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见面会

　　32、见面会
　　
　　刚刚接到参加县委新任领导任前集中谈话会通知，张家场原书记镇长就来电话，祝贺敦周衣锦还乡，为家乡发展再立新功。敦周表达了感谢，叹息道：“祝贺啥哦！平级调动不说，还从关外调往关内，越搞越偏远。你们两个倒安逸，跳起来跑了，从大山到平原，越搞越平坦，祝贺祝贺！”两位领导哈哈大笑，相互约定了工作交接时间。
　　敦周坐在主席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镇村干部，感慨不已。在石家沟读完小学，到张家场读初中高中，政府在心中都是高高在上，需要仰视，参军入伍，成了公家人，也对政府充满敬畏。后来回到石泉，在县级部门工作，才慢慢消除了神秘和敬畏。可整日里忙忙碌碌，应对着各方任务，从未安静审视体会内心变化。过去了多少年，才重新体会到内心自然升腾的喜悦。就如给姐姐打电话时，告诉她自己回张家场当书记时，在姐姐抑制不住的爽朗笑声中，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那样。这是地震后，第一次源自内心的高兴，人是越活越少了快乐！
　　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宣读了县委任命文件，离任的老书记老镇长发表了离职感言，轮到敦周表态，下面的掌声便铺天盖地响起来。敦周站起来，鞠躬坐下：“同志们，感谢组织培养，感谢县委信任，我有幸回到家乡工作。在这里，表三个态，一是坚决服从县委决定，愉快地回到家乡工作……”
　　自从知道要回张家场工作，敦周就在心里盘算怎样开好这次见面会。名义上讲，十八岁就离开了故乡，事实上却一直生活在乡村。没转业前，一回到家，母亲姐姐讲的都是左邻右舍，家长里短。转业到民政局，后来在政府办，工作上打交道最多的也在乡村。工作上不是修桥补路，就是研究脱贫致富，下乡多半是访贫问苦，送米送油。无论从哪个角度，敦周都了解乡村，明白乡亲们需求。可能正因为如此，县委突破常规，这次调整把张家场党政两位主官同时换掉，为敦周工作创造了最好环境。有这个机会这个平台，一定办一些想办没办的事，推动家乡加快发展。这种工作交接大会，都有固定的讲稿。敦周想来想去，决定抛弃那些形式上的表态发言，讲点儿实在话。
　　敦周讲的第一点是，张家场是生养自己的故乡，能回来工作，回报这片土地和乡亲，倍感荣幸，倍加珍惜，任期内要努力实现全镇跨越式发展。第二点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届内，实现张家场地区产值过10亿，财政税收超亿元。建设三家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百分之八十的村道硬化，为每个有条件的村建设一个支柱产业或项目，做到一村一品。第三点是，促进精神文明和社会事业大发展。每个村都要建村活动室文化室，镇上建一支龙灯队锣鼓队，相邻村合作建立幼儿园，镇中心小学和初中质量保持全县前三名，高考升学人数至少翻一番。凡集中聚居的居民点安路灯，每个村都设置垃圾收集点。希望未来的张家场，同城市一样干净整洁，一样舒适安居，让每一个人都觉得张家场美丽漂亮。
　　敦周的讲话不长，加上穿靴戴帽的话，总共不到十分钟，全场却响起了三次热烈掌声。敦周很高兴，掌声一再响起，说明大家不但认可接纳了自己，还锁定了目标，振奋了精神，达到了预期效果。敦周讲完，回过头去，看看坐在身边的老书记老镇长，觉得自己下马伊始，就讲得这样大开大合，将任期目标上升了不止一个量级，好像有点儿不顾及老领导脸面。不过，地震是灾难也是机遇，如果不紧紧抓住灾后重建的三年，机遇稍纵即逝，以后哪里去找政策和资金，又如何振兴乡村。要想做事，得有时不我待的紧迫。一切都为公不为私，都是为了工作，一会儿也就释然了。
