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一把手

　　17、一把手
　　
　　大年一过就是三月，副书记便找敦周谈话，考虑几个乡镇工作开展不顺畅，上访的群众与日俱增，影响到重建和党委政府的威信，组织上有意从领导身边工作的同志中选几个出去历练。敦周是军人出身，讲政治守纪律，执行力强，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解石泉了解群众，希望敦周下去当个主官，直面困难承担责任，务必把群众关心的事情处理好，把群众安抚好，把工作进度赶上来。敦周一直在县级机关工作，没有基层党政工作经历，不能直接任命为书记，得按程序报批后再任命。不过，县委既然决定了，就得先做好准备，将手中的工作梳理梳理，抓紧督促催办，准备移交。更重要的是先将几个情况不好的乡镇情况认真研究研究，做好准备，一到任就大胆工作，尽快改变工作现状。
　　敦周便问：“去哪里？能不能考虑工作任务轻一点，离安洲近一点，还得成家立业找老婆，好把县委的决策部署落到实处。”
　　副书记只是笑：“这又不是菜市场，你还同组织讲条件？这是决定，无条件执行。不要东问西问，讲政治守纪律，心怀大局，时刻准备着，组织上自然会考虑。至于具体哪个乡镇，到时你就知道了。”
　　敦周边往回走边猜测，任务比较重，领导们不太满意的乡镇至少有三四个，共同特点是地震时受灾严重，人口众多，重建工作千头万绪，主要领导仿佛工作不在状态，对上级要求落实总不到位。不知道组织会安排自己去哪里，想来想去也理不出头绪，便不去关心，便回过头来，把手里的事情分个轻重缓急，梳成辫子写在纸上，好与新来的同志交接工作。
　　主任却把敦周叫到办公室，祝贺敦周走上主干线，有了新职位，当了一把手，从此就是一方诸侯，前程不可限量。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不知道副书记是先给主任说，还是先同自己谈。看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只有自己蒙在鼓里。敦周看着主任，主任却说有个事情要同敦周商量：能不能先不要去报道，等办公室的新任副主任到位后，工作上了手再走，领导那边他去汇报。新一年刚开始，县委全委会、人代会、政协会等一类会还没开，就算几个大会开了，也还有经济工作会、党建廉建会、农村经济工作会、工业会、交通会、政法维稳、教育改革等等专业会议，才来的同志，哪里就理得清？这些都是关系到全县的大局，不说思路想法、工作措施和领导的讲话稿如何审核把关，单说哪些人出席，座牌怎样摆，如何出决议草案，拟定目标任务，印发考核办法，一般的人也搞不懂。主任说，无论如何，兄弟，你得帮着把这一摊子事弄完，再走马上任。
　　敦周听着，道理是道理，可真要这样干，一个月时间也不够，也不知道新去的是哪个乡镇，如果事情多又棘手，可能会弄得两边不是人。乡镇的同志会说不喜欢乡镇，看不起乡镇，在县上拖着不上任，将来的工作就不好开展。县上部门的同志会说自己舍不得县政府，死皮赖脸不让位，占着位置不撒手，挡了别人的道。不过调令还没下，就不听调遣，仿佛也不对头。县官不如现管，自己现在还是副主任，敦周也就笑着答应了。事情总是这样，好好的按手势入场，一切按流程走多好，为何非要生出异端，弄得人左右为难！
　　好在任命文件很快就下来了。新来的副主任是以前县委办出去的同志，在乡镇转了一圈当了乡镇长，回来任命为法制办主任，里里外外都熟悉。一般书记回来才能到两办任正科，他明里是平级调动，实际上升了一格，非常高兴，方方面面都很主动。敦周任茅坪乡书记，因为有主任的交待，也就不好意思立马走人，便把东西收拾好，每天都到办公室交接工作。名义上是茅坪乡书记，实际还做着办公室的事。遇到各种需要乡镇书记出席的会，便去坐茅坪乡的座牌。一会儿一个角色，一会儿一个位置，就如舞台上的变脸一般，有时还让人适应不过来。
　　乡上的同志不了解敦周的处境。先是前任书记不断来电话，要同敦周见见面，最好是两人单独在一起，把全乡的工作交个底，毕竟已经到了新单位，老不交接工作，影响全乡的重建和发展。敦周推辞不过，也就在安洲选个茶馆同老书记见了面。接下来是乡长，大事小事都要听敦周的指示，还建议尽快召开党委会，好把一些工作定下来，加快推进，以免在全县垫了底，大会小会挨批评。敦周也就委托乡长先开了一次党委会，把要紧的事情做了安排。几个副职还邀约着，要书记召见大家，一起吃顿饭熟悉熟悉，以后好同甘共苦。部门的同志看了文件，都打来电话，先是祝贺敦周升官进级，然后就是请客吃饭，要敦周将来支持部门工作。还有几个茅坪出身的领导，一见面就称他父母官，说是家乡的发展就靠敦周了。