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老书记

　　18、老书记
　　
　　“书记，只有这条件。房子都塌了，这家还算好。你先将就住吧！你带领我们，把办公楼宿舍楼修起就好了。”李主任停住脚步，把敦周让到前面，指着面前的吊脚楼。
　　“多谢多谢，操心了！”这座房子有点儿走样，木架子倾斜了，但整体没问题。在茅坪成片倒塌的废墟中，能找到这样一处安全的住所，委实不容易。
　　“应该的应该的，办公室就是服务，为领导服好务！这是你在全县主任会上教我们的。机关干部都住帐篷，一日三餐统一安排。你和乡长安排在农户家里，条件好一点，能睡在床上。这不是搞特殊，书记乡长如果住在帐篷，上访的天天都来闹，啥事也干不成。报告书记，这是工作需要，不是特殊化。”李主任笑着说：“陈大爷以前是村书记，认识你，靠得住。听说你来住一段时间，高兴得很。陈书记，陈书记！”李主任就在楼下吆喝起来。
　　“书记好，书记好！”老人六十多岁，干瘦精神，一步跨出门，就握着敦周的手不停地摇：“没变没变，年轻得很，前几年就是这样子，同老县长来……”
　　“陈书记！你胆子大，修桥不设计不请人，自己干！”没错，就是他，敦周一下子想起来。
　　“好记性，好记性！书记啊，我挽的那座桥，地震不但没有垮，连条裂缝都没有，结实得很！”陈书记哈哈大笑。
　　八年前的春天，有人举报茅坪陈家湾有人集资修桥，增加群众负担，要求查处。防止增加农民负担是头等大事，是一把手工程。县长一笔签给法制办，要求实事求是，认真调查，依法处理。敦周也没给乡上打招呼，带个办事员，直接到了修桥点。陈家湾与茅坪乡场镇隔着河，山上九个村的群众进进出出，都从陈家湾经过。冬天还好，埋几截涵管，铺些杂木泥土，就有了过河便桥。三四月间开始涨桃花水，一直到十月间，河水泛滥，凶险异常，只得绕行10多公里。买入卖出，上学看病，十分不便。向上申请了十几年，也没落实一分钱，陈书记是老好人，便承头集资，自己修桥。
　　建的是传统石拱桥，三墩两跨，河道跨度20多米，估计桥长也就30米出头。两头基础生在硬岩上，中间桥墩已经下好，锥形的迎水面，在水深湍急的河道中，稳稳地向着前方，很有气势。估计下墩时摸到了硬岩，与两岸山石连成了整体，显得稳重大气。黑色的木头支架激扬着水花，挽拱的彻石已经完成，只余下铺桥面和立栏杆，如果工作不停，汛期前就能投入使用。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莫管他！有些人又不出钱又想过河，还要使烂药，这种人得收拾。我们都想有座桥，进出方便不说，少了好多麻烦。都是主动出的钱，没人有意见，得感谢人家陈大爷出面承头，做了大好事。”敦周沿着河两岸走了多半天，进了十几家，摆谈中都说陈大爷好，敦周便很想见见当事人。结果采买材料去了，没见着。
　　敦周去乡上同分管副乡长交换意见。副乡长说：“报告主任，这是老百姓自己的事，一事一议自己做，得尊重群众的意见。人家申请了好多年，从上到下都艰难，没人批钱。政府出不了钱也帮不了忙，好也罢差也罢，都是群众自己的事，让他们去闹吧。政府一分儿钱的事莫得。如果政府插了手，说这说那的人就更多。不管不问，万事吉顺。越管越乱，越乱越难办。”
　　敦周觉得有道理，回来后也就实实在在的向县长做了汇报，还写了专报，隐隐约约表扬了陈书记。县长觉得这个陈书记不容易，也就专门带着敦周去现场。陈书记见了县长，就不停地哭穷：“缺钱不说还缺人缺技术，交通局不但不帮忙，还威胁要处理我，说这个桥没规划没设计，一群石匠瞎捣鼓，哪天桥跨了出了安全事故，要去坐牢。县太爷，你也是农村出生，从古至今，农村修桥补路都是自己的事，自己的事自己干，靠天靠地不算好汉。本来就莫钱，总想着节约就自己做，有请人规划设计的钱，我早就把桥修起了，哪用得着遭冤枉钱。县长，你说是不是嘛！挽座桥又不是好大的事，祖祖辈辈都这样，用不着求这求那。唉，不晓得现在管得这样严，到了这一步，再不敢喊人出钱集资了。只是上了虎背下不来，无论如何得把这桥修好了，我这张老脸可丢不起。其实丢脸是小事，老百姓的问题始终没解决。请县大老爷救个急，能不能支持我点钱，好歹把这点尾巴完成了，给这几山几岭的百姓一个交待，到时给县政府立个碑……”
