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马家的火炕上，李江、老狗坐在小桌子旁和老马推杯换盏。桌子上摆着李江带来的鱼罐头，一小盆儿白菜炖豆腐，一盘子小葱拌豆腐，还有一碗大酱和发芽葱。
　　李江前几天回了趟家，昨天刚回来，老狗把二丫和老猫的事说了。
　　李江悄悄地对老狗说：“我这次回去听别人说，马上就要大批回城了，到时候可别把二丫坑了。”
　　老狗道：“我和老猫谈过，他说不管回不回城，他都要对得起二丫，也可以先在这结婚，我看老猫也是有情有意的人，不可能坑二丫。”
　　李江又找老猫谈，老猫信誓旦旦地说，绝不能坑二丫，让李江放心去和老马说。
　　谁知道，今天李江和老马一说，老马的脑袋晃的跟拨浪鼓似的：“我说这丫头咋谁给介绍对象也不看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不中，我不同意。”
　　李江问为什么。
　　老马说：“李江啊，我知道你们都是讲义气的人，如果这是别的什么事儿，我头拱地也答应，但这是婚姻大事儿，可不能马虎啊。”
　　“那你害怕啥？”
　　“你们早晚得走，万一你们走了，那我家二丫可咋办，这丫头从小就犟认死理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这个家就完了，我说啥也不会同意的，你告诉老猫，让他别想了。”
　　李江说出大天来，老马也不同意。
　　没办法了，李江只得告诉老猫死了心吧，别想了。
　　老猫也只能断了念想，尽量躲着二丫不见面，以为时间一长二丫也就死心了。可令老猫没想到的是，二丫是铁了心要跟他好，甩都甩不掉，这可让老猫既感动又为难。
　　老猫看出来二丫对自己是真心的，可他却冒傻气地对二丫说：“你要是真想和我好，你就等我，你要是等不了，就嫁人。”其实老猫并不是冒傻气，他是觉得自己在农村没房没地的配不上二丫，回城又没有指望，这一辈子要是在农村生活……他不敢往下想，所以他想用拖的办法让二丫打退堂鼓。
　　可老猫哪里知道这个农村姑娘的倔强性格，二丫用自己的行动去争取自己的爱，她按照老猫说的话去做了，她说这一辈子就认准老猫了。
　　老马连劝代骂地让二丫死了这条心，他说宁可让二丫在家当老姑娘，也不许他和老猫好，除非他死了。可是任凭老马怎么劝，怎么骂，二丫就认准了这一门，发誓非老猫不嫁。
　　老马骂二丫发洋贱，一个农村丫头还想攀高枝儿，不知天高地厚的想当城里人，城里人是那么好当的吗，等以后让人坑了后悔都来不及。二丫妈也哭天抹泪儿地劝，说城里人靠不住，万一哪天老猫回城了，不要她可咋办，让他们家人的脸往哪搁，甚至寻死上吊的威胁二丫。
　　事情传遍了屯子，有人劝二丫听爸妈的话，说城里人看不起农村人小心上当；有人让二丫坚持住，说就是到城里要饭也比在这穷山沟子强；有人背地里看笑话，说山鸡还想飞上树。一时间好话赖话满天飞，人们开门关门的话题就是这件事儿，气的二丫跑到县城姐姐家躲了起来。
　　李江和狗子没少为老猫和二丫的事儿往老马家跑，老猫也找老马发誓要对二丫好一辈子，求老马同意他和二丫的事儿，可是老马铁了心的不同意，到最后根本就不让李江他们登门了。
　　其实老马不是不想让自家的姑娘嫁到城里享福，但是他有自己的小九九。大姑娘的婆家是县城里的，所以大姑娘结婚时，人家婆家是按着县城里的规矩给的彩礼，而且特意说明是给未来儿媳妇的，言外之意不是给娘家爹妈的。老马一下子觉得亏大了，他盘算着等二丫嫁人时，一定要把儿子娶媳妇的钱赚回来，要不可真是养了两个赔钱货了。哪知道二丫又看上知青老猫了，老猫是谁呀？老猫可是大城市的人，他平时和知青唠嗑的时候，也曾经听说过，大城市里的人结婚，讲究的是家具多少条腿儿，讲究的是几转几响，根本就没娘家什么事儿，娘家还得搭上陪送嫁妆，老马一想到这心里就直嘚嗦。
　　
