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出谋划策
作品名称:高手 作者:祥云飘过蓝天 发布时间:2022-04-23 22:07:17 字数:5351
十一
我们正交谈着,客厅里的电话铃声骤响,我把烟丢进烟灰缸,就去接电话。林美娟手里拿着话筒对我说:“好像是你大连襟。”我接过话筒“喂”了一声,说:“大哥,谷成友他们都到了?”大连襟说:“除了老四小秦,别的几个都到了,就等你们呢,要不要我们开车去接你们?”我说:“不必了,我们打车过去。”大连襟说:“你家里还有谁?怎么有个女的?”我说:“是林美娟,还有你们单位小郑,他们也要跟着去医院看春花。”大连襟说:“我说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原来是他们啊。你们收拾收拾就过来吃饭,吃了饭我们就出发。”我看了看挂在厅里的电子钟,说:“我把菜弄好了丢给妈就来,现在十点半还不到。”
挂了电话我打开电视让郑恩铭和林美娟看电视,我去了厨房。我在冰箱里拿了个鸡蛋,打在绞肉里,切了姜米和葱花,又放了些盐,拿双筷子把绞肉搅匀了,放进了橱柜;又拿出藕一切两半,打开水龙头,把藏在藕孔里的泥巴冲净,切成片,盛在一只碟子里,放在水台上;最后从袋子里翻出菠菜,摘去枯黄的边叶,掐掉根须,拧开水龙头放了半池水,把菠菜浸在水中,解了围裙回到厅里,抬头看了看电子钟,十一点零五分了,我走进卧室对着丈母娘大声说:“妈,菜我都准备好了,肉圆菠菜汤,炒藕片。”丈母娘答应着,手里牵着越越跟在我身后走出来,说,“要不要把越越带去?春花一定想越越了。”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越越酷似春花的大眼睛,我心里一阵难受,又有一种情愫在萌动,想想越越去了也许能够唤起春花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情感,加快康复。但我又拿不定主意,就给大连襟打电话,我说了想带越越去医院的想法,我说:“越越去了,春花可能会受到感动,激发对生活的热情。”大连襟说:“别跟我文绉绉的,激发热情啊,感动啊,这些都是空的虚的。等春花出院了,你拿出行动来好好待她,才是实实在在的。”
我和郑恩铭又聊了会儿,门铃再次响起,我打开门,是大姨子站在门外,她的身上缭绕着一股香气。大姨子进来,把一个保温壶递给我,说:“我给妈和越越炖了排骨汤,你放厨房里去。”
我把排骨汤送进厨房,大姨子跟在我身后,小声说:“小江,小郑他们也去啊?我听你姐夫说的,就怕小杨的车子坐不下。”我说:“人家的好意总不能不接受吧?小杨车子坐不下,我们再租一辆。”大姨子说:“没有必要浪费啊,这么远的路途,来回起码也要一百多块。我们商量好了,车子可以塞七个人,干脆你们几个男同志就别去了,我们姊妹四个,再带上林美娟。”我说:“那还有两空位呢?”大姨子说:“要么你和小郑也跟着去。”我说:“那就这样吧,谷成友他们不去就不去。”大姨子说:“不过呢,我可先给你打个招呼,我们姊妹几个对你成见已经很深,路上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可得给我忍着。”大姨子走到客厅,告诉丈母娘中午排骨汤放在碗橱里,又蹲下身子亲了亲越越,站起来说,“我们走吧,小杨还在楼下等着我们呢。”
大连襟家原来是住在连心村,离镇子七八里路,大连襟嫌上下班麻烦,前年正好国家高等级公路穿镇而过,政府在供电所旁边辟出一块空地,作为生活区,把拆迁户集中到了小区里。大连襟利用职务之便也弄了一块地基,花十几万块钱建了一套房,宽敞而舒适。
天气已经入夏,阳光像藏着无数枚钢针带着一股穿透力,炙烤得人皮肤发痒。
我几个姨子和连襟都到了,三个姨子在厅里看电视聊天,她们都没有给我好脸色。我与她们打招呼,她们仍然看着电视,都不拿正眼看我,摆出一副鄙弃和愤怒的表情。三个连襟本来是和一个邻居在麻将机上打麻将,此刻边聊天边等我们,他们对我倒是和颜悦色,我给他们敬烟的时候,他们连连摆手,喊着肚子饿了。我心怀愧疚,一点食欲也没有,如坐针毡,整个人好像矮了一大截。几个连襟对我态度还好,可几个姨子对我一直冷若冰霜。
饭后按照事先的安排,我们上了车,我那几个连襟和大连襟临时找来的那个邻居则继续打麻将。在车子上,几个姨子一路轮番向我开炮,她们言辞激烈,愤懑而悲伤。四姨子心直口快,她红着眼圈对我说,要是春花有个怎么样,她第一个饶不了我。幸亏了林美娟在车上,她一路劝说着她们,使她们的情绪从声讨的激愤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们发泄够了,车子也进了县城。小杨在一个加油站加了油,顺便买了一扎矿泉水,给我们一人发了一瓶。他说现在加油站都有矿泉水卖,比超市要便宜,他每次加油都要带上一扎。四姨子话说得最多,口干舌燥的,她开了一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大半瓶。她歇了一口气,又咕嘟咕嘟把剩下的小半瓶喝完,然后奋力把矿泉水瓶扔到车窗外的马路边,回头对我说:“我恨不得把你像扔矿泉水瓶子一样扔出去!”
