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陪何琪

　　34、陪何琪
　　
　　敦周按照组织规定，申报了举办婚礼的时间规模和酒席标准，并同时申请休婚假，计划调休一周，加上三天婚假总共有十天时间，足够两人到外地去走一走看一看，缓解缓解地震以来的紧张神经。结果，婚礼的时间规模和标准都批准了，却只同意按规定休三天婚假，两人外出的打算泡了汤。
　　事实上，举行婚礼时何琪已有身孕，按照县上出台的关爱再生育家庭的政策规定，敦周完全可以请假留在家里照顾怀孕的何琪，何琪也不必上班，可以请假在家保胎。如果主动申请，何琪甚至可以从怀孕开始就休假，一直到宝宝养育到一岁再上班。好在还在暑假中，不用操心上不上班的问题，想等等再看。如果情况好，就不用请假，将来可以将该休的假集中起来，等到生了宝宝，就可多休几个月产假。结果敦周只休了两天，有领导到张家场检查工作，毕竟刚刚作书记，需要领导支持解决的问题很多，害怕副职汇报不到点子上误了事，也就忙忙地回到了镇上。
　　结婚一个月后，何琪孕期反应越来越大，吃啥吐啥，有时喝白开水也要呕吐，身体急剧虚弱，根本没办法正常工作生活，好在还在暑假中，可以等到情况稳定下来再考虑是否上班。想着请一个保姆，好打扫家里卫生，为何琪做饭洗衣。考虑到要经常去医院孕检，打车不方便还很危险，就计划买一辆代步的小车。俩人还没商量出结果，姐姐和何幺女听了何琪怀孕的消息，就齐扑扑来到涪城，把何琪当大熊猫一样围在当中，都急着出主意想办法。
　　姐姐说：“添丁增口是大事，我来的时候，就同你姐夫商量好了，如果你们愿意，我就住到涪城来，专门陪琪琪，直到把宝宝带大上学。”
　　小嬢更急：“还是我来哦，我一个人，做啥都不如照顾琪琪好。姐姐，你还有一大家人，姐夫还在上班，一个家缺了女人，哪里叫过日子？”
　　有亲人这样关心，感觉真幸福。不过，一边是姐姐一边是姑妈，真不知该怎样选择。敦周何琪相视而笑。
　　“谢谢你们的关心。姐姐小嬢，你们别争了。”何琪表态：“才怀上就请假，等到小宝一岁再上班，总共将近两年，整天不做事只管耍，还不与这个社会脱了节？现在社会变得快，还是上班比较好。还有半个月才开学，说不定那时我就不吐了，到时看情况再决定。”
　　姐姐背地里对敦周说：“不能听琪琪的，政府出了政策就要享受，该休息就休息，把娃娃养好是正经。怀儿婆一个人生活要不得，这儿一趟那儿一趟，危险得很，无论如何得有人帮忙，大家才安心。小嬢一个人，她的店子生意好，耽误不得。我现在没啥事，两个娃娃大学都快毕业了，有条件就帮帮你们。”
　　何幺女瞅个时间，单独对敦周说：“敦周啊，这个事情你要做主，莫听琪琪的，怀小孩儿是大事，梁家何家从此就有了后，可不敢像何琪这样不当回事。你在张家场上班，天远地远的，遇到啥事情，她一个怀儿婆哪里能处理？保姆再好也是外人，说话做事总不方便，自己人最贴心。我是铁了心要照顾她，这样子才安心。”
　　“你来照顾她，你茅坪的生意又咋办？”
　　“那点儿生意不做就是了。好大个事嘛！现在才怀上，前几个月最重要，不小心动了胎气，那才不得了，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茅坪的新房子才住了不到一年，生意才开了个头，就放那儿不是亏大了。”敦周一听觉得有理，站在何幺女角度考虑，又觉得不太划算。