　　一晃来到了一九七九年，青年点儿里只剩下点儿长、李江、老猫、三子，还有三个女知青在苦苦地煎熬着，他们似乎已经开始绝望了。
　　忽然有一天，队长领着公社知青办的人来到青年点儿，告诉大家青年点儿被撤销了，所有的知青全部回城。
　　知青们兴奋地哭着喊着，跳着闹着，全屯子的人也都为这些知青们高兴，只有二丫听说此事后，一个人躲进仓房里哭了，她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命运来。
　　老猫在李江和点儿长的陪同下来到老马家。老猫郑重地向老马两口子宣布，他要娶二丫做妻子，保证一辈子对二丫好，等他办完回城的手续，就带二丫回城见家里人，不管家里人怎样，他娶二丫的心已经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就这样，二丫成了老猫的媳妇，两人从结婚到现在都没吵过架，无论老猫在外边如何霸横，但只要进了家门，立刻就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我被老猫和二丫的爱情故事所感动，真没想到，那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老猫，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揉断肝肠的爱情故事。
　　李江对点儿长道：“问问到哪了。”
　　点儿长拿起电话；“哎，到哪了，快点，就等你了，到了，你快点儿吧。”
　　秀珍对点儿长说道：“干嘛隔一个座啊，咋还不好意思了？”
　　点儿长把电话放到桌子上，挠挠头笑了。
　　老猫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你问他，他敢挨着你坐吗？他家一把手来了扒他的皮。”
　　点儿长拿起一个酒瓶盖撇老猫：“等一会儿我告诉她，看她咋收拾你。”
　　老猫一闪躲过去歪头看着点儿长，故意拉长音调说道：“哎，有人终于如愿以偿了，真是一人欢笑一人愁啊。”
　　点儿长站起身，刚要挥手用瓶盖儿扔老猫，忽然又坐下，对着门口噘噘嘴，嘘了一声。
　　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门口。
　　
　　从门外款款地走进来一个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穿着朴素的碎花长裙，梳着短发，蛋圆形的脸上没施任何粉黛，白净的脸庞带着笑容的女人。
　　老猫夸张地：“一把手来了。”
　　点儿长冲着老猫一比划，手里的瓶盖儿飞了出去。
　　“张姐！”秀珍一下子推开椅子扑了过去。
　　我也随即站起身来，向门口快走几步。
　　听到秀珍的喊声，那个女人愣了一愣：“秀珍，真的是你们啊？他们说是你们来了，我还有点儿不信呢。”随后把我和秀珍抱住。
　　“张姐你还记得我吗？”
　　那女人看着我道：“你是李秀芳，哪能不记得呢。”
　　我激动地点点头：“是我，张姐，我是李秀芳。”
　　她又拉住我俩的手摇晃了几下道：“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真有点不敢相信，这一晃都三十多年了，你看我都老了，你俩还这么漂亮。”
　　老猫喊道：“快点儿吧，都快饿死了。”
　　“你个饿猫就你急，饿死鬼托生的啊。”张姐冲着老猫说道，然后和其他人点头打着招呼，走到老猫跟前拍了一下，“刚才说我坏话了不是？”
　　老猫装腔作势地龇牙咧嘴：“我哪敢啊，是你家那个欺负我。”
　　张姐和二丫、狗子夫人拉拉手，看来她们很熟，然后坐到点儿长和秀珍中间。
　　我看看秀珍，秀珍和我一样，脸上也现出疑惑的表情。
　　李江说道：“人齐了。”然后对点儿长点点头。
　　点儿长对着门口拍了拍手。
