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从楼上急匆匆地下来那个人，听完李江说的话转过身来，我和秀珍当时全愣住了，怎么会是他！
　　
　　只见此君六十岁左右，个子不高微微发胖，内穿淡黄色的衬衫，扎着黑色带斜纹的宽领带，外套浅蓝色西装，脚上是一双能照出人影的棕色三接头皮鞋，梳着街面上已经过时油黑发亮的大背头，胖嘟嘟的大圆脸微黑透着红润，额头发亮少有皱纹，浓眉细眼，塌鼻梁，大嘴叉，一脸的富态相。
　　“这不是点儿长吗？他怎么在这儿？”我在心里惊呼一声。看穿戴他应该是这里的老板，怪不得李江说有神秘人物呢。
　　点儿长也愣住了，但是他没有认出我来，只是瞄了我和老伴儿一眼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就瞪着眼睛盯着秀珍。
　　“看什么看，不认识了？”秀珍被他看的脸色发红。
　　看来秀珍已经认出他是谁了。
　　“你，你，你是……”点儿长憋的满脸通红，指着秀珍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急的他回头问李江，“她是？”
　　李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别你你的了，余秀珍，当年你我的梦中情人，喀秋莎，古兰丹姆，叶塞尼亚，阿娜尔罕。”
　　李江一张嘴就把我逗笑了，当年的俏皮话变成了今天的幽默。只有老伴儿愣愣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脸的懵懂。
　　“啊？”点儿长的嘴好像被根小棍儿撑起来合不上了
　　“说什么呢？我走了。”秀珍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样子。
　　“哎呀，姑奶奶，我错了，求求你了，千万别生气啊！我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了你，你要是走了，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李江装腔作势地拉着点儿长给秀珍作揖。
　　秀珍扑哧一声笑了：“你也真是的，还像苍蝇似的硌硬人。”秀珍的泼辣劲上来了，她拉着我对点儿长道，“你啥意思啊？这个人你不认识啊？”
　　点儿长一拍脑袋，哎呦一声，忙说对不起，忘了这还有一个大美女呢。他还是没有认出我。可能是我走的比较早，或者是我的变化太大，再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我。
　　“你仔细看看这是谁？你要是认不出来，我们就走了。”秀珍把我往点儿长面前推了推。
　　点儿长使劲地揉揉小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我，满脸疑惑地小声嘟囔道：“不可能啊，能这么巧吗？”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他突然一拍大腿道：“没错，你是李秀芳，你是大才女，没错。”他激动地转身对李江道，“我猜的没错吧？”李江看着他笑着点点头。
　　“这太突然了，对不住，对不住，真的眼拙没认出来，见谅！见谅！”他一个劲儿地向我鞠躬，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
　　李江把我老伴儿介绍给点儿长，他连忙和我老伴儿握手说慢待了，这副谦逊的举止真有点儿做生意的范儿。
　　大厅里的灯全都亮了，在灯光的照射下，整个大厅更加显得金碧辉煌。
　　也许是出于礼貌，李江他俩并没有与我和秀珍多说什么，倒是和我老伴儿攀谈起来。
　　为了不影响他们聊天儿，我拉着秀珍在大厅里东转转西看看，在水池边上请服务员为我俩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回到沙发上看着他们说话。
　　我感觉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轻轻地碰了一下秀珍指了指肚子。秀珍明白了我的意思，站起身来刚要说话。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对着点儿长小声耳语了几句，点儿长点点头站起身来说：“最尊贵的战友们，请吧，上二楼‘聚缘厅’。”随后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出了电梯，进了包间落座，服务员给每位倒茶水。
　　秀珍站起来冲着李江：“今天是来给我们灌水饱来了咋的？”