　　“唉哎，你莫替我操心。我有办法，啥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何幺女说：“茅坪的房子是我的，住不住都是我的，谁也抢不去。生意是好，一个月收入几千上万。可我要那么多钱干啥？你当书记时做的好事，每个月有补助，又买了社保。两个娃娃的意外险，给我补了六万元。从现在起，我就一分钱不挣，老了国家每个月给我发工资，生活一点儿都不愁。生儿育女是大事，其他的都不是事。我来的时候，碰到好多人，问我干啥去，我说琪琪怀了小孩，都祝贺哦。说你在茅坪当书记，好事做得多，给没了娃儿的妈老汉儿买了社保，将来老了不愁吃不愁穿，上天保佑，生个大胖小子。我是想好了的，别人都这样操心，我就更要把琪琪照顾好。”
　　“哪是我好，是共产党好，是政府的政策好。”
　　“不管哪些，反正是在你手里办下来的，大家都记你的好。至于生意，我想这样子，把房子门面都租出去。也可以把门面交给张女子，挣多挣少都是她的。你晓得，她是能干人。现在老李又当了领导，生意就更好做。”何幺女停了停又说：“我就住到涪城来，同你们一起住，如果不方便，我就住自己的房子，每天过来做家务。琪琪去上她的班，我在屋里给她燉点汤汤水水，下班回来，补补身子，娃娃才长得好。学校的大锅饭有啥营养？总之一句话，无论如何，得把琪琪和肚子里的孩子照看好，这是大事。”
　　敦周觉得不错，小嬢毕竟是何琪的亲姑妈，两人在一起，天大的问题都好商量，姐姐同何琪还是隔了一层，时间一长难免出现这样那样的矛盾。在心里早就同意了何幺女的想法。可又不能让姐姐感到因为自己结了婚有了一家人，就不需要她了，便只好劝解道：“何琪说得有道理，再等一等，等到开学再看情况，如果情况好，就让她继续上班，实在不方便了再请假。到时请你们两人轮流来帮忙。”
　　哪知半个月后，开学的前两天，何幺女大包小包的把她的生活用品，衣物鞋袜全部搬进了敦周家。把敦周和何琪吓了一大跳。“我晓得跟你们说也是白说。”何幺女得意的说：“我跟姐姐都商量好了，从现在开始，由我来照顾琪琪。”
　　“哪你的生意咋办？”何琪问。
　　“嘿，你别说，老李两口子真还不错。”小嬢便滔滔不绝讲起来。何幺女回到茅坪，便把何琪和敦周的意见讲给老李和张女子。每天唉声叹气，总是放心不下，害怕琪琪出点儿问题。张女子出主意，只要把房子和生意安顿好，同姐姐商量到一条路上，就直接住到涪城去，两个晚辈总不能把你撵了。何幺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可茅坪的房子总不能胡乱租出去，得寻一个踏实爱干净的人，否则好好的新房子就糟蹋了。还有副食店，各种货物加起来要值十几万，一时三刻也不好处理。
　　还是老李主意多：“办法有的是，关键得看你怎样做决定。一种是店子照样开，只要你信得过我们，就把店里的东西盘一下，让张女子按你的卖价帮你卖，到时把钱打给你。货卖完了再说下一步。二种也可以把店子盘给张女子，让她来经营。你的门面你的货，你是老板。张女子算给你打工，你啥事不管。她就分点儿你的利润，当然是你拿大头，张女子挣点儿小钱。反正都是做生意，不外乎再请一个人守店，一个人经管两个摊子，也累不死人。两种方法，都不用把房子租出去。一把锁把楼上锁了，下面整天有人，房子有人住，也不会破败。当然，如果觉得这两种方法不妥，也可以按你自己的方法，寻个合适的人把房子和门面租出去。”
　　“我一听就晓得啥意思。明摆着是还你的情。要不是你当书记，他老李哪里能当了领导，四十多岁的人，没文凭没后台。”何幺女说：“我就选了第二种。也不能亏了张女子，毕竟是同学。说白了是她负责经营，我出门面出本钱，她负责买进卖出具体操心，管好请的营业员，也就五五分成。你看你看，多好一场事，啥问题都解决了。我一天啥都不干，还有人帮忙挣钱，估计一年也能落下几大万。”
　　
　　35、回四川
　　
　　早上离开兰州，午后就到了青海湖。敦周在湖边寻一处自驾游营地，搭好帐篷，计划安安静静待一天。
