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秀珍听见李江长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一回城就打听秀珍的消息，我以为点儿长有美华了，就没有人和我争秀珍了。可我没想过，秀珍那么漂亮，到哪都得有小伙子追啊。他打听到秀珍在机械厂上班，就到厂里找，可是门卫根本就不让进。打电话给秀珍，秀珍接过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接了，我去了好几次都没见着秀珍……”
　　秀珍插话道：“哎呀，你别说了。”
　　李江没有理会秀珍，继续沉浸在酸楚的往事中。
　　“这时我才渐渐地想明白了，无论是论家庭条件，还是自身的条件，我和人家秀珍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跟人家秀珍根本就不配，我真拿自己当根葱了，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整日地做白日梦。想明白了也就慢慢地死心了，不再做单相思的梦了。
　　“我被分配到县百货商店当营业员，整天和那些妇女一起站柜台，这哪是我的性格啊。我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于是就开始挖门子找关系地求人调到了供销祖，还认了一位跑供销的老同志做师傅，在师傅的带领和指点下，我慢慢地摸出点儿门路，开始自己独当一面，干得还不错，经常得到主任的表扬。
　　“也许是机缘巧合，我的一个同行哥儿们从广州带回来十几块电子表，暗地里一转手就赚了一大笔。我听说了以后心一动，觉得这可是个发财的好路子啊。”
　　说到这，李江的眼睛放射出智慧的光，他端起酒杯，冲着大家一晃，一口干了。
　　秀珍赶紧劝他慢点儿喝，别喝醉了。李江摆摆手说没事儿，今儿个高兴喝不醉。
　　“我找到那位哥们儿，求人家带我去广州开开眼界，开始人家不肯，你想啊，小城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干这个的人越多，就越不赚钱。但经不住我请他吃喝软磨硬泡，还起誓赌咒地不和他抢生意，那哥们儿才勉强地答应带我两次。”说到这，李江一脸自豪地问道，“你们知道我第一次赚了多少钱吗？”
　　大家都晃晃头，表示不知道。
　　李江看大家摇头，轻轻一拍桌子。
　　“一千多块啊！你想想那是八几年啊，我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多块钱，这一千多是我三年的工资啊。
　　“有了第一桶金，我觉得腰杆子都直了，走路都带着一股清爽劲儿，穿戴也发生了变化，牛仔裤，花格子衬衫，西装领带。这么说吧，怎么时髦怎么打扮，就凭这打扮，只要我从广州带回来货，小到电子表录影带大到录放机，只要放出话去几天就卖没，根本就不用上大街去喊着卖。
　　“单位的领导看见我发财了，就开始找我的麻烦。我明白他们的意思，既然人家摊牌了，咱也别装傻充苶了，送礼谁不会呀。于是每次我回来就给管我的大小领导，送电子表，送牛仔裤，后来送录音机，就连工商局的，派出所的都送。我的想法是，只要你敢要我就敢送，俗话不是说吗，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从此后，这些能关照我的都成了我的哥们儿姐们儿。他们在我这得到了实惠，我能借他们的光赚钱，大家互利互惠一起发财吗。
　　“有了这些哥们儿姐们儿做后盾，我干脆辞去工作，干起了专职‘倒爷’。也就两年的时间，我赚的是沟满壕平，开始有点儿忙活不开了。他想到了老猫，老猫那时和二丫结婚一年多，跟他爸妈、弟弟、妹妹，挤在糖厂家属区那一间四十平方米多一点儿的平房里，夏天热的要死，冬天冻得哆嗦，就连两口子那一点儿事儿，都得上大野地。”
　　说到这，李江对二丫歉意地道：“弟妹你别生气啊，我不是埋汰你两口子，那时我们这帮知青就是这窘况，想结婚没房子，只能和家里人挤在一起，你问问点儿长、苟老师还有其他的同学，是不是这样。”
　　二丫眼泪汪汪地点头说：“可不是咋的，要不到现在都没孩子，就是那时候坐下的毛病。”
　　李江接着道：“我找到老猫说，就你一年挣那点儿死工资，还不如我一趟挣得多呢，跟我干吧，保你一年买房子，那时候买个平房也就三四千块钱。老猫是个直性子，也是被逼的，这家伙二话没说就办了停薪留职和我一起干起了‘投机倒把’。后来我们两人开始分工，我在广州抓货，雇乘务员带货；老猫在这边接货卖货，什么挣钱倒腾什么，也被抓过也被罚过，但是从来没有阻止我俩赚钱的决心。后来又听说东北这边和老毛子做边贸生意，我就马不停蹄的在东北跑，先小打小闹地做了点小生意，一看买卖不错，就越做越大，成立了贸易公司。那时老毛子相信咱们，生意挺好做的，可是几年后，咱们这边就起幺蛾子，弄一些假货次货糊弄人家，等人家明白了，咱也就臭了。所以说，中国人啊……算了不说这个了，再说人家该说我不爱国了。在广州倒腾的时候，我在省城商业街买了两个摊位，雇了几个女孩子卖服装，其中一个后来成了我的妻子。”
