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代代孝辈辈福

　　一、张兰枝家里，今年过年非比往年，虽然秦世贤不能在期盼中如约而归，张兰枝仍觉出了这个年的特别意义；婆婆恢复了健康，这简直是奇迹！难得老人家重新感知在除夕之夜的氛围中。
　　在女儿秦芬放学回来之前，老人的病就彻底好了，令她惊喜不已。丈夫虽然没回来，但他是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特别事，他们一家三口都为这个人夫、人子、人父的秦世贤感到自豪。
　　今天的年夜饭她们特意加装了一个铜火锅，是张兰枝的主意，寓意着一个圆圆满满红红火火的家。一些其他菜品也是专挑老人喜欢吃的，大葱猪肉馅饺子也是老人爱吃的。
　　秦芬挨着奶奶坐下，她拧开饮料先给奶奶倒下，骨亲骨亲地对奶奶说：“奶奶，祝您恢复健康，祝您快乐长寿！来，喝点儿。”
　　老太太此前一直生活在农村，自己小时候没这个习惯对长辈说这样的祝福语，她们那一代人对长辈的祝福语全在脸上挂着，手上动着，心里含着，听到孙女说这样的有些陌生而暖暖的隔代亲的话，她满脸都是幸福的微笑：“好孩子，会说话，奶奶多会儿看见你也高兴。”说罢，她扭过脸看着张兰枝。不善言辞的她对这个好媳妇竟不知该说句啥。
　　虽然老人家恢复健康有些日子了，但张兰枝每看到老人家与自己正常交流，总能隐隐地泛起初次看到她正常后激起的那种兴奋的余波带给她的惬意的微笑，她笑笑说：“妈，吃菜。一会儿再煮饺子。”
　　“吃，吃，都吃。今年过了年，世贤没说啥时候回来？”
　　“过了年是要回来，但没有准日子。反正是过了年很快就回来了。”
　　自从金条的事发生后，这家里发生了什么，儿子秦世贤为此承受了多大压力，他毅然辞去工作，在外面又是多么不易，直到在医院伺候病人，这所有的一切张兰枝都没对她说过，只笼统地说是在南方做买卖，免得老人家多思多想多忧虑，心上再添愁。
　　秦老太夹起一筷子菜，没送到嘴边又停下，只是念叨：“真想他呀……”
　　秦芬长大了，她的人性本能完全继承了父母的良好基因，心疼起奶奶来别样揪心：“奶奶，咱们都想我爸，过几天他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看灯。”
　　张兰枝站起身，又一次给老人家碗里夹菜。
　　
　　二、一场情深义厚的晚宴结束后，秦世贤推着曹先生回到病房。曹先生回来后就躺在了床上，他仍处于兴奋状态中回想着人们给他带来的种种关切。
　　秦世贤问他：“您今天是不是有些疲劳了？”
　　“不，不要紧，很好，很高兴。”
　　“早点休息吧。”
　　“不，你再陪我坐一会儿。”
　　“好哇。咱们这儿的习俗讲究熬年，有的年轻人通宵不睡。您的情况特殊，咱们再说会儿话您就休息。”
　　“是的，有好些话想说。小时候在家过年的那种感觉，今天又回来了，太幸福了。”
　　“这就好。”
　　“小的时候不懂得亲情，后来离开了，你体会不到我这心里有多苦；我在台湾看过几次戏，杨四郎有能熬到深夜探母的那一刻，看得人那真是伤心流泪呀！”
　　“老人家，啥叫情，这就是割不断的情。”
　　“是的是的。自从流落他乡，失去了母爱，失去了所有亲人，这一生我都在静静地陪伴着孤独。不曾想老大归来，却得到了母爱般的温暖。我的心愿足了。”
　　“咱大陆和岛上的炎黄子孙，虽然相隔这么多年，但这中间有根红线在牵着，时间越长，这根红线越热，人世间唯有亲情不能阻断；唯有亲人们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永远是直线相通的。”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响了，秦世贤的心呼地激动起来，感到一定是家里的来电，打开一看，果然是家里的号码：“喂，哦，兰枝呀……哦，苏老师都去和你过年了呀，对她说，我给她拜年了，感谢她对家里的关照……”