　　天地间凉风掠过，云卷云舒。坐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看水鸟成群结队掠过湖面，远山与湖面连成一线，两岸油菜花还未褪尽，星星点点在风中摇摆。心却总是不平静。兰州街头的繁华热闹消失得干干净净，讲述的故事却在眼前跳跃。震后的岁月，来不及梳理思考，总是忙忙碌碌，转眼就是十几年。2012年，女儿出生，家里充满了勃勃生机，到处是欢声笑语。女儿五岁，又生了儿子。经历了大灾大难的石泉人，在生儿育女上同别处完全不同。他们崇尚生命，注重家族的延续发展，绝大部分再生育家庭都养育了二胎，新县城到处洋溢着新生儿的笑脸，纯洁阳光。
　　组织仿佛把敦周忘了，居然不再调整工作。2016年换届时，敦周到张家场刚刚一届，见面会上提出的目标任务才开了头，换届前征求意见时，敦周表达了留下来的愿望。组织部长笑着答应了，在换届工作大会上，还专门表扬说：“我们一些老书记，讲政治顾大局，主动从工作角度考虑对待去留。县委对这样的同志高看一眼，条件成熟，一定会把他们安排好。”
　　敦周看看四周的书记，不知几人有相同想法。其实，不是不想调整工作，主要怕正在加紧建设的项目，会因为主要领导的调整变成烂摊子。那样不仅不利于区域发展，也害了前来投资的老板儿。更重要的会留下一个坏名声，损害党委政府形象，以后谁还敢同政府打交道？还有一个不能讲的原因，集中换届时，县直部门空出来的位置常常有限，大家都想回县上工作，安排来安排去，最终也只是把大家放平了事，根本不可能找到适合的岗位。与其同大家争位子，还不如退而求其次。在乡镇好歹是一把手，总比回县直部门当副职好。并不是说当副职无职无权无意思，重要的在于一把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实现梦想和抱负。几千年来，中国人总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几人能治国平天下，有几人站在推动梦想变成现实的位置上？有这样的机会，又在家乡工作，更要珍惜。再从偷懒的角度讲，在原岗位工作，一切驾轻就熟，也会少许多麻烦。敦周打定主意，也就不管县直部门会空出哪些位置，整日一心一意协调推进项目。再后来，脱贫攻坚在全国展开，中央专门印发文件，五级书记抓脱贫，一抓到底不放松，不摘帽子不换人。敦周把文件从头到尾读了好几遍，最终明白，调动的唯一办法是早日通过脱贫攻坚的国家验收。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主的事，那就继续干下去吧。只要心里平静，一切都会安然。天天忙这忙那，五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当初规划布局的项目全部建成投产，张家场区域产值轻轻松松过了十亿，年上缴税收超过一亿。通过层层验收，终于摘了贫困乡镇的帽子。敦周马上五十岁，当了整整十年的乡镇党委书记，也不再去汇报。几千年来，皇帝都是轮流坐，何况一个不入流的办事员，不可能一直留在张家场。你急组织不急你不急组织会急。四平八稳的上班，按部就班的干事，不急不燥，敦周相信有很多人正在替自己谋划。
　　2021年又该换届。春节收假上班，就召开换届动员会，学习换届纪律，人手一本换届纪律明白卡。所有同志对换届的十个严禁、四个必须、六个坚持、六个导向等等规定牢记于心。敦周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会调整自己，便暗暗地把手中的工作加紧安排，该收尾的收尾，暂时能不做的就不做，依着工作规则，认真履行职责。催着每位副职多跑多做，叮嘱他们想方设法将手上工作往前撵，多向分管的县级领导汇报，多露脸多发声，说不定机会就降临到自己头上。在张家场工作了10年，同自己搭班子的三任镇长，前两个都得到提拔重用，一个到外乡镇当了书记，一个回县上作了副局长，现在这一位看来会接自己的班。
