱和那么多明晃晃的浪漫，平实点才让人有一种察觉不到的踏实，不变即万变，无招胜有招。
　　
　　吃完了那块儿周朝山为她切的蛋糕，项楠开始张罗儿子的晚餐。拾掇的差不多了，又从柜子里拿出来一瓶白酒，晃了晃还剩下半瓶的样子。周朝山不常喝酒，除了应酬以外，在家里最多是夏天热得难受时候才喝上一瓶啤酒。可今天他肯定想喝点儿，然后红着脸和儿子开上大学以后找什么样女朋友的玩笑……周庭一也会大口喝着可乐，再跟他爸爸吹一通牛，说我才不会主动追谁，都是女孩子追我。周朝山听了一定会大笑着说好小子有出息跟你爸爸年轻那会儿一样……
　　一定是这样的！项楠完全能想象得出来，这是一种默契，多年在一个屋檐下相依为命才能修炼出来的默契。
　　就是这样想着，项楠都忍不住笑了，看看石英钟，爷俩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她坐在桌边静静守候着，心中那道令她有些内疚的涟漪早就悄悄退却了，毫无踪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