　　张家场虽说地处深山，可上接藏东高原，下连川西平原，从古至今，都是高原与内地的重要通道。有史记录到明清甚至到民国的几千年，汉族政权与羌藏等少数民族政权，都把这一通道作为重要物资生命线，反复争夺，发生了许多记入史册的重要战役。张家场在历史的反复磨合中，凸显了自己独特优势，成为连接平原草原高原的物资中转站。依托张家场，完全可以建成石泉最大的物流基地，将高原草原和内地所有物资买卖进行整合，一年的产值可上亿，税金不会少于千万。张家场原有一个镇属木材加工厂，经营不善，半停半产，如果进行改革，引进投资商，保留原有的刨花板生产线，再引进一条精工实木家具线。原料充足，人工便宜，利润空间大，资本会逐利而来，产值会越做越大，一两年必定过亿。周边山上盛产一种黑色矿石，村民们偷开偷挖，五六十元一吨卖给水泥厂做生产辅料，如果统一管起来，政府公开拍卖矿权，引进一家矿产企业，光明正大开发销售，按每年200万吨计算，产值就轻松过亿。不考虑其他因素，只这三类资源，就可以轻易完成建成三家规模以上企业的任务。
　　再加上以前的存量，区域生产总值也就突破了十亿，税收过亿也不困难。如果县委县政府同意，将每年新增税收按照少数民族地区的优惠政策，返还百分之三四十用于乡镇发展，每年至少有上千万的自有可用资金。再加上灾后重建安排的专项资金，一年的固定投资不会低于两千万。全镇三十个村，两个社区，村委会距镇政府最远的十五公里，村道总长240公里，按照50万一公里投资，1.2个亿就可以将全镇所有村道硬化，用三四年时间，完成百分八十的村道硬化任务也不难。只要完成了基础设施提升，就会有充足的资金建设活动室幼儿园安装路灯，文明礼仪教育卫生习惯自然就会相应跟进。
　　敦周坐在主席台，盘算着未来的工作，信心满满。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在张家场干多久，如果像在茅坪一样，两年不到就调走，这一切就白操心了。行政上有个习惯，领导去一个新地方，总会抛开原有的蓝图，重新搞一套，以显示自己有思路有想法。如果调走了，镇长接了班，自然就不会变太多。毕竟镇长书记是同一班子，以后当了书记，可以把这一届所有功劳算在自己身上，否则一切都不好说。新配的镇长姓赵，刚刚三十冒头，985毕业的大学生，从比张家场更边远的乡镇副书记位置上调任过来，少年老成，明显是组织重点培养对象。三十出头，能当上大镇镇长，不出意外，将来肯定会成长为四大班子领导。
　　“感谢组织培养和信任，感谢同志们关心和支持，我一定在党委领导下，在书记的关心帮助下，认真履职尽责，为实现书记刚才确定的目标，多想办法，多作贡献！”未来的赵镇长，表态讲话简洁有力，掌声长久热烈。敦周觉得组织确实英明周到，这是自己当第二任书记，又回到老家任职，就配了一个新手当镇长，明里暗里就是让自己一手一脚都得到位，耍不得半点水，偷不到半点懒。
　　见面会上讲得热烈紧迫，但落到具体工作，却不能急躁。先在办公室同原任的副书记副镇长和七八个股长谈话，统一思想沟通工作。然后同赵镇长一起去下村，同每个村的书记主任见面，为人代会选举打基础。人事安排没到位，工作可不能耽搁。每次下村，总让一名副职和相关中层驻村干部陪着，在来往的车上，就把该理的问题，该安排的工作安排了。
　　这样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月，才顺利召开了人代会,圆满完成了人事安排，对重大工作进行了明确。敦周负责招引物流和矿产企业，赵镇长负责木材加工厂改革，其他分管同志负责抓好分管业务工作。一群人精神振奋，一盘棋慢慢活了。