　　县长哈哈大笑！夸陈书记有办法有骨气，是个好官！比自己强。当时就扯了两张信笺纸，让陈书记写了解决村道建设资金的申请，站在工地上就签给了财政局，让在农业发展项目资金中安排一万元，补助茅坪乡陈家湾村建设生产便道。又回过头来叮嘱，不能报道今天看桥的事，只能报道看茶叶基地看生猪养殖。敦周看看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电视台记者，又笑着加了一句，镜头注意可以有陈书记但不能有桥。年青的记者一脸茫然。又回头叮嘱陈书记，把县长签字的申请拿回去，盖上村委会的鲜章，再送财政局。
　　陈书记欢天喜地，拿着县长的批示，去财政局办了款，桥很快就建好通行，还想请县长参加通车典礼，县长自然没去，便照了照片送来，让敦周送给县长。过年了，又送来几块腊肉一个猪脚，托敦周送给县长，感谢县长支持帮助。县长也不见外，东西收下，又让敦周给陈书记送去一大笼子上好的白酒。一来二去，敦周同陈书记便熟悉热络起来，可这么多年，却没到他家里坐一坐。
　　“你们家不在陈家湾，在这儿啊？”没想到，八年过去了，住到了陈书记家里，敦周有些不解。
　　“在这儿，一直都在这儿，这也是陈家湾的地盘。”陈大爷笑道：“我不住河边，修桥是看大家遭孽，好歹是干部，才承了个头，我一年除了查灾开会，走不了几回。”
　　“觉悟高，了不起！”敦周着实感动。
　　“哪里哪里，总该有人承头理事嘛！自己不动手，光等等不来。”陈书记答道。
　　看两人说得热络，李主任便将桌椅搬到院坝，摆上茶水，便向敦周报告：“书记，办公室一大堆事，我先回去，你同陈书记谈工作，等会儿我再来！”
　　“好好！你去忙，我同老书记吹吹牛！”春风吹拂，阳光懒懒的晒在身上，异常舒坦。浑身酒气，到办公室影响不好，还不如两人叙旧自在。
　　“李主任你放心，我同书记是老朋友，莫问题。”陈书记帮腔到：“早就听说你要来主政，好久没来，还以为不来了，哪晓得最终还是来了。你来对茅坪好，是老百姓的福气，你自己却要受累……”看着李主任走远，陈书记开了口。这话有玄机，敦周也就鼓励陈书记敞开说，自己平心静气的听。
　　“这次地震茅坪遭了大罪，二十多个村，山垮岩塌，变完了，莫说住人，野物都藏不住。场镇也没了，这是老区所在地，以前热闹得很，逢场天街上人都挤不过，现在像个啥！晚上没一人敢去老街。唉，人死得多，除县城就这儿最多，哪家都有人伤亡，都没心劲儿过日子。也不知道领导们在忙啥?马上一年了，还没个计划安排，看不到前途，都在骂，好多人都投亲靠友搬走了，我估计现在两万人都莫得，私底下都在传，说茅坪要并到其他乡镇去。”陈书记不紧不慢的讲：“过了年，就听说你要来，晓得不得拆了，但是问题一大堆，人心都搞散了，你从头开始，要吃些苦头。你也晓得，茅坪的人怪，全县都出名。解放前，土匪出得多，共产党也出得多。解放后好多年，干部都不想来当书记乡长，烂事多，不注意就把自己害了。你看附近几个乡镇，人家动作多大，村村都在修路，处处都在建房。茅坪好，干部群众都围到这一片，啥事都不做，天天领救济，咋得了哦！人家说，捡狗屎都要跑前头。早点动手，把各村的路修好，能够运进拉出，群众自己就回去了，就晓得抓建设。现在好，在外面长了见识回来，都变精了，修路占地要喊政府出钱，自己修房造屋，还要政府帮忙找屋基，这都是惯死了，一碗水饭惯死了鬼！再开展工作就难了，要重新建政府、修街道、建学校、修医院，还要给每家每户找饭碗，样样都麻烦，有你累的哦！”
　　就这样，两人一直吹到下班时间，李主任带来个小伙子，告诉敦周：“明天县上有大会，要书记参加，这是驾驶员小陈，以后就专门跟你跑，车子是地震后才买的，小是小一点，好在新，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