　　李江赶紧站起来对秀珍说：“哎呀我的姑奶奶，你这嘴还这么厉害，服了，马上就上菜，还有两个人一会儿也到了。”
　　“谁啊？你可别弄那些我们不认识的人啊……”
　　秀珍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高声大嗓的：“咋的，李大老板，今天咋出这么大血啊，把我们请到你家这么高档的大酒店来了，不会又是在这喝豆腐脑儿陪你唠嗑吧？”
　　随着话音进来四个人，说话的是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个头不高，皮肤黢黑，两眼外凸，脖子上带着大金链子，穿着花体恤衫、大裤头的光头胖子，胖子身旁是一个瘦高个儿，穿西装扎领带戴眼镜的男士，跟在他俩身后的是两位女士。
　　那个瘦子我看着有点儿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那个长得像蒋门神的黑胖子和那两个女士，我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秀珍偷偷地碰了我一下，小声说道：“好像是李江的狐朋狗友老猫和狗子。”
　　我仔细地看着这两个人，按秀珍提示的线路，努力地在过去的时光里搜寻，终于凑齐了他们从前的影子。可不是吗，除了胖了、瘦了外，依稀还有他们当年的样子，秀珍说得没错，正是李江的那两个影子，老猫和狗子。
　　光头老猫用眼睛扫了我和秀珍一眼，冲着李江喊道：“咋的哥儿们，让我们陪美女来了，行，够意思。”
　　李江嗔怪道：“你能不能不瞎咋呼！”说完又对其中的一个女人说，“你不能管管他啊？”
　　那个女的笑着道；“他就是这死样子，到哪都这样没深没浅的瞎咋呼，管不了。”
　　狗子用手扶着眼镜，瞪着小眼睛，满脸狐疑地看着我和秀珍，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位女士是……”他拉长声音，忽然他使劲的一拍老猫，“想起来了，余大美人和李大才女。”
　　老猫刚要回头，被狗子一拍吓了一跳，忙问：“哪个余大美人，哪个李大才女？”
　　“你真是个笨猫，就是咱青年点儿那两个后来的女知青，大美人和大才女的绰号不是你给起的吗？每次咱喝酒的时候点儿长和李江总叨咕的，你咋还忘了？”狗子说道。
　　老猫仔细地看了看：“嘿，可不是吗，虽说上了年纪，可还都这么漂亮，没变，哎，李江，你在哪淘换出来的？”
　　李江自豪地摆摆手：“坐下说，都坐下。”
　　大家依次落座，老猫和狗子身边各坐一位女士，我猜想那一定是他俩的夫人。果然，李江给我们一一做了介绍，我也把老伴儿介绍给了大家。
　　李江很自然地挨着秀珍坐了，秀珍扭头看了一眼李江道：“李大哥，你这是越活越年轻啊，你现在可比下乡那会儿精神多了。”
　　李江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反问：“你真是这么看的？”
　　“就是夸夸你，这架势把你灿烂的。”秀珍一边调侃李江，一边看着桌对面，忽然她用手轻轻地推了我一下，小声说，“你看看，老猫的媳妇是不是比老猫小好多，我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她。”
　　我看着老猫的媳妇，正好赶上老猫的媳妇也看我，我俩相视一笑，老猫媳妇看着我道：“姐，你是不是看我眼熟？”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然后抱歉地轻轻摇了摇头。
　　“哎妈呀，我想起来了，你不是屯子中间老马大叔家的二丫吗？”秀珍一惊一乍地说道。
　　“秀珍姐，你的记性真好，我就是二丫啊！”说完推了老猫一下，“你看秀珍姐还记得我呢。”
　　我还是有点糊涂，就问秀珍是哪个老马大叔。
　　秀珍说：“你走的时候她才十六七岁，你哪能有印象呢。”又大咧咧地问老猫：“哎，你是用什么手腕儿，把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糊弄到手的？”
　　老猫摸着大秃脑瓜子，一个劲儿嘿嘿地看着媳妇笑，那满脸的幸福相真是让人羡慕。
　　在秀珍不断地追问下，老猫和二丫两人，道出了他们的曲折的爱情故事。
　　
　　那一年的冬天，大雪封山封路，天地一片混沌，寒风刮得柳絮屯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就连那些平日里叫个不停的看家狗，都蜷缩在窝里不肯出来，只有屯子后边的枯树林子里的老鸹凄苦地嘎嘎叫着。
　　因为秀珍开玩笑，说谁光着身子围着屯子跑一圈，她就和谁好，结果李江当真了，非要和点儿长比比，最后惹出了好多闲话。
　　也就是这一天，老猫被爱情的神箭瞄上了。
