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帮帮忙

　　25、帮帮忙
　　
　　敦周心中焦虑，却无计可施。每天眼睛一睁，就开始说工作。按照灾后重建要求，三年任务两年完成。从上到下，都在鼓励五加二白加黑，从单位到个人都拼着一股劲，处处努力事事争先。清理废墟、搭建板房、拆除帐篷、整治环境、维护稳定、建设安置点、复耕土地、复产复工、治理地灾，每项工作都在督查评比。县委政府抽调经验丰富、临近退休的老同志组成督查组，定期不定期开展抽查，明查与暗访结合，一月一通报，一季度一评比，半年一表彰。
　　党政工作是一个系统，牵一发动全身。废墟清理了，环境也就变了样，才有地方搭建板房。板房建好了，住在帐篷里的群众才能搬出去，帐篷也就拆除了。解决了吃住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大家才有心思搞重建，安置点和永久性房屋建设才可能提速。大家生活安定下来，就会考虑长期发展，土地复耕、企业复产就会提上议事日程。为搞好生产和安全，自然该治理周边灾害隐患。每次县上开会，套路几乎一样，先是表扬先进批评后进；接下来是先进发言后进检讨，分管领导分析总结前期工作得失；最后是会上级别最高的领导发表重要讲话，提出一二三四点要求。工作就像下棋，一着不慎，处处受制，甚至满盘皆输。茅坪乡大会小会常被点名总挨批评，已经成了后手，如何翻盘成了当务之急。
　　敦周在会场上听领导侃侃而谈，虽然面不改色，内心却焦躁不已。无论工作还是婚姻，都走到了重要时刻。工作一月两月没起色，大家会如何看自己？做研究室主任时，政策一套接一套的出。现在亲自操盘，一年多了还改变不了局面，天天挨批评，真是弹匠的女儿会弹（谈）不会做。东方不亮西方亮，公家的事办不好，自己的事总该尽心努力取得成绩。如果公不行私也不行，只能说明能力不强水平有限，组织上看错了人。虽说经历了大灾大难，不应再争强好胜，难道就真的没水平没能力，扶不上墙？就这样认了，就破罐子破摔？占着位置，赖着脸面过日子？敦周整夜睡不着，白头发越来越多，有时来不及刮脸子，胡子拉碴，显出老相。
　　“书记，这才几天，你咋变了一大截？”敦周坐在帐篷里，正操心着安置点的建设，何幺女一掀帐篷走了进来。
　　“你觉得才几天啊？我觉得来了好久了，你算算，我当了一年多书记了。”敦周站起来，摸摸脸：“变老了还是瘦了？像个老农民了，是不是？请坐请坐。”
　　“看得见白头发了，上次来没注意到。”何幺女坐下来：“面容也不好，在县上时白胖白胖的，现在黑瘦多了，一看就不正常。认不到的，多半要把你当成群众。工作要做，得注意身体。其他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的。可不能糟蹋了身体，要注意休息。”
　　“莫法，想是这样想，事情多得很。比不得在县上。天天在外头跑，风吹日晒的，咋过不黑不瘦嘛。”敦周笑笑：“屋基定了没得？好久动手修？”
　　“我就是为这个来。”何幺女停了停说道：“看你这样子，都不好意思麻烦你。”
　　“不存在，说，啥情况？”
　　“上次不是说，大家商量着划屋基。我想总得依地震前的位置来划，以前口岸好的自然就好，哪晓得场镇成了这个样，真不晓得哪个位置好。”原来的茅坪乡街道是丁字形，最繁华的位置自然是两处街道交汇处，何幺女的店铺和房屋正在这里，两面临街，占尽地利，生意风声水起。重建的场镇沿茅坪河东西方向铺开，考虑到未来发展和安全避险需要，在场镇中间建设了一处大的广场，政府坐北朝南位居正中，法庭、派出所、文化站、畜牲站、林业站等围绕四周，中学小学卫生院在东面，农贸市场、生猪牛马市场放在了西手。两条大街若干小巷，沿着公共配套服务设施穿插迂回，就有了几个中心若干的好口岸，没了焦点。大家虎视眈眈盯着的好口岸好屋基不复存在，憋着争强好胜的一股气自然泄了，矛盾也就分化消解。所有划分屋基的人，均按照自己的理解和希望，规划未来争取屋基。大家都以学校卫生院和市场为中心，两处成了最热门地带，政府广场四周反而没人争取。何幺女也是如此，觉得市场周边好，可又舍不得学校卫生院潜在的人流，犹豫不决。
　　“你晓得，我一个人，找不到商量的人。你人好又肯帮忙，当领导懂得多不说，还晓得政府想的啥。一下就想到你，想请你帮帮忙出个主意。”何幺女叹气道：“本来想找琪琪商量，她忙不说，还搞不懂这些。同她说半天，也理不清，心思不在这儿。不过，小娃儿懂不起这些也正常。从小到大，她哪里操过心理过事？她照管自己都不行，面容不好精神又差。我还担心她，害怕她有个三长两短。你晓得的，安置点跳楼的上吊的啥都有，她再出个事，何家就完了。”
