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家都下地干活去了，秀珍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想着心事，突然她感觉到北面窗户有人影晃动，好像有人趴在窗玻璃上往屋里窥视。
　　秀珍问了几声谁呀，外面没有人回答，吓得她强打起精神穿上外衣，还没等她下地，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叫骂声，听声音好像是李江。她赶紧喊张姐和另一个女知青，三人出门一看，果然看见李江和一个人厮打在一起，再仔细一看那个人，原来是陈大厚。
　　原来李江从地里回来取东西，正好看见一个男人趴在女生宿舍的窗户上往里看，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就把那个人拽过来，一看是陈大厚。李江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边怒骂陈大厚是流氓，一边和陈大厚厮打在一起。
　　陈大厚没有防备，被李江扯了一个趔趄，等他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挨了几拳，鼻子也被打出血了。
　　秀珍几个赶紧上前把他俩拉开.陈大厚被打蒙了,也害怕了,毕竟他趴在女生宿舍窗户往屋里看了,他知道这是个说不清的问题,所以他也不辩解，只是站在原地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擦着鼻子里流的血。
　　秀珍被吓得不知所措，张姐和那个女知青赶紧端来水盆，帮着陈大厚擦去脸上和身上的血迹。
　　下午公社民兵来把李江带走了，点儿长带着秀珍也一起跟着去了。
　　李江说看见有人趴女生宿舍耍流氓，他并不知道是陈大厚；秀珍也一口咬定说她在屋里躺着，有人趴窗户看，李江是为了抓流氓才动的手。
　　秀珍知道，她必须要这么说，她要是不这么说，李江就容易被送到县公安局，要是被送到县公安局，那李江就完了。再说本来就是陈大厚扒女生宿舍窗户么，她说的是实话没撒谎。不过有一点她没说，那就是女生宿舍的窗户都有纱帘，外边根本就看不到里边。只不过事情发生后，李江让张姐她们把纱帘拆下去了，这就让陈大厚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相应地减轻了李江的打人过失。公社人保组下来调查情况，的确看到在外边能看到女生宿舍里的一切，再加上张姐和女知青的证明，所以李江就够不上故意伤害陈大厚的罪状。但是，毕竟李江打了人，怕以后在别的知青里造成不好的影响，公社决定关李江在公社学习班学习三个月，扣半年工分给陈大厚做赔偿。李江才不在乎扣工分呢，因为一个工分才值二分钱。陈大厚主动要求去看管李江，公社竟然批准了。
　　为此事，秀珍一直都很感激李江，但感激归感激，想要她和李江搞对象，那秀珍是坚决不干的。
　　“那你现在怎么忽然答应和李江结婚了呢？”我不解地问秀珍。
　　秀珍说这次见面后，她听说了李江的遭遇，看到李江对亡妻是那么地爱，知道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又知道李江找了她好几年，心里真的很感动。秀珍还听狗子说李江老婆孩子没了以后，有好多人给李江介绍对象，有寡妇也有大姑娘，可李江为了找她都没答应。狗子说李江总是说，觉得秀珍就离他不远，总有一天会出现，会来到他身边的，他有预感；他还相信秀珍是一个人没有再婚，就是为了和他相聚做他的新娘。所以秀珍觉得李江是一个靠得住的好男人，再加上李江的事业做的这么大，这证明李江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这样的好男人她能不动心吗。再说她那儿子儿媳能指望上吗。
　　刚开始秀珍并不同意和李江相处，她对李江说，都这么大年龄了还结什么婚，这么多年过去了，相互的脾气和秉性都不了解，过好了还行，要是过不好那还不是给自己添堵啊，大家都当朋友处着，没事儿多走动就行了呗。可李江说，他现在是孤家寡人，虽然买卖做的挺大，但毕竟是一个人，现在他都不愿意回家，进了门就想起老婆孩子，万一哪天一觉不醒都没人知道，如果要是没有听到秀珍也是一个人，那他也就和当年一样死心了，他就是为了秀珍才没有再婚。看李江一片痴情和执着，秀珍觉得这样一个对自己好的人，自己不能再放弃了。
　　我暗自点点头，觉得秀珍说的一点儿都不错，女人这一辈子就是要找一个，爱自己，疼自己，关心自己的好男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是女人的依靠，才是互相搀扶前行的夫妻。
　　人的命运就像大海里漂泊的小舟一样，你不知道风浪会把你带到那里去，也许是柳暗花明的伊甸园，也许是永无天日的黄泉路，一切都是定数。
　　虽说秀珍点头接受了李江的爱，但是她也有自己的烦恼，那就是她的儿子和儿媳。
　　
　　秀珍的儿子儿媳不同意她再婚，就在他和李江相处不久，她的儿子和儿媳看出了苗头，于是，儿子儿媳加上亲家母抱着小孙子来到秀珍的家。
　　秀珍明白他们的来意，但是她的去意已决，也不再感觉亏欠他们的了。
　　儿子尴尬的欲言又止，不断地用假咳来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安。秀珍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逗着小孙子，等着他们发难，屋里的气氛似乎凝固了。
　　“妈，你现在经常外出，连你小孙子也不带了，你有什么事儿吗？”儿子在媳妇眼神的催促下开口了。
　　“怎么了？”秀珍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你是不是想嫁人，是不是要离开这个家，离开我，不管我了？”一连串的问，连妈都省却了，且提高了声调。
