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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北京:涟漪(2)

作品名称:6个“北京”      作者:踏日      发布时间:2022-06-02 13:47:26      字数:4179

  清晨,五点五十分。
  在设定为六点响起的手机闹铃醒来之前,项楠就自动睁开双眼,准备起床了。这种规律的生活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准确的生物钟让清晨的闹铃沦为了有备无患的一种辅助工具。
  外面的天还黑着,项楠在闹铃响起时按下关闭键,然后起身下床。打开客厅的灯,她熟练地眯缝起双眼,接着又熟练地走到儿子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几下。
  “周庭一,准备起床啦……”
  听见里边传出了儿子不是很满意的嘟囔声,项楠才走进厨房。
  每天都是这样,这一切早已变成了准确的机械动能。出现的那些可怜的变化,可能也就是买菜时换一家超市,或者周六日带着孩子吃上一顿自助餐。
  昨天晚上做梦了,常文天在梦中,还是大学时愣头青的样子,傻了吧唧地站在远处笑着,单纯得让人心疼。
  多年以后,早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女孩儿,在每一个清冷的黎明中为丈夫和儿子准备早点。熟练且机械地单手握着两枚鸡蛋,烤箱里的面包片呈现出让人眼馋的颜色,奶锅里白色的牛奶表面奶皮已经被熬煮出来。就是这样的生活场景中,项楠意识到,那只是梦,现在所面对的才是现实。
  就是这样的场景,让她回想起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们在学校附近那家小得可怜的电影院里看的那场俗气得令人发指的低成本破电影,粗制滥造的剧情让他们觉得是那样幸福,幸福得在后半场的放映中不停地接吻,时而激烈时而温存。
  回忆就是电影,是一个人在脑中放映的最私密的电影。
  总结出这点的时候,早餐按照规律摆放在桌子上,每样餐点和餐具摆放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六点四十分会准时开餐,儿子和老公也都会按照规律进行,所以项楠习惯性地坐在桌边准备自己先吃。电话响了,这倒是一件破坏了规律的事情,非常偶然性的事件。
  屏幕上显示的是老家的座机号码……项楠的心脏不禁翻腾起来。
  这可能是常年身在异乡的人的一种通病,不寻常的时间——特早或者特晚——打来的电话,可能预示着家里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基本上和好事或者喜事无缘,几乎都是突发情况,比如父母的身体发生了必须让这个电话马上打过来的异常。
  项楠按下了接听键,小声说了句:“喂……”
  老房子里是父母同住,哥哥在县城买了楼房,离着差不多三十五公里的样子,这段距离最快到达应该需要多长时间呢?大哥家里没有车……项楠的脑子飞快转动着。
  “满斗……”电话那头传出苍老的男声叫着项楠的小名儿,听上去很平静。是父亲,项楠松了口气。
  “爹,咋这早打电话?”和老家人特别是父母亲说话时,项楠很自然地把口音恢复到家乡话。
  “你生日啊,忘哩?”电话那头又传出一个苍老的女声,是母亲,应该是用的免提。
  一股温热的东西从咽喉直接涌到眼眶边缘,项楠忍住了,做了一次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口气轻松下来。
  “没忘没忘,晚上家里一起出去吃个饭,咋能忘?”项楠撒了个谎,心里同时又涌起一丝忧伤,要是常文天昨天不说,连自己都忘了今天是生日。老公和孩子更甭惦记,可能连概念都没有了。
  周朝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俩人结婚第一年,趁着热乎气儿,还给项楠张罗过一次生日。然后就是十周年结婚纪念日那一年,在四季民福一家三口吃了一顿烤鸭,项楠还收到了来自老周同志的生日礼物——一张饭店赠送的烤鸭卷!在以后的日子里,连这种待遇都消失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让人颓废的悲催。
  “北京冷不?多穿点儿衣裳,你那脖郎(脖子)不是总疼嘛,要在意……”母亲继续说着。
  “你俩身体咋样?我哥回去不?”
  “身体顺畅着呐,没事儿,干活还利麻着哩!你哥今儿饭罢(上午)过来,小六这不是找工作哩嘛。这事儿也麻缠(麻烦)地很,两口子为了这也嚷架(吵架),好歹你哥还算辙腋(随和),大事化小小事化没了……你嫂子别看平常能牙牙地(傲慢),也憷着你哥哩。就是小六你那侄儿,老大的了,还泅(淘气)地狠,那次在镇上打锤(打架),把人家天门盖打坏了,花不少钱……”这次是父亲,没完没了地用家乡话和项楠聊着自家那些发生过和即将发生的琐事。
  项楠的家乡话在老家敦煌被称为“河西话”,以党河为界,东边自然叫“河东话”,而西边的方言土语,归属于兰银官话河西片。在她的心目中,这种从小就熟知的母语,让她在首都北京二十多年的生活历程中,永远都扯不掉“外乡人”的标签。即使有“与北京本地人结婚15年后,会变为本地户口”这条规章制度,带着那张110开头的身份证和满嘴流利的北京方言也不成。后来项楠也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她给自己的解释是,母语和“外乡人”的标签代表的是根,没了根,人就成了满天飞的蒲公英了。
  虽然没有城市中的那句生日快乐,可絮絮叨叨的闲聊和问候对项楠来说,已经足够了。互相嘱咐注意身体后,这通来自远方的电话才挂断。
  老公和儿子也来到饭厅开始进入程序,同样的一天也就开始了。在饭桌上,没有任何关于今天是否具有什么小小的特殊性的只言片语,三人默不作声吃完了众多日子里的其中一顿早点,都整装进入到各自的轨道中。
  对这种不做任何交流却默契十足的气氛,项楠早已习惯。只是今天一整天的工作中,她发觉自己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
  是什么呢?
  难道是常文天的“生日快乐”吗?发了又能怎么样?
  可如果不发过来,自己会有些失落甚至失望,项楠很清楚这点。
  自己骗自己是非常难做到的一件事!
  结果,项楠真的很失落,常文天的微信和朋友圈没有丝毫变化,起码在这一天之内是这样。这个人的微信项楠看了十二遍,所以说她很确定。这不由自主的小动作让她对自己有些气恼,自己是在干什么?太无聊了!同时又觉得有点儿可怕,千万要控制,否则会特别可怕,她想。
  