　　片刻，服务员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只一会的工夫菜就摆满了一桌子。
　　清蒸大黄花鱼，油焖大虾、清蒸鲍鱼、大螃蟹、三文鱼、海螺和一些叫不出名的小海鲜，还有当地特色红焖猪肘，小鸡炖蘑菇，红烧排骨和一些青菜等，这菜点的以海鲜为主荤素搭配，看来点菜的人真是煞费苦心啊！
　　说实在的，虽然生活在南方，可还真没见过这么丰盛的海鲜宴席，有的菜甚至根本就没见过，我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看的眼花缭乱，偷偷地看秀珍一眼，她也是和我一样，愣愣地看着一桌子菜发呆，再看看其他的人，除了点儿长和李江外，他们也是发愣。
　　“哎，我说点儿长，不带这样的啊，平时老李请我们吃饭，上个大虾你都左拦右挡的，今天咋的了，咋出这么大的血？你不是重色轻友吧？”狗子摘下眼镜，一边擦一边装作不满地对点儿长说。
　　“以前是吃我的，今天是吃他的，他是老板，他点的菜他得付账，他点啥我不管，只要酒店有的都给他上，反正是他花钱，今天我也是借光了，你喊啥，赶紧吃吧，这是借人家两位大美女的光，过这村就没这店儿了。”点儿长笑嘻嘻地打趣道。
　　李江也对老猫和老狗说：“你俩今天就敞开肚皮吃，点儿长说得对，你俩今天是借了秀珍和秀芳的光了，要不我哪舍得给你俩吃呀，不过你们几位女士不在其中啊，你们啥时来我都尽情地招待，他们两个老爷们儿就算了。”
　　“重色轻友！”老猫大声喊道。
　　“可不是咋的，我们来的时候你也没这么大方过。还尽情招待呢，言不由衷，不管他，来，秀芳、秀珍我们吃。”张姐对着我们几个女的说。
　　李江呵呵地笑着对点儿长说：“赶紧来开场白，都饿了。”
　　“你这大老板不说啊？那我就说两句。”点儿长起身端杯说了一些思念想念和祝福的话，然后宴会正式开始。
　　真的是饿坏了，开始我还能保持住矜持，但是看到秀珍，一手拿着螃蟹，一筷子夹着三文鱼，好像和要那些菜拼命一样，再看那几位夫人也是绝对的吃货。我受到了传染，于是放下架子，鏖战在螃蟹大虾，鸡鸭鱼之中。
　　大包房里鸦雀无声，只有筷子、勺子碰到盘子的声响，还有从嘴里发出的咀嚼声。
　　我抬头不经意地扫视了一下，只有点儿长、李江、狗子、老猫和我老伴儿，还有张姐保持着风度，微笑着互相举杯相让。
　　一顿疾风暴雨风卷残云后，大家放慢了吃的速度，这才开始正儿八经地聊起天来。
　　“我说点儿长，你也不介绍一下，你和张姐是啥关系啊？”秀珍快言快语的。
　　张姐对点儿长说：“你没和她俩说咱俩是一家的啊？”
　　点儿长一拍脑袋：“该死，忘了，我还以为她俩看出来了呢。”然后站起身来介绍道，“张美华，我老婆，原青年点儿做饭的火头军，现在是我家里的一把手，我的领导。”说完做了个鬼脸。
　　“没正形。”张姐掐了他一下，他夸张地咧着嘴喊疼。
　　这一下子把气氛挑起来了。
　　老猫问我和秀珍：“你俩想知道点儿长是怎么把张大美女糊弄到手的吗？”
　　我和秀珍同时点点头，又同时转头看了看点儿长两口子，异口同声地说想听。
　　“那好，你俩喝一杯我给你俩讲。”老猫撸胳膊挽袖子地站起来，“老精彩了，我这辈子一想起他俩的事儿就憋不住乐，老招笑了。”
　　二丫使劲地拽了他一把，说：“坐下白唬。”
　　老猫被二丫拽的一晃荡，看了二丫一眼乖乖儿地坐下。
　　张姐对我和秀珍说：“别相信他的话，猫嘴里吐不出狗牙来。”
　　“哎,张美华,我可没惹你啊。”狗子心惊地说道。
　　“就是嘛，啥叫骗啊，愿者上钩嘛！”点儿长一脸得意相。
　　张姐又掐了他一下：“还有脸说呢。”
　　点儿长一龇牙，然后看着张姐嘿嘿地笑了。
　　秀珍举起杯一口喝下了一杯啤酒，对老猫说，赶紧讲啊。
　　大家静了下来，都饶有兴趣地一起看着老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