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新书记

　　19、新书记
　　
　　接下来就听各位副职汇报工作，到各村去认村组书记主任，回到帐篷里阅读党委政府出台的文件。综合各方面信息，仔细梳理面临的形势和任务，有几件事情得马上定：
　　场镇选址。事实上选址已基本确定，规划公司做了大量工作，图纸文本都出来了，关键要报县政府召开规委会同意后，按程序确定后才能开展场镇建设。为推动工作，也可以在基本明确的情况下，按设计开始动工，程序慢慢走。这样做的好处，是把一切工作向前推。
　　安置群众。重在确定安置点，十五个选址已经明确，但地质专业队伍没有出具选址意见书，党委政府不敢下决心动工。虽说重建政策明确优厚，因为选址不定，群众观望等待，已经落在全县后面。重建为要安民在先再不能等。
　　开工援建项目。已与援建单位协商好了，场镇的道路管网、学校医院、文化站所等公益性项目由援建方建设，属于交钥匙工程，但因为规划没过，迟迟不能开工。无法预留施工场地，编制施工方案。政府项目，群众建房，也无法开工。根本无法谈施工协作，齐头并进，共同推动重建。
　　确定发展项目。要立足长远发展，列出几个可以拉动发展的产业项目，增强发展后劲。还没有任何谋划，这恰恰是未来最重要的项目，需要花大力气研究分析，才能推动全乡在全县发展中占有一席之地。
　　维护稳定。地震造成学生民兵、公职人员大量遇难，形成的了特殊群体，从上到下都没有政策，群众不停集聚上访，影响工作，得正视研究，保证不影响工作。需要充分发挥基层组织作用，处理好群众切身利益问题，保证群众心齐气顺，集中力量搞重建。派出所、司法所、法庭、民兵队伍凡是可以动用的一切力量，都得围绕稳定开展工作。
　　敦周召开党委会反复听取各方面意见，不断修正工作思路，力争尽快提出较为完善的工作目标和措施方法，让全乡上下有目标有任务有压力，改变现状，振奋精神，聚集智慧和力量。每位班子成员在全乡的大思路下，就分管工作理出具体目标和抓落实的工作事项，限定落实完成时间。自己负责督促，副职解决不了的，再由自己出面协调。平时就逐村走访，谋划全乡发展。
　　老百姓听说来了新领导，齐扑扑来到帐篷区，围着敦周的帐篷，要见新书记。有告儿媳妇儿不分丧葬金的，有告冒领钱粮的，有告倒卖救灾物资的，有告干部多拿多占的，有告干部态度粗野打人骂人的，有告调地没给钱的。五花八门，陈出不穷，敦周边听边记，一天要记几大篇。这个刚接待完，另一拔又来，走马灯一样，都能准确无误找到书记办公室。敦周问为啥不去找驻村干部，非要找自己？都说驻村干部没权力说话不顶用，只有书记才是官才有权，才能解决问题，其他人说话都没用，找书记最直接最稳当。最终都要在敦周这里，得了肯定说法才离去。
　　在民政局、政府办工作时，也常常这样，好多上访者谁都不见，在大门口或蹲或坐，无论如何弄不走，非要见了局长见了县长才肯罢休。不管是作为副局长还是法制办主任，处理上访就是敦周的职责，没办法只好同上访人员这样耗着，比耐心比心态，看谁能坚持到最后。有几个来得多了，看敦周人实在，也能帮着反映些情况解决些问题，看着敦周陪着也辛苦，反倒劝敦周说：“梁领导，不是不相信你。官大一级压死人，只有一把手才算官，一把手发了话，下面的人才重视。你帮我再多，办法再好，回去也不顶事。不说你只是办公室的领导，就是副县长签了字，打个电话下个命令，人家都爱理不理。有啥法，只得这样子。不闹不解决，小闹小解决，大闹大解决。这样做，还不是逼出来的！”看来茅坪人，深得其中滋味，掌握了上访精华。