　　“你反对吗？难道我做自己的事儿还要经过你同意吗？”秀珍不卑不亢地反问。
　　“你……”儿子结舌了。
　　“亲家，你要走道啊？都这么大岁数了，传出去……”亲家母试探地道。
　　秀珍抬头看看亲家母，提高了声音：“都什么年代了，难道年龄大了就没有自由了吗？难道年龄大了就不该走自己的路吗？难道年龄大了就该一辈子伺候儿女吗？至于别人怎说，那是别人的事，我管不着，可别人也管不着我的事，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秀珍一连串的逼问，把亲家母问的回答不上来，但是她还是不甘心，又把农村那一套搬了出来：“亲家母啊，这要是在我们农村，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啊，再说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眼瞅着孙子都长大了，咋的也不能让儿孙在外边抬不起头来呀，你说是不是？”
　　秀珍看着亲家母，一笑道：“亲家母，这里是城市不是农村，再说现在的农村也不是从前的农村了，现在的农村也都改变了陈旧的观念了，就连年轻人都自由恋爱了，我们老年人怎么了，难道我们就没有追求自己晚年生活的权利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亲家母？”
　　“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已经下了决心，不再给你们的生活添麻烦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再说我的责任也已经尽到了，我累了，想活好最后这几年，你们别劝了。”
　　“那，那你就忍心看着你的孙子没人管？”儿媳妇抱起孩子塞到秀珍的怀里，打出了亲情牌。
　　“眼珠子我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着眼皮？”秀珍看了一眼儿子，亲了孙子一口，说，“大孙子，你长大了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上了班要好好孝敬父母，父母养你不容易，听见了吗大孙子？”孩子好像听懂了一样，看着秀珍咧开小嘴儿咯咯地笑了。
　　“反正你嫁人我不同意。”儿子高声说道。
　　“我没有问你同意不同意，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没必要让别人同意，你们回去吧，我要休息了，还有就是以后你们的饭自己做，屋子自己收拾，我过几天就走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你就送送我，也不枉我生你养你一场，你爸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我想他不会看着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世上。”秀珍说完把孙子递给儿媳妇，转身进卧室去了。
　　儿子带着哭腔道：“妈。你咋就这么犟呢，你不为我们考虑考虑啊，妈！”
　　卧室里，秀珍用绵被捂住头放声大哭，她想起了儿子刚出生的那一刻，丈夫一反往日的深沉，像个大男孩子一样挨个病房地告诉人们，他得了一个儿子，不管人家认不认识他，他都挨个地发糖。
　　出院后，丈夫白天上班，中午抽空就往家跑，秀珍告诉丈夫家里有妈伺候，让他别老往回跑，可是丈夫就是不听，哪怕就是一小会儿他也要骑自行车跑回来，在儿子的小胖脸上亲上一口才会心满意足。
　　从儿子咿呀学话开始，一直到参加工作，秀珍两口子把所有的爱，都集中在儿子的身上。儿子大学毕业后,为了让儿子能有个稳定的好工作，夫妇俩省吃俭用地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托人送礼找门路，跑断了腿，累折了腰，费尽了口舌，才通过丈夫大学时的同学的亲戚，在医院给儿子某了一份好差事。她和丈夫本以为儿子有了工作，过几年结婚生个孩子，他们两口子也没白忙活一辈子，也能安心享乐地过一个晚年，谁承想，儿子的喜事成了丈夫的丧事，每每想到这，秀珍的心就一剜一剜地疼。
　　她知道自己再婚不会那么顺利，就算儿子不横加阻拦，儿媳肯定也会在背后捅咕儿子阻拦，更何况还有一个农村来的，做糖不甜做醋酸的亲家母呢，这也是儿子不同意她再婚的根源。
　　虽然秀珍和李江的婚期已定，但是秀珍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担心婚礼那天儿子来给她添堵。她和李江说了自己的心事，李江笑着说没事儿，问题不大，好解决，让她放心好好准备婚礼的事儿。
　　今天儿子已经给秀珍打了两遍电话，问她啥时候回去，有事想和她谈谈。
　　秀珍轻轻地叹了口气。
　　黑暗中，我看不清秀珍的表情，但我猜测，她一定是满脸泪花，因为我也是一个母亲，我知道一个母亲的心。
　　“看来李江没有白白等你，真让他等到了，要是你提前嫁人了，他可就伤心大了，你俩这是情缘未了，必有这一天啊！”我不由得发出感叹，“所以你一看李江有这么好的条件，还这么痴情地等着你，你就答应了。”
　　“有一点儿是，但也不全是。”
　　哦？我又有点儿奇怪，问她还看上了李江哪一点。
　　“那次吃饭有两个孩子你还记得吗？”秀珍问我。
　　“记得，怎么了？难道你和李江结婚还与那俩孩子有关系吗？”我有点儿不明白地问道。
　　“是的，有点儿关系，你想知道其中一个孩子是谁家的吗？”秀珍又问。
　　“谁家的？”我迫不及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