　　住在屯子中间有一姓马的人家，男知青们管这家的男主人叫老马。
　　老马不到四十岁，家有两个闺女和一个儿子，大闺女十九岁，已经和县城里的一个小伙子定亲了，准备过年的时候办喜事儿；二姑娘也就是二丫十七岁，还待字闺中；儿子十四岁，正在村办学校上学。
　　在我们还没来青年点儿的时候，有一年的冬天，老马十岁的儿子病了，是李江、老猫和狗子顶着大雪，用马爬犁帮老马把孩子送到县医院，几个人又凑钱，帮着垫付了三十几块钱的医药费，还给孩子买了吃的，这可把老马感动的稀里哗啦。从此后，无论他家做点儿啥好吃的，都会悄悄地叫上他们几个，时间一长，李江几个成了老马家的常客。
　　也是因为老马的性格开朗，愿意和知青在一起打恋恋，知青们也愿意有事儿没事儿地到他家天南地北的鬼扯。
　　
　　那天，当秀珍和三子在青年点儿围着火炉无聊地打赌时，李江正在老马家白唬鬼故事，当李江讲到太平间时，老猫为了配合恐怖的场面，就恶作剧地做个鬼脸拍了二丫一下，岂不知二丫已经入戏，对什么是太平间不太懂，现在冷不丁看到老猫做的鬼脸和阴森的话语，嗷的一声吓哭了，李江顺嘴对老猫说了一句，你把人家姑娘吓傻了，你领家去当媳妇吧。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哪知道二丫竟然真的往心里去了。
　　第二年开春种完地，二丫已经十八岁了，按当时农村的风俗，到了这个年龄的姑娘就该张罗找婆家了，所以本屯子的媒婆、外屯子的媒婆都快把老马家的门槛子踩烂了。可是二丫说什么都不相亲，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再逼急了就哭。时间一长就有人私下里嚼舌头根子，说二丫是王母娘娘的侄女转世，是石女儿不能结婚。
　　二丫不管别人说的闲话，但是李江说的那句话，却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她放下了姑娘的矜持，隔三差五地偷偷给老猫送吃的，甚至趁着老猫不在时帮着洗衣缝被，把老猫弄得心里直发毛。
　　有一天老猫实在憋不住了，在屯子里堵住二丫，把二丫拉到僻静之处，问：“哎，小姑娘你到底要干啥。”
　　二丫低着头红着脸，手指捏着衣角晃悠着不吱声。
　　“你老给我送吃的，青年点儿的人都以为咱俩搞对象呢，你知道不？”
　　二丫一听微微抬起头看着老猫小声地说：“说就说呗。”
　　“那哪行啊，我比你大四五岁，再说你还没找婆家呢，这要传出去我倒无所谓，不过你还想不想在屯子里待了？”
　　“那你就娶了俺呗。”二丫的声音像蚊子。
　　“你大点儿声说，我没听见。”老猫高声说道。
　　二丫一下子来了勇气，她抬起头脖子一梗：“我说让你娶了俺，俺给你当媳妇。”
　　老猫一听，吓得转身撒腿就跑；二丫也捂着脸在原地直跺脚。
　　老猫一口气跑回青年点儿，看见狗子在屋里看书，拉起狗子来到外边，把刚才二丫说的话学了。
　　狗子笑着道：“那你就要了呗，那小丫头长得挺好看的，还比你小好几岁，你小子长得跟黑瞎子似的，艳福倒是不浅啊！”
　　“跟你说正经的哪。”老猫使劲儿拍了狗子一下。
　　“这事可不好办，万一你回城了，她怎么整。”
　　“是啊，可是她老帮我干活，老给我送吃的，还……”
　　“嗯，这还真不好办，这女的要是盯上男的还真没办法。”狗子像个成熟的过来人一样，“你就告诉她，你不想在农村搞对象。”
　　“那，那好吗？”
　　狗子乜了老猫一眼，说：“咋不好了，你不想要人家，就别让人家傻媳妇等苶汉子了。”说完就要回屋，刚走了两步又站住对老猫说，“不过，二丫是个好姑娘，老实还能干，还有就是无论从个头，还是长相，还有体型来说，二丫哪样都不比城里姑娘差，这要是生在城里，估计你我都靠不上边儿，可就是农村户口太好办。”
　　“我……我，哎你别走啊，帮我拿拿主意啊，我，我。”老猫吭哧瘪肚地我了半天。
　　“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二丫了？”狗子用怀疑目光看着老猫。
　　“有点儿，听你一说，我还真就看上她了，你说，像我这德行的，在城里哪个姑娘能看上我，就算有能看上我的，还不得长得跟猪八戒他二姨一样，是被别人挑剩下的啊，要不我就答应和她处处？”
　　“我看行，你要是不怕她是农村户口就和她处，反正咱们回城也没指望，不行就在这成家得了。”
　　“回不回去都一样，就我家那屁大点儿的地方，结婚都没地方住。”
　　“你要是考虑好了就这么定，等李江回来，让他去找老马说，他面子大。”
　　“定了！”老猫咧开大嘴笑了。
　　“哎，在李江没和老马说之前，你别和二丫说，听见没有，尽量躲着点儿二丫，她家是老马说了算，听见没有？”
　　“我知道，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