　　33、说原由
　　
　　如此这般的忙着，竟然没有时间去准备结婚细节。照结婚照时，仅确定拍摄店家，就比对了若干，开始拍照又前前后后用了两周。买家具和床上用品，走了若干商场，总不如意。请多少客，具体请哪些人，也迟迟不能确定。酒店虽然定了，具体多少桌，喝什么酒，定什么标准的菜，都还没明确意见。不但忙不过来，还因为看法不同，意见不统一，何琪生了气，几天不理敦周，敦周也就不再多嘴，一切以何琪的意见为准，才讨得了欢心。回想上次结婚，自己在京城服役，没操这份心。婚前半个月请假回来，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婚礼当天只是依着程序，走上台行了礼，半个月就回了部队。那时觉得理所当然，根本不知道媳妇儿母亲姐姐岳父岳母，费了多少心，受了多少累。敦周一边感叹一边觉得新奇，也就认认真真去准备，有了重走人生的幸运。
　　好在从上到下都在换届，为领导测评打分推荐谈话，得开各种各样的干部大会，需要在县委等着。敦周也就时常在安州，能抽空去考虑操持婚礼需要的一切。传言县级领导调整力度很大，联系帮扶敦周的副书记马上要调到市里工作。敦周想着从废墟中爬出来时，万念俱灰，副书记尽管自己背负着巨大苦痛，还时常谈话开导自己。便约了原政府办主任，县委办王主任，茅坪的郑书记，请副书记聚聚，书记很高兴，如约而来。震后这种同事间的聚餐经常进行。大家都从废墟中爬出来，经历相同，情况相当。聚在一起，借着一杯酒，说一说讲一讲，好多故事辛酸，就得到了排遣消散。况且大家都是孤身一人，无家可归，能够坐在一起，似乎就有了归宿，找到了温暖。几个朋友，常常轮流做东，心情不好，工作不顺，或者有喜事好事，也就分摊开来，共同承受分享。
　　“感谢组织关照，我老了，要准备退居二线。你们都很年轻，振作精神。石泉的将来就靠你们，二十多万父老乡亲看着你们！”副书记举起杯，一饮而尽。“梁书记，虽然今天你请客，我还是要批评你。”副书记郑重其事看着敦周：“为啥只在茅坪当了一年多就调整你？想过没得。”
　　“就是没想明白，咋会调整我哦？”敦周摇摇头。
　　“你有这个疑问，还算有心人。村看村户看户，百姓看干部。书记镇长的一举一动，都要注意。你代表着党委政府的形象，是那个区域的标杆。灾后重建首先是家庭重建，没家没室，人如何过活？组织上鼓励干部带头，找了小何，很不错。你同小何耍朋友，何幺女就是你亲属。何幺女我也认识，她哥哥我们也是朋友，人不坏，某个角度讲，还值得敬佩。当领导不能只管自己，还要管好配偶亲属和身边工作人员。你没理解到，要用心去体会这条规定。生意人竞争大，群众眼睛是雪亮的。政府不能啥东西都在她那里买，这就是不讲规矩。好在研判的时候，你口碑好，又确实没有违规违纪。纪委没让你去背书，说明你平常表现不错。要不然，就不只是调整岗位这样轻松。小伙子，任重道远啊。”
　　“还有一件事，以后得高度注意，否则影响很大。你主张把公益项目交给建房企业施工，虽然给县委政府专题汇报了，但还是不符合政策规定。这件事是好事，企业亏了，可老百姓得了实惠。只是好事没办好。你汇报了，领导知晓，签批的是按程序办理。你没走程序，就是违规。以后得多总结，好事办好是需要功底的。为加快推动重建，省政府出台有专门的政策，在财评基础上，主动下浮较大比例是可以直接交企业施工的。你这个没有达到比例要求，就不能直接确定施工单位，得走程序。只要公开招标就算走了程序。挂网公招是招标，比选是招标，竞争性谈判也是招标。你偷了懒，该比选没比选，该谈判没谈判。这就是你的错，你以为领导签字那样简单？那是你没动脑筯，还怪领导签字不对。”