　　群众围着敦周帐篷，办公室李主任就很忙乱，不停给村上书记主任打电话，让快来书记办公室领人；又通知派出所来两个便衣帮忙维持秩序；大声叫唤着办公室的年青同志，快来加水倒茶，帮书记招呼客人。
　　“一不注意，这帮人就过来了，书记莫怪罪，马上安排处理。”瞅个空档，就向敦周检讨。
　　敦周笑笑：“不存在，不用急，都是干办公室工作出生的，接待群众的事做了不少。听他们说也是工作，也算了解基层深入群众，不存在不存在。”
　　“感谢书记，感谢书记！体谅我们办事的，了解我们的难处。有的领导就不同，非骂个狗血淋头！”
　　“就是嘛，我们反映情况，又不打又不抢，不干坏事！我们是人民群众。”周围的群众就笑起来。
　　“老李，你看书记多大气，哪像你，防这防那。学到点儿，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要不得！”一名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笑着骂李主任。
　　“张女子，莫仗着脸熟就骂人哈，等下给你取起，莫怪我人熟礼不熟。”李主任也就笑嘻嘻回嘴，又转头向敦周解释：“书记，我们村的张美女，从小玩到大，没大没小的不分场合，人不坏，心直口快。”
　　“哪个跟你玩到大的，你是国家干部，我是散烟子，搞不拢！”张女子笑嘻嘻的说。
　　“老李，搞不搞得拢，试一下！”周围的群众都起哄，满怀深意的看着两个人，有几个还掩了嘴笑。
　　“咋回事？”敦周碰碰身边一位中年妇女：“有啥故事，讲来听听。”
　　“一个死了老婆，一个没了男人，以前又耍过朋友，你说有意思不？”那人也没把敦周当领导，就同敦周八卦起来。
　　“哦，不容易！”敦周同李主任只是工作上的交往，不知道还有这许多事，看来每个人都过得不容易。
　　“就是嘛，天杀的地震。人家张女子的老公是教师，自己开铺子，生意做得好，日子多好过的。地震一震，老公没了，铺子也没了，幸好儿子捡了一条命，在上高中。你晓得县中好凶险哦，命不该绝，将来有福气。老李也不错，老婆虽然没了，儿子也还在，马上就考大学，说成绩好得很，肯定考个好大学。这两个多好的一对嘛!”那女人也不管敦周是书记，就噼哩啪啦同敦周说起来。
　　乡机关的同志都暗暗稀奇。以前的领导，不说书记乡长，就是一名副职，见有群众来，早就躲得天远地远。新书记不但不躲，还主动接待，不但不骂不吵，居然有说有笑，客客气气的迎来送往。也就慢慢有了名声，说茅坪来了个好领导，看得起老百姓，喜欢同人打交道，没官架子。只是有一点不好，遇着书记开会出差，群众聚在一起总是不散，非要确信书记不上班才离开。敦周也比较困惑，一到办公室总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基本走不出门，非要忙到太阳过顶才吃得成午饭。
　　其实，敦周喜欢这种忙乱与热闹，害怕夜色四合住进吊脚楼，一个人面对一盏闪着刺眼白光的电灯，地震前一家人的生活总是浮现出来，也就升起许多关于母亲妻子儿子的悲伤和愧疚。惊觉反应过来，更觉一个人孤零零冷清刺骨，又开始忧虑未来，一晚上都在折腾。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想全乡的未来与发展，思维不断，各种想法不断更新。觉得成熟了，干脆爬起床，拿出纸笔，把想法一点点写下来。第二天起床时，虽然劳累困顿，看着一张又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心中是满满的收获，感觉一晚上的煎熬没有白费。思考成了敦周战胜夜晚，回到现实最有效的方法。
　　
　　20、划屋基
　　