精神病院大门敞开着,车子径直开到住院部门口。我们下了车就进了住院部。我注意到住院部病房四周除了高高的围墙,外面还加了一道网眼细密的绿色钢丝网;钢丝网外面是一条石头砌成的深深的水沟,有点像电视上看见的劳教所。上次送春花来,因为天黑了,所以,没看见这些严密的防范设施。
走廊上密封的防盗门紧闭着,我走到值班室窗口,敲了敲窗玻璃。窗户是塑钢材质的,隔音效果很好,我一敲之下,里面没有什么动静。我就使劲拍了拍窗玻璃,里面这才传出床框摇晃的声音,跟着窗户打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护士出现在窗口。她冷眼看着我们,却不说话。
我说我们来探视病人。护士看了看桌上的一只座钟,说:“探视病人要到三点,现在两点还不到。”我说:“我是19床的家属,请问19床病号现在病情稳定了吗?”护士从值班室墙壁上的病员登记卡中抽出一张硬纸片,又从一个货架上抽出一个病历夹,翻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皱着眉头说:“你就是19床的家属啊?你老婆可真难对付,刚入院那几天,医生护士给她磨得够呛。”我说:“现在怎么样了?好些了吧?”护士说:“岂止好些了,是好多啦。”我听她说好多了,压在心头的石头落了下来,人也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开朗和轻松,连声道谢,谢过了,我问她春花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护士说:“快了,你老婆病情本来就不是很重,属于躁狂型精神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说:“祝医生在吗?我老婆是他收治的病人。”护士说:“祝医生今天休息,你找不到他。”我说:“祝医生是个责任心很强的好医生,我想当面谢谢他。”护士笑了,说:“你这个人还有点感恩之心,不像有的家属来了大吵大闹。不过呢,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谢不谢都无所谓,理解就行了。”我说:“我老婆现在说话跟常人有没有区别?”护士说:“待会儿你见到病人就知道了。你们去街上转转吧,顺便给病人带点吃的,这儿伙食很差,现在病人处于康复期,需要补充营养。”
我们就出了医院大门沿街寻找商店,走过一排水果摊,走过两家理发店,又走过几家服装店,在离转盘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超市,进去买了一盒营养麦片、一袋桂圆、一罐蜂蜜,出了超市又去水果摊买了香蕉和苹果。
待我们回到医院,探视时间快到了。我那几个姨子一起涌到走廊上,等在防盗门边。走廊上聚集了很多探视病人的家属,他们有的手里拎着个保温壶,有的提着礼品盒,还有的腋下夹着被褥。门开了,家属们鱼贯而入,迅速地从走廊上消失了。
春花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正坐在床上低着头想心思,我们进去后,她像小孩子见到大人一样兴奋地跳了起来。不过她亢奋的情绪并没有感染我们,反而使我感到更加地辛酸。春花瘦了,原来的圆脸变成了瘦削的长脸,衣领松垮垮地垂挂在脖颈下面,尖尖的下巴使得她的嘴角多了两道皱纹,眉宇之间依然挂着淡淡的忧愁。
大姨子一把抓住春花的手,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几个姨子围着春花,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就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打量着春花。郑恩铭和林美娟不知是被春花的样子给吓着了,还是不能适应病房里难闻的气味,两个人跟我打了招呼就到外面去了,再也没有进来。我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瓶,说:“春花,药吃了吗?”春花看了看我,点点头,眼睛里对我没有一丝恨意。我又说:“你中饭吃了吧?饿不饿啊?”春花不说话,眉毛低垂看着自己的脚。二姨子对三姨子、四姨子说,要出去给春花弄点吃的来。我说:“那你们快去快回。”她们三个人出去,不大会儿就回来了。她们先去超市买了个保温壶,又到面条馆下了碗腰花面,用保温壶盛着。四姨子打开保温壶盖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春花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四姨子不忍看下去,碰了碰大姨子,四个人一起走出了病房,走廊上传来低低的啜泣之声。
一个护士进来,指着我们放在床头柜上的食品和水果说:“你们身上带没带笔?”我们都诧异地看着她,我说:“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写字!”护士说,“把你们所带来的东西全写上病人的床号和名字。”
“写字?”我怀疑地看着护士,说,“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这个必要。”护士说,“待会儿你们走了,你们带来的东西,病人未必就能吃得到。”护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说,“不能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她们,她们会为一根香蕉的归属吵翻天,哭半天。”