  在公司的茶水间里,这种气恼又被她自己给升级了,当然也是强迫症发作一样的不由自主,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拐角处的那面试装镜前,项楠端着一杯红茶呆呆地站着。看着里面那个四十五马上奔向四十六岁,身形渐渐不受控制肆意生长的女人。脸色比昨天要好一些,当然也是人工干预出来的效果。衣着呢,没有任何特点,网络购物平台上领劵跨店叠加折扣的平庸商品。在这方面,可能是屈服于年龄的原因,一过了四十岁,项楠就没有把自己真正喜欢的衣服穿在身上的勇气了。看看邻桌的邱姐,明年就退休了,穿得还跟昂首挺胸的花孔雀似的,那种将年龄视为无物的境界,项楠绝对是学不上来的,只有羡慕的份儿。
  在镜子前面站了足足有十分钟,一直到有其他同事进来,项楠才带着凄凉、忧伤和气愤各种负面情绪回到了办公桌前,结果在她眼前出现的人和事变得没有一样顺眼了。虽然还没有尝到更年期的滋味儿,简单分析一下,可能就是这样的心情。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项楠拿出手机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然后第十三次打开了常文天的微信,还是死了一样,直挺挺的没有变化。在那一个时刻里,她在心里郑重告诫自己:不许再看了!不许再看了!不许再看了!
  然后她统计了一下短信和微信,其实今天也收到了很多生日祝福,让人欣喜的是,自己的面子和咖位算是数一数二的了。那些信息如果用每年除夕的春晚体读出来就是——发来贺电的有“10086、中国工商银行、交通银行、民生银行、南航航空、赛特奥特莱斯、宜家家居、敦煌市马家拉条子餐饮连锁……”
  只要是办了会员卡的地儿,那些著名企业商业大咖们的电脑里毕竟还记着自己的生日。
  “真他妈的凄凄惨惨戚戚……”靠在椅背上,项楠在心里叨念了一句从来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脏话。
  