　　紧接着，电话里传来女儿的声音：“爸爸，过年好！奶奶要和您说话。”
　　“啊，快，让奶奶说话。”
　　相隔千里的空间话路足有五秒没有语音通过，秦世贤想的是听到母亲呼叫他名字的声音，但情感的心声是不能电流传播的，忽然间才听到了短促的呼吸声传来，他立刻叫了一声：“妈！您吃饭了吗？”
　　秦老太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握着话柄对电话里的“人”说话，激动、不可思议。当听到熟悉的儿子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儿子的声音是千真万确的，她一下子感觉这个久未谋面的儿子就在眼前，做母亲的心弦抖动了，对着脑海里的儿子激情涌动：“世贤，妈可想你了！”之后只听到一声接一声的抽泣声。
　　母亲的抽泣心语催发了秦世贤只可用眼泪表达的心声，扑簌簌滚落而下的泪珠在心的遥远的两地垂落，交融在母子渴盼的心田……
　　躺在床上的曹先生听到了秦世贤问候了一声“妈，您吃饭了吗？”，这一声最为熟悉的家乡问候语，童年时是那样的平淡无奇，弹指间时空跨越了近有一生，今天又真真切切听到了心里，瞬间泛起悲戚的激情如雄浑的交响曲在心中奏响，他觉着流出的眼泪汩汩有声。他这一生，再没有机会问一声：妈，你吃饭了吗？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三、家乡的那一边，秦老太如梦方醒般放下电话，仍抹着眼泪。
　　她们回到餐桌。苏老师张罗着又给大家倒上饮料招呼说：“都快吃饭吧，趁这热乎劲儿。”
　　秦芬握着奶奶的胳膊说：“奶奶，我今天看着您这么激动真高兴。苏老师，这一年，您给了我们家这么大的帮助，我代表我爸，我妈，我奶奶，向您表示真诚的感谢！”
　　苏老师脸上露出欣然的微笑，她是看着秦芬长大的，印象中的她还是个孩子，转眼间成大人了，说出的话更是喜人，她对秦芬轻轻地合手拍拍，真正理解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慨。
　　秦芬接着说：“苏老师，我妈什么都跟我说了，您的爱心唤醒了我做人的准则，这一生我都会揣着您的爱心的，永远都会记着您！”言语说到动情处，秦芬竟流出了不易言表的泪水。
　　苏老师亦为秦芬这样的感恩言词所感动：“秦芬呀，不要这样说，多见外，好像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了，本来就是应该做的事。这些事以后不能挂在嘴上啊。”
　　“行，以后不说。我的好苏老师。”她的视线又移到妈妈脸上，“妈，您在这家里可是受苦了，您为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天，您是我伟大的母亲！”她转过身面对奶奶说，“奶奶，对不起，我们都很对不起您！”
　　秦芬的这番话说到最后，竟是和着眼泪一吐心声而表达真情。
　　奶奶不忍孙女流泪，一个劲儿地劝她不哭。
　　张兰枝擦去眼泪欣慰地说：“秦芬上学走了两年，长大了，我放心了。”
　　苏老师说：“秦芬是个可塑之才，学习好，又具备了父母的优点。努力吧，努力展现你人生最精彩的篇章。”
　　“谢谢苏老师，照您说的去做。”
　　秦老太想着心事说：“兰枝，过了年你出去问问，妈想拜佛，看看谁管这事。家里没有菩萨保佑是不行的。”
　　“那好办，我去佛教协会给您问问。”
　　“完后再问问，看啥时候能把菩萨请回家。我老了，啥事也做不了了，请回菩萨来，我每天把心里的话对菩萨说说，但愿你们都过得好好的。苏老师，往后我天天对菩萨保佑你，你真是个好人呀。”