我留意了一下旁边床位床头柜上的食物,果然看见那些食物外包装上都歪歪扭扭地写着病人的姓名和床号。
护士说:“没有笔就跟我去值班室拿,或者把食物拎到值班室去写。”
我跟着护士去值班室拿了一支圆珠笔,在那些食物的外包装盒上写上了春花的名字,护士又从值班室回到病房,站在一旁看着我写,她说:“这儿病人所有的食物都写着自己的名字。”
我在几个食品盒上都写了春花的名字和床号,护士又让我在香蕉上写。我就在香蕉皮上写了,最后她让我把苹果也写上,我说:“苹果上怎么写字?不写了。”护士说:“不写可以,除非你们把苹果带走,否则,要是病人抢夺起来,我们控制不了局面。”
护士见我们没有带走苹果的意思,她到值班室拿来白色胶布,用剪刀剪成一块块长条,说:“写了名字,贴在苹果上。”
我把写了字的胶布一一贴在苹果上,大姨子她们进来了,拉着春花的手,关照着春花在医院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按时休息,不要乱跑之类的话。春花似懂非懂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林美娟试图与春花交流,可是春花只是傻笑。护士说,现在病人情绪是控制住了,沟通还存在障碍,还要再等一些时候。我说:“要等到什么时候?”护士说:“这取决于病人与医生的合作程度。有的病人偷偷把药扔进厕所里了,有的病人把药埋在饭菜里,洗碗的时候,乘机倒掉。”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太阳光经过钢丝网的阻挡,折射到病房里的光线稀薄而微弱,暮色过早地笼罩了下来。一个护士打开走廊和病房的灯,另一个护士则手里拿着一圈钥匙徘徊在走廊上,大声喊道:“家属们听着,探视时间过了,抓紧时间离开,马上就要锁门了。”
我们离开病房的时候,春花突然哭了起来,她闹着要跟着我们回家。护士走过来对着春花训斥了一通,她说:“就你这样还想回家?你再把药藏起来,到过年你也别想回家!”春花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她已经跟着我们走到了走廊上,给护士这一通呵斥,变得安静了,站在走廊上,一声不吭地目送我们走出了铁门。
回到家几个姨子给我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政治课,软硬兼施,说春花给我糟蹋了,说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够资格当公务员,说春花有我这样一个丈夫是倒了八辈子霉,越越有我这样一个父亲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最后是大姨子作了总结性的发言,她说:“从这个礼拜天起,你就帮刘正林送矿泉水,宋家宝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你以后要是再去赌,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我也是下定决心洗心革面了,到了休息天,我主动去河滨大道找了刘正林。刘正林矮个,剃着个小平头,整个人突出一个小字,头小,眼睛小,手也小,我进了他的店给他做了自我介绍,他与我握手,我觉得那简直就是一双女人的手,但薄薄的掌心却布满了老茧,这让我对他充满了同情。
大连襟与他谈妥后,刘正林就给我配了辆自行车,在自行车后座两边分别挂了两只圆口空心铁圈,矿泉水桶正好可以放进去。他按照每桶水一块钱的提成给我开工资,说半年一结算。
我碍于面子,不好意思送近距离有熟人的单位和小区,专门跑那些生疏偏僻的路段,并且特意去商店买了个帽子,将帽舌压得低低的。要水的都是电话预约,我接电话的同时,拿个本子记下住址,然后就去了。几个星期跑下来,我渐渐适应了,对那些近处的单位和个人不再避讳,送水的范围又延伸了两条街道。那天下午我送了水回来,把空桶从铁圈里拿出来,走进店内,还没把空桶放下来,刘正林就对我说,长江西路8号要一桶水,有一帮人在那儿打牌,你骑我摩托车快送去吧。
我搬了桶水放在摩托车踏板上就去了。
到了长江西路,按照门牌找到8号,我发现这是一家彩票销售点,四个人正在柜台里面围着一张麻将机在打麻将。我把水搬进去,把空桶从饮水机上取下来,把实桶放在了饮水机上,拿了空桶向外走,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循声看去,喊我的人竟然是林定福。
“江会计,怎么是你啊?”林定福惊奇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我尴尬地停了下来,答非所问地说,“这阵忙吧?”
“我有什么忙不忙的?守株待兔。”林定福说,“你怎么给人家送矿泉水了?这哪是你干的事情。”
我站在那感觉自己比人家矮了一大截,无地自容,举起空桶,说:“星期天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一个亲戚让我给他帮忙,他忙不过来。”
“是这样啊。”林定福说,“这会儿没事了吧?替我玩一会儿,我送个人去火车站。”
“你们玩得好好的,中途换人,不妥吧?”我说。
“没关系的,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一个牌友说。
林定福已经站起身走了出来,说:“我钱都上好了,手气不错,自摸了一个清一色,你不乱冲乱撞,就是输也输不到哪去了。”
我心里翻起了波涛,说:“你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