　　副书记慢慢说：“上会研究的时候，大家都了解这件事，也都知道你出于公心，没干坏事没伸手拿好处，才决定不追究。你这个书记，也就只当了一年多，就把你调到偏远乡镇。不过这不算啥，莫背思想包袱，不要有心理负担，要学会总结。县委就这个事情研究了，把你调离了原单位，这也是一种处理，这本书也就算翻过去了，以后不会再追究。我原计划找你好好谈谈，一天事情多，忙这忙那，慢慢就放下了。今天算是迟到的谈话吧。”
　　哪知道围绕自己调动，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敦周听得冷汗直冒，站起来，满上酒，恭恭敬敬表态：“报告书记，吸取教训，规范行为。回家乡工作是考验我。一定从严要求，再不犯这种低级错误。”一仰头，把酒干了。
　　“听说了你在见面会上的表态，不错，抓住了重点，关键在落实。”副书记停了停，叹口气：“当干部就该勇往直前，都图平稳轻闲，当太平官，咋过能发展进步？得永远记住，发展是中心是主题，一切问题都得用发展去解决。地震了，一切从零开始，需要深入思考，产业人口等一切经济社会活动，从空间布局资源配置都得重新思考，大家都在领导岗位，要主动有意识去面对，这关系着整个区域的未来。”
　　说着说着就有点像开工作会，大家便问书记是不是如传说那样要升官，调到市里去。书记总是避重就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大家也就在哈哈声中散了。
　　敦周回到家，反反复复想着酒桌上的谈话，看来结婚就是一场考验。如果大张旗鼓办酒席，双方的亲戚都得请。梁家就有叔伯三家，姑姑两个，再加上千百年来形成的习惯，一家人办喜事，全寨子的人都要来贺喜。再少也不会少于三十桌。上次结婚，来客不多，只坐了十多桌，那是因为自己在外服役，好多亲戚少了联系。当然也是因为与叔伯婶娘关系不好，母亲和姐姐顾忌自讨没趣，没回石家沟办酒席，把喜宴设在石泉。好多亲戚借口石泉太远，这边不请，那边自然不来，岳父岳母家的客人占了绝大多数。
　　现在回到张家场当了书记，一切就变了，刚在办公室坐了没两天，当年百般看不起自己的叔伯，都寻了借口来到办公室，跷起二郎腿，抽烟喝茶，仿佛自己就是书记。敦周也不好发作，只得寻个借口，打发了事。一旦传扬出去书记要办婚礼，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少事端，唯一的方法就是封锁消息，低调行事。可无论如何都该给何琪一个体面隆重的婚礼。年青女孩儿，对于自己的婚礼，也许从记事以来，就有千般的设计，万般的想象。地震使父亲母亲和爱自己的亲人一一远去，在这样艰难的时间，希望与梦想，全部寄托在未来丈夫身上。无论怎样，前方总该有亮光，生活总该有希望，跨过了如此艰难的岁月，带来的不能总是失望。
　　乡村传统，一家有喜事，整个寨子就过节。总是分男女双方各自操办，女方家闹上三五天，再到男方家闹上三五天，六亲眷属，乡邻朋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本着新事新办，敦周原计划何家和梁家一起，都把客人请到涪城来，一将两就，照目前的情况，这样会越搞越复杂。看来只得重新打算，两家分开来办。何家办得热闹一点，十桌二十桌都无所谓，毕竟何家不属于领导干部。梁家严格控制规模，限定在五桌以内，办得紧凑一些，只请经常走动的至亲好友。
　　敦周也就同何琪商量，计划将婚礼一分为二。小何自从与敦周交往以来，渐渐开朗热情起来，身子也变得红润丰满，充满年青人的朝气与活力。两人决定结婚后，就将何琪买在城北的住房，以每年一万八千元的价格租了出去，两人住进敦周城中心的新房。何琪一有时间，就在城中到处转悠，买回各种各样的饰品，全心全意布置新家，开始构建小资女人的世界。好多大事，也就逐渐交由敦周决断，不去理会中间的曲折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