　　苏老师帮助张兰枝，本来是同事加朋友，完全出于自愿，没有丝毫回报、邀功心理，当受到感激之声时便有了不适感，她若有所思地说：“大娘，今儿我是来和您们团聚的，可不是来领功的，我也没功；这都是平常事，我和张老师在一起嘛。来吧，我们在一起很愉快。咱们一起喝点儿，愿咱们在这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
　　美好的年夜是双手迎来的，融洽的氛围是爱心养出来的。
　　
　　四、刘继堂一家今年的除夕夜，是个有着特别意义的夜晚。没出生在农村或在农村呆过的人体会不到。乡村的夜晚那是纯纯的夜晚，只要天上没亮光照临，那是真正的黑，纯粹的黑，说伸手不见五指毫不夸张。那时候乡村过年，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挂大红灯笼，是讲究的人家，兴盛的人家才在屋檐下或是街门口挂灯，一般人家只是前半夜在堂屋供奉祖宗的台桌前点起油灯或蜡烛，各个房间里，有的人家的财神爷、灶王爷牌位前也有灯，以示敬畏和庆贺新的一年。
　　刘继堂家今年的年意甚浓，女儿回来了，张二拴也来家里一同过年，而且今年的买卖旗开得胜，且势头日盛，回头稍一想当初，愈加慨叹那时的谋划了，因此今年过年的心劲儿更大。
　　刘继堂和张二拴上午从城里一回来，推开街门的瞬间，扑入眼帘的首先是新糊的窗户纸和擦得明亮的玻璃；上半部的窗户格子，撕去褪色污旧的窗花纸，糊上了大红大绿特别醒目的窗花纸，点缀其间的还有剪纸小贴花儿。他们下午两点便紧手贴对联，把所有房间外面的门子两边、顶端、框柱都要贴上对联，连夏屋、柴炭房也要贴上，街门上不仅贴对联，还要贴门神，这些花花绿绿的窗花和满目皆是的红对联把新年就要到来的氛围迎到了身边；接下来是垒旺火，今年刘继堂家的大旺火用了二百多斤炭块，在浓浓的夜色围拢中，在屋里灯光的映照作用下，油性十足的炭块儿显得乌黑铮亮。所有这一切年的新气象，尽显主人家的兴盛。今年他们家的房檐下，街门口都挂起了红融融的大灯笼，屋外窗前的檐柱前供着财神牌位，堂屋里供着祖宗牌位、灶神牌位，都有灯火供品敬奉于前。
　　今年的年夜饭，他家把具有北方特色的年夜饭尽显开来：大鱼、大肉、粉条、凉菜、饺子摆放在炕上，捞出大铁锅里焖着的猪头放在大盆儿里，霎时间热气袅娜升腾，香气四溢。从那一刻开始，年夜饭的氛围漫溢到了极致。
　　刘继堂满脸喜漾着幸福而惬意的微笑，拿起那瓶特意备下的汾酒轻轻扭开盖儿，蹙着鼻子凑到瓶口一闻，闪亮般夸张地瞠大双眼，说：“二拴，你闻闻这味儿，多香！”
　　张二拴笑了笑说：“肯定是，好酒就是好酒嘛。”
　　清冽的酒液倒入两只玻璃杯中，刘继堂拿起一只递到张二拴手上。这一年来的成就感满满地表现在脸上：“二拴，我这有生以来，今年是第一个好年头；买卖做得好，你又到家里来，吃的喝的啥都不缺，肚子里老有股呼呼的高兴劲儿。来，喝一口。”
　　俩人“吱儿”，下了一拇。
　　张二拴品着酒香对他们一家人说：“人过日子，甭管箱底儿压着多少钱，只要过年有这种感觉，一天会比一天好。这就是一年劳动来的乐趣，这就叫幸福。”
　　刘继堂夹起一大筷子猪头肉伸出舌头揽进嘴里，嚼着肉香说话：“这就是你说的那样，人，就得做事才行。今年这就像是翻过了一座山，又看到了一处风景。”
　　女儿刘淑英认真地看着老爸说：“呵，爹你真行，说出的话像散文句子一样。”
　　刘继堂笑看着女儿，似是“委屈”地说：“什么散文不散文的，你爹我是少念了两天书，我要是赶上你们这个好时候，最不行了，肯定也是个作家。”一句话说得人们都笑了，“怎么样，二拴，在农村过年比城里热闹吧？”
　　“嗯，农村过年的气氛就不一样。”
　　“那当然。你看啊，院里垒起大旺火，大红灯笼挂起来，堂屋里点灯敬神、供奉祖宗，大鱼大肉端上炕，外地念书的学生一回来，今年又把你叫来一块儿过，再加上电视里这节目，这年的感觉真好！”
　　“是呀，老刘，这是拿钱买不到的高兴，买不到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