　　一晃眼，就是四五个月，大山已是盛夏，到处郁郁葱葱，生机无限。场镇规划批了下来，两横五纵的街道、学校、卫生院、文化站、法庭、林业站、畜牲站、社保站等慢慢显出了样子，新植的绿化树绽出了新叶，有点儿场镇街道的样子。开始沿着建好的街道，为原场镇居民划分屋基。以往总是上访的群众，不再到敦周办公室报道。干部们也划段负责各自去落实任务，只有蝉鸣声在帐篷区内回荡，显出少有的安静。
　　“梁领导，硬是你！”何幺女走进帐篷，一声吆喝，把敦周吓了一跳：“说来了个新书记，姓梁，说起长相做派，我想是你，果然就是！”
　　“请坐请坐！”敦周站起来：“来了一段时间。就是没见你，你家在哪个位置？”
　　“老街上，政府那边，埋完了看不到了。”何幺女说：“你晓得，我找了个店子帮着卖衣服，一直没回来。说要划屋基，回来看一下。”
　　“修不修房子？”
　　“拿不定主意，我一个人，都快50了，修起有啥用？”
　　“看你咋个想，修有修的道理，不修也有不修的理由。”
　　“就是嘛！我是想不明白，帮我出个主意。”何幺女坐下来，述说自己的担忧：“修吧，要用一大坨钱，才买了房子，用了七八万，虽说以前存了几个，可不敢用完用尽，手边总得留几个吧，一个人过日子，有个生疮害病，总不能等死。不修吧，政策就享受不了，没屋基就没得生根的地方。这街上的屋基值钱，三四百块钱一平方，不修房子就不划屋基。大家都要享受政策，凭啥这么瓜，有钱不要。虽说我现在孤家寡人，可还得活几十年，总得挣点儿钱有条活路。要不然，几十年咋过嘛。”
　　为尽快恢复全乡经济社会事业，就得先树立信心，恢复人气。敦周召集党委会研究，决定按照重建政策，为屋基毁坏和需要搬迁的场镇居民划屋基，支持大家加快重建。考虑到受灾情况，好多家庭都有人员伤亡，将来又要重新组合家庭。采取户藉和人口相结合的办法确定屋基面积。按照人均30平方，每户不低于90不高于180平方，为原街道住户划屋基。不建房的不划分。
　　政策一出，全乡人看到了希望，立即四处传播，都忙着到社区村组，核实原有房屋位置的真实性，及时提供材料，提交重建申请，争取划屋基。何幺女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也是一个户藉，可以划90平方，按300元一平米算也值二万七。何幺女在涪城一边守着店子，一边盘算。如果不要屋基，就是不要两万多元钱。如果要，就得修房子，就算只修一层平房，除去四周滴水院坝，再少也要建七八十平方，又是七八万元，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可是，摆在面前的两万七千块，守一年店子也挣不到，这是净钱啊！守两年店，不吃不喝也存不到两万。店子里几个人听说，都劝何幺女快回来，无论如何也把屋基要到手，自己不修还可以卖给别人修，就是少卖几个，到手的也是钱，蚊子再小也是肉，啥都是集少成多，该挣的钱总得挣。店老板听说了，大大方方给了假，支持回来要屋基，说是不要白不要，你不要给哪个省下了？共产党出这样好的政策，还不是为了受灾群众，其他人可没这种好事，普通人家想到街上修房子，有钱也弄不到屋基。你现在一个人，更要想得远想得实在，以后到了动不了那天，把房子一卖，就是养老钱嘛。这天上不落地下不生，有钱不要那才是怪事。人不能只顾眼前，该想远点，得立马行动。
　　何幺女就收拾了东西，风风火火赶回来。一到茅坪，就听说来了新书记，才确定给老百姓划屋基，像个做事的。何幺女也没往心里去，就去找社区书记主任，报名要屋基，何幺女的情况明白清楚，当时就登了记，说要等到登记完了，再公示，公示期满无异议，再组织划地块。旁边一群人，也就坐在帐篷外，叽叽喳喳说过不停，议论着茅坪的变化和未来。说新来的书记像个做事的，得赶紧把老百姓的问题解决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好不容易来个好官，莫把机会浪费了，看这次茅坪能不能撵上周边的乡镇。