　　“莫这样夸张吧！”敦周忍不住吃了一惊：“年纪轻轻的，有啥想不通？照那样想，我们这种还说啥，眼睛一闭，往下一跳，一了百了。”
　　“就是嘛。不过，人是搞不懂的哦，你看看，上吊的跳楼的都有工作，都是读书识理的，还是领导。无论咋说，都比我们这种打烂仗的强得多嘛，可就是想不通。”何幺女顿了顿：“书读多了想法多，想法越多越害人。没读书的人活得比哪个都快活，叫做傻人有傻福。”真是这个理，地震到现在两年多，出了几起自杀案，好几个不是领导就是国企老总，没一个普通老百姓。看来，有文化并不代表就有勇气面对灾难，有时反而危险性更高。
　　“还是没把书读透，读透的不会寻短见。”敦周叹道：“你得开导她，过快活些，又不止哪一家哪一个人，石泉人百分之八九十都这样，那么多人都过来了，有啥过不了？总得活着吧，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将来。”
　　“就是嘛，我就拿你举例子。精神最重要，精神在就会活得好。你一天忙这忙那，根本看不出家里出了天大的事。我也打着比方说自己。唉，说到最后就只有哭，哭了就舒服点儿。不晓得听不听得进去，愁人啊。朋友也不耍，说没得合适的，找个男朋友就有说话的，肯定要好些。”
　　“学校老师事情多，平常接触面窄，合适的人少，是不好找。也不必非找教师嘛，可以试着找其他的。找朋友靠缘分，着急也不起作用，关键在对胃，只要对上了，一下就成了。”敦周敷衍道。
　　“我们咋认得到其他的？总不能嫁给农村的或者街上的嘛，读了哪么多书，还是要找个有单位有工作的。只得靠大家帮帮忙，我给好几个朋友都说过，特别是你们当领导的接触多，也看得准。要求不高，地震后单身的就行，年纪大一点也没关系。”何幺女说：“听说好多才毕业的女娃娃，找的是地震后单身的领导。只要不拖家带口，还是很不错。”
　　“年青人想法同我们不同，自己找最稳当，管多了不好。”敦周说道：“当长辈的尽到心就对了。”
　　“说是这样说。我是盐萝卜淡操心，可不操心又不行。何家就只有这个侄女儿了，我不管哪个管！”何幺女叹口气：“哎，不说这个，理不清汤。还是帮我看看哪儿位置好，去年就说划屋基，晃眼就是一年，还没定下来。学校医院都修好了，房子还没着落，老拖到也不是办法，要修就早定早动手。也好早点做生意，多挣点钱嘛！”
　　敦周便问何幺女，打算做什么生意，开什么店。如果开百货店服装店，或者卖化肥农资，当然是市场周边好。如果开药店文具店，卖些日常生活用品，学校卫生院旁边的生意应该不错。如果开饭店茶馆，或者卖米粉儿包子，只要手艺好哪里都行。如果开个小商行，卖烟酒副食，只要人缘好，哪里都不错。敦周便举例说，李主任的女朋友张女子，开了一家文具店，卖些纸笔墨砚，选的好像是街中间，毕竟学校熟人多，好照顾生意。
　　何幺女的看法却不同，说张女子和李主任同自己是同学，两个人从小就能干得很，想法多头脑滑。开文具店只靠学生娃娃哪里赚得了钱，还是政府的钱好赚，老李是主任，政府站所的哪个不卖账，那才是大头，生意哪会做不走？就叹自己没靠山，只得一个人慢慢爬。地震前一个门面两个口岸，又卖衣服又卖百货，钱是赚了些，就是累死人。老公虽说耍心重，可每次进货时拟计划单、定车、选货、上车、下货进店都是他一手操办，不但想得仔细，一环一扣做得都不错，自己不操心在旁边看着就行。现在年纪大了，又只有一个人，要想利润多空间大，进货得去涪城或者蓉城，想起来都麻烦。况且年龄大了，欣赏服装款式的眼光水平跟不上时代，进回来卖不脱还不亏死。便倾向于卖副食或者开个麻将馆，人轻松不说，每天见的都是现钱，还有一大群人陪着说话，总比一个人强，也就把日子混起走了。
　　“我不打麻将不了解，问问李主任张女子，他们在行。”在敦周眼里，打麻将不是正经人干的事，开麻将馆就是开赌馆，害人不浅，应当禁止。可现实中，很多生意不好做，麻将馆生意却出奇的好。几张桌子一壶水，经营得好，养家糊口莫问题，属于民生就业工程。一个村庄一条街，哪里有麻将那里就热闹，显示出繁荣发展的样子。一桌麻将四个人，几桌麻将就可以安顿几十人，那些无事可做惹是生非的最爱麻将，一坐上桌子，整个世界就安稳下来。
　　“对对，咋把他两个搞忘了。我不打麻将，这两年不在街上，好多情况不清楚，他俩是老手。”何幺女很高兴：“正想找他说个事，一将两就。”何幺女便道了谢，沿着帐篷找了去。李主任是老办公室，保持着良好的习惯，只要领导在他便在，以便随叫随到。一会儿，便听到两人的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