　　说到这李江想起了痛楚，停下来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啤酒。
　　“我和老猫又干了六七年，后来我想，与其东南西北地跑，不如在家门口开饭店，人总得吃饭哪，民以食为天么，而且年龄一年比一年大了，不想再四处奔波了，只想安稳下来陪陪老婆孩子。
　　“那一年我三十七岁，老婆三十岁，女儿八岁。我租了间大房子开起了饭店，带包间卡拉OK的，还能包办各种酒席；后来又在火车站附近开了家汽车修理部，老猫和二丫在那负责，我和老婆只管饭店。那时公款吃喝的多生意好。我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侄男外女，还有老丈母娘家里的亲戚，都想进来帮忙。我想，要是同意这些亲戚进来帮忙，那我这个饭店就得乱套，因为我知道好多同行的买卖，就是被家里的亲戚蚕食黄的，如果我不吸取他们的教训，那我的饭店也就离黄不远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么。我宁可现在得罪他们，也不能让他们来给我搅和。我一咬牙拒绝了所有的亲戚，恨就恨吧，好在我媳妇通情达理，没有因为我不让她家人进来和我闹别扭。不过我每年都给亲戚家里上了年龄的老人发红包，没有低于两千的，但就是不答应他们家的孩子来饭店。
　　“饭店越做越火，我和媳妇真有点儿招架不住了，我想起了在国营饭店上班的点儿长，就想请点儿长来给我帮忙。说来也巧，点儿长上班的那家饭店，让个体饭店顶的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竟然黄了。我就借这个机会把点儿长请来当经理，点儿长不愧是当领导的料，再加上他在饭店干了好几年，对于饭店经营是轻车熟路，后来我又在延川大街买了一层楼，做起了海鲜大酒店。”
　　“只可惜啊！”李江仰天长叹一口气，“命运对我太不公平了，正当我的买卖如日中天的时候，我那辛辛苦苦和我干了小半辈子的老婆，被检查出乳腺癌，已经到了中晚期。好像一记闷棍砸到我的头上，我蒙了，我把酒店和孩子扔给了点儿长和美华，带着老婆到北京、上海、天津等一些大城市，找大医院给老婆看病，钱花了无数，最后她还是仍下我和孩子走了，哪承想啊，没过几年我女儿也……也……”
　　李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几个女人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秀珍更是哭出了声，几个大男人也是满脸的泪珠。
　　房间里除了哭泣还是哭泣，服务员伸头看了一眼马上缩了回去，一会儿，领班的服务员在外面喊三子，这才让大家止住了哭泣。
　　李江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搅了大家的心情了，本来是高兴的日子，这让我整的，来，来，翻篇、翻篇，吃菜喝酒。”
　　三子进来：“今晚大家都喝酒了，开车危险，都别回去了，我让领班上县宾馆定了几个房间，咱慢慢吃慢慢聊。”
　　大家的心情好像有点儿压抑，这顿饭匆匆地结束了。
　　李江显得非常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向我和老伴儿道歉。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马路上的坑洼处已经存了积水，清冷的小雨在路灯的照射下，编成了一条条歪斜的雨辫。
　　
　　几个大男人都有点儿微醉，在饭店服务员的搀扶下,来到不远处的宾馆各自进了房间，不大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我让老伴儿和李江住一个房间，我和秀珍住一个房间，为这事儿老伴儿还说我不懂事儿，我没理他。
　　我躺在床上还没有睡意，从半掩的窗帘照进来的灯光把房间照的通亮，秀珍也是斜靠在床头上，我轻轻地喊她。秀珍听到我喊，跑到我的床上。
　　“是真心看上了李江，还是觉得他现在有钱了，或是觉得他现在很可怜？”我轻轻地摸着秀珍的长发问。
　　“都有。”她轻轻地答道。
　　“说说。”
　　“其实，李江在青年点儿被抓走，是因为我。”
　　“因为你？”我有点儿惊讶。
　　“对，是因为我。”
　　秀珍看着窗外一闪一闪的霓虹灯，慢慢地讲起事情的经过。
　　那天秀珍来月经了身体不舒服就没去上工，点儿里除了做饭的张姐和另一个女知青在外屋干活儿，屋里只有她一个人躺在炕上迷迷糊糊地不想动，忽然，她感觉北面窗户上有人影，好像有人趴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