  一直熬到了下班,项楠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严格地说,是精神层面导致的身体无力感。昏昏沉沉到了小区门口的京客隆,在里面转悠了半天,项楠在水产区停住了,赌气似的跟一只每500克就价值398块的帝王蟹对视了好几分钟。
  既然没人在意自己的生日,那就自己犒劳一下自己吧!这仍然是个赌气的想法,她很清楚。可是当那只威风凛凛的盔甲武士刚刚被捞出水面时,1600多元的价格让项楠来不及考虑太多,就对店员说:“不好意思在水里看它不大捞出来怎么这么大,有小的吗?”
  “零食区有香酥小螃蟹,那个小,一袋儿里三十多个。”店员说完,拎着抄子转身就走了。
  周庭一在学校一个月的饭费才700多,千万别因为赌气冲动,太败家了。虽然店员的态度不好,可救了1千多块钱还是让项楠多多少少舒服了一些。
  最后,她还是奢侈地买了基围虾和三文鱼回家了。在厨房张罗晚饭的时候,项楠禁不住苦笑了一下,今天买的这些东西,都是儿子爱吃的。
  
  晚饭做到一半时,周朝山回来了,这是规律内的时间,如果堵车堵得厉害,会晚二十分钟左右。仍然是一成不变,他朝厨房探头看上一眼,就一声不吭地去洗手间了。接下来就是打开电视,听着里面的声音,背着手站在鱼缸前面,盯着那些项楠叫不上来名字的鱼看。那种眼神,项楠只记得他们俩刚谈恋爱的时候,周朝山是那么看自己的,欣赏中含带着怜爱。后来那种眼神就给了刚出生的儿子周庭一,再后来只有水族箱里的鱼有资格得到那种眼神了。
  儿子九点才放学,按照习惯,都是他们俩人先吃。吃完饭周朝山看电视,等着八点二十出发去学校接周庭一,在这个空当里,项楠还要收拾晚饭的残局,洗洗涮涮。
  她把基围虾和三文鱼都留了一半,然后才把桌面摆好。除了那两样不常吃的菜品,还有一盘清炒芥兰和木须肉,项楠特意做了一碗面给自己。摆上饭桌时,这碗加了鸡蛋的面条无疑也算是个提醒,或者说是无声的抗议。周朝山坐在桌前,看了看和平时不太一样的菜,连问都没问,就拿起筷子吃起来了。
  项楠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19点半。还有4个半小时,生日就过去了。想想也是,日子嘛,本来就是平淡着过,起伏太多也受不了。这么想着,心情确实平静了不少,菜的滋味儿在嘴里浮现出来,心里的那丝涟漪也几乎消失不见了。
  也许这也算是一种麻木吧!
  就是这个时候,周朝山的电话响了,他停下筷子看了一眼屏幕,站起身的同时接听起来……
  项楠望着他走进卧室的背影,也停下了筷子,刚刚她隐约听见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是个女的!
  没一会儿,周朝山回到饭桌前,继续夹起基围虾吃起来。
  “谁呀?”项楠不动声色地问。
  “没谁。”回答同样是不动声色。
  项楠没继续追问,继续吃着饭,可手却重了许多,筷子和盘子、碗之间的触碰力度加重了不少……
  电话又响起来,是微信语音通话的铃声,项楠的手机,是马翠萍发过来的。
  项楠皱皱眉头,心想自己在这种心情之下可没心思听她的那些八卦叨叨叨。铃声继续催促着,直接挂断有些不礼貌,实在没办法,项楠只好按下了接听键。
  “干嘛呢?楠楠同学……”马翠萍的口气一听上去就像是带着八卦消息来的。
  “正吃饭呢……”项楠以为自己说了这句话,就会让对方知趣的很快结束通话。
  可是,她失算了。
  就算是地震,马同学也得把自己想说的在网络信号被晃荡没了之前说完,必须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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