　　敦周每天准时上下班，有机会就回家，陪女儿儿子和何琪。看起来云淡风轻，内心却纠结不安。虽然不奢望什么，但到哪里去却非常重要。五十岁的人，这一次可能是退休前的最后一次工作调整，选个轻闲一些待遇好一点的单位，准备退休吧。县级部门中，有地位有实权当属两办，资历老经验丰富是优势，但年龄大了，整天东奔西跑太累人。财政局发改委这样的实权部门也不错，可项目多事情杂压力大，对老同志也不适合。最好还是人大政协委室，从工作经验出发，多给部门出点子想办法，推动工作完善提升，不但会得到尊重，也会有较好待遇。
　　“梁书记，组织上打算把你作为换届提拔的候选人推荐出来……”敦周整日这样想着等着，接到组织部长电话通知到办公室谈话时，还在心里纠结是不是向领导汇报真实想法。哪知部长的第一句话，就把自己弄懵了。
　　“报告部长，我马上五十了，合不合适？”敦周回想起来，总觉得这句话很不得体。
　　“档案上你才四十八，正是成熟理性，经验丰富，发挥作用的年龄。从全县的干部看，你多岗位锻炼。抛开县上不说，作乡镇书记就是十几年……”部长笑着说。
　　“服从组织决定。”这个年龄多半是差额，候选就候选吧，红花需要绿叶衬，这是任务。敦周想想也就释然了，愉快地表了态。哪知发展超出敦周预料，在各个阶段，一路绿灯，不但真的提拔成了县级领导，还到了市级部门工作。
　　从一开始，只有何琪相信敦周能提拔。到现在，敦周也不知道何琪作为局外人，如何就这样肯定，况且还真的实现了。对于何琪，就如几十米外的青海湖，看起来那样清澈纯净，游弋其中的鱼儿清清楚楚，可实际上却并不明白，正如无法数清湖里鱼儿的数目一样。结婚整整十年了，从家里大事小事的决定者到现在的执行者，敦周成功退居二线，何琪顺利地成为家长。
　　敦周望着天上的云，不自觉笑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不但没把何琪了解明白，自己也没把自己想清楚。十多年来，总想着一个人静静，总盼望着能一个人独处。终于一人一车，走上了向往的旅途，却总在赶路总是回忆，梦中也总是出现地震。失去的家园，母亲前妻儿子总在心底的某个地方，一有机会就窜出来。虽然过去了十多年，但一切还是那样真实清楚。与当年相比，现在心情平静了，不再那样难受，能正视那场灾难，能安静的回忆。无论在高速上飞驰，还是在草原上静坐，一直向往的安然宁静从来没有光临。内心总得不到空闲。就算开着车一直这样奔驰，依然不会有结果，有一样是不变的，只要有远方就有期待，有期待就有希望，人总是在期待中生存。
　　虽然每天都同何琪女儿儿子视频，但他们的生活同自己没有一点儿交叉，是那样的遥远不真实。一放下电话，就感觉孤独，得返程了。明日去茶卡盐湖看看，就开始慢慢往回走吧。西宁住一天，甘南住一天，沿桑科草原进四川，也可拐向川西草原。不能再像出川这样，老是忙着赶路，得慢慢走，看看名胜古迹，欣赏欣赏风景。这场旅程就如地震后的人生，如果没有对家庭的渴望，就不会向往未来。如果心中没有向往，就不会积极重建。如果不经历重建，当然就不会坚强。失去了诗和远方，也许就会行尸走肉活着或者逃避。无论从哪儿出发，只有不停地行走才感觉真实，一旦停下来，不但没了风景还没了目标，空落落难受。
　　敦周很庆幸，在海拔3000米的高原，自己不缺氧，大脑还这样清晰。顶着烈日，背对着帐篷，拿出地图，开始规划回家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