石家沟的书记主任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也专门跑来请敦周吃饭，感谢他为村里的道路建设出了力，项目文件已经下了，再过一两周，水泥路就可以开工建设，现在敦周当了党委书记，也该随时回老家视察，指导村上工作，推动全村加快发展。没想到一纸调令，闹出许多动静，敦周应付着。等到几会召开完毕，敦周到茅坪上班，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茅坪地处石泉腹地，交通四通八达，人口众多，物产丰盈，离安洲一个小时的车程。茅坪街道全体被埋，四周的山体像用推子理过的脑袋，白花花的难看。以前到茅坪，看了也就看了，虽然感慨，却并不心痛。这次走马上任，敦周看着窗外，内心却没法平静。不知道这片土地上，还有多少群众，还掩藏着多少问题。想起副书记同自己谈话时的语气，敦周实在拿捏不稳，用两到三个月时间，先把20多个村社走走，试试水深水浅，再来谋划发展，不知道在茅坪要工作几年，争取办点实事吧！
　　可在全乡领导干部见面会召开后，足足四个月，敦周都没有走出办公室。其实也不能叫办公室，茅坪整个场镇被埋，办公的地点是以前的良田，简单的推平碾压，搭建起救灾帐篷，政府的工作人员同群众一样，吃喝拉撒全在帐篷。见面会也只是选了处开阔的地方，大家坐的坐站的站，旁边到处是地震遗留下来的建筑废渣，组织部领导把文件一念，提了几条要求，转身就上车回安洲去了。乡长老郑领着敦周，找到备好的帐篷，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铁皮柜子，感觉又回到了从废墟爬出来在县中操场办公的日子，条件确实艰苦，但正常办公没问题。乡上的副职中层挤满了帐篷，好几个是老相识，乱七八糟的打着招呼，都很兴奋。
　　看看太阳当顶，就在帐篷里支起桌子，端上饭菜，办公室李主任，拿来酒杯，提来一塑料笼子酒。
　　“各位领导，书记今天来，喝两杯，洗洗尘接接风？”李主任对大家吆喝着，眼睛却看着敦周。敦周笑着，不开口。
　　“必须的。来来，班子成员这一桌，其他同志随便坐。”郑乡长指挥着：“先把下午的事情说了，大家都记好，不能喝酒误了事……”敦周扫了一眼，估计全体干部都到了，总共四桌，四十多人。“书记，请示一下。按石泉规矩，先三杯再说话。今天我来开席，第一杯敬你，第二杯你做指示，第三杯大家表态。三杯过后，各自表达。”
　　石泉酒风很盛，领导到任是大事，管后勤的同志可能谋划了好久。敦周笑着点点头。
　　“各位，按照书记指示，第一杯我说话。”乡长站起来：“今天是大喜日子，书记到茅坪任职，领导我们。都举起来，欢迎书记！啥话不说，干！”一两多的玻璃杯，乡长一口就下了肚。
　　有几个同志，面露难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转过头来面向老郑：“乡长，我们的量你是晓得的，这个有问题哦，一杯下去，只得趴起了，下午啥事搞不成。”
　　“请示书记，请示书记。”郑乡长转过头来：“报告书记，他几个确实不得行，平常很少喝。”
　　“随意随意！能力有大小，酒量有高低，喝酒随意。这个阵仗，我也不得行。”敦周笑道：“三杯三两，一口干，利害！有战斗力！”
　　“报告书记，都不得行。我顶多三四两的量。”乡长谦逊到：“今天特殊嘛！你第一天上任，书记，忠不忠看行动，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堂子撑起啥！”
　　“谢谢，谢谢！好兄弟！”敦周一仰头，把酒干了。
　　“好好！”大家齐声喝彩，噼里啪啦响起了掌声。
　　“好酒量！”
　　“耿直！”
　　“厉害！”
　　都转过头看主桌，大声武气吆喝起来。
　　“场面上的话不说了，以后大家都是一条战壕里的兄弟，一起战斗，一起完成任务，一起为群众服好务。”敦周吃口菜，举杯站起来，帐篷里一下就安静下来：“我当了十多年兵，退伍十多年，还是军人作风。性子急，但耿直。以后大家都会了解的。这杯酒敬大家，共同把组织交办的事干好！”一仰头，干了。
　　“好好！”又是一阵掌声。
　　三杯过后，都来敦周面前敬酒。敦周把控着，对方喝多少，自己也就喝多少。李主任带着几个熟悉的同志，无论如何要敬个满杯，敦周也不推辞，也就同他们一一饮了满杯。后面的一看，也就不敢同敦周喝满杯了。这样你来我往，结束时大约午后两三点。
　　四月的阳光已经有了力量，帐篷的温度极速上升，大家都红脸出汗，也就慢慢的散了。办公室李主任领着敦周，离开帐篷，向四周散落的村子走去，七弯八拐好一阵，来到一座吊脚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