　　何幺女忙问书记姓啥？长啥样？想着新来了书记，得去反映娃娃学校保险赔偿的事情。过得真快，地震已经过去一年多。刚地震，大家惊慌忙乱，到处找儿找女，无可奈何承认了事实。心中憋闷，就以学校救援不及时、没通知家长、楼房质量有问题等理由上访，找政府找学校讨说法。每次上访，负责接待的同志总是和颜悦色的陪着，就不说责任不说解决的方法。有懂政策的，就把学校意外险的事情找出来，开始要政府赔偿。读书时学校每年都喊家长买保险，保险也不贵，一年二十九块多，年年都在买。都说老师在帮保险公司拉业务，哪晓得就真的地震了。政府答复说保险是商业行为，得同保险公司商量。于是你推我我推你，至今没个准信。现在来了新书记，还是得见见，这些诉求总得不断说下去。
　　“梁领导，你来当书记好啊，茅坪的老百姓要享福了。”何幺女说：“你当书记多好啊，好多事情找你就对了，不用去看别人的眼色。”
　　“哪个当都一样，都是按政策办事。”
　　“说是这样说，可人和人大不同。你同我们说得到一起，不摆架子，又是熟人。你这个人心好，说了的话算数，不虚假。再说，人熟了飞机都要刹一脚，熟人好办事，总归有好处。”何幺女说道：“说是说笑是笑。我这个房子修还是不修？”
　　“你是咋想的？”敦周看着何幺女：“后半辈子在涪城，还是要回来？”
　　“地震一年多，这儿一天那儿一天，不是在过日子，是在磨日子。”何幺女叹气道：“在涪城同人一说话，就是茅坪。唉！毕竟在这儿活了几十年，不是想的那样简单。只怕老了，更是这样。见不得又离不得，这儿是根，回来过是正经。”
　　“都是这样，老家一辈子都绕不过。”敦周说道：“这个样子，还是修嘛！”
　　“一修就要说票子，银子钱硬头货，哪有钱哦！”
　　“不一定要好大，有个几十平，够住就行。”敦周帮忙计算：“现在建材贵，按1000算，几万块钱就可以搬进去。”
　　“要修，就不能只管住，还得考虑做生意。街上的房子，不能像农村，开间大一点，进深浅一点，空间高些，好上货。”何幺女道：“几万怕不得行，稍稍好一点，也要十来万。”
　　“政府正在同信用社谈，想给群众协调建房贷款，一户至少可以贷五万，政府贴三年息，政府变相补了上万块。做生意，一年挣个两三万莫问题嘛，三年下来就是一座房子。”
　　“这个政策好，真是办好事。加上划屋基，政府给一户补得够多了。茅坪生意好，这儿是老区，乡脚宽，老远的人都要来，不赶县城也要赶茅坪。只要生意打开了，这点钱还是挣得到。说实话，地震前哪止这点钱。我看现在生意还好做些，就算这样子，也不止两三万哦！修修修，这样好的政策，不修对不起共产党！”
　　“就是要号召大家搞重建促发展，茅坪才有希望。政府创造条件，聚集人气，只要大家努力，茅坪很快就会好起来。”敦周回答。考虑享受政府灾后重建政策，一个决定就可以挣到几万块，相当划算，好多群众都不会失去这个机会。只是真要修房子做生意，却是相当的麻烦。受灾太重，道路不通，物资运输不是震前那样方便。况且好多人都外出了，人口越来越少，生意不一定好做。敦周在心里担忧，却不好说。
　　“就是就是，只要街修好了就会热闹，生意就好做。梁领导你不摆架子，同老百姓说得拢，只要政府支持大家做生意，大家都想回来，你的想法肯定莫问题。”何幺女说：“只要不像以前联系我的领导，特别是那个书记，总说我们这不对那不对，天天防着我们拿我们出气，就是没心思做事，茅坪肯定会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