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里屋的房门开了，老爸走出来对我说：“过中午了，别让客人饿肚子啊，该做饭了。”
　　“一会儿就做。”我答应道。
　　老爸进厨房转了一圈出来：“家里也没啥菜，一会儿你们上饭店吃吧，回来给我和你妈带点就行了。”说完进里屋去了。
　　我笑着对秀珍说：“这老爷子可能操心了。”
　　“有爸妈真好啊，可惜我爸妈都走得那么早。”
　　我点点头：“是啊，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儿吗，我们接着说。”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说到跳舞，你看我这脑袋。”秀珍自嘲地笑了。
　　“我记得从八几年开始，的确允许和提倡青年跳舞，但是不能过格，像你们厂那么搞我想是不行的，那不都乱套了吗。”我插嘴道。
　　“可不是咋的，你是没看到过那场面，把大食堂布置的和舞厅一样，跳到一定时间还关灯呢。我也去过两次，后来在场上被人乱摸，又被我爸和我家的那个骂的狗血淋头，我才不敢再去了。”
　　我笑了，对她说：“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咋不怕呢，后来还有社会上的小青年找我，要和我搞对象，哎呀妈呀，我儿子都好几岁了，可吓死我了。”
　　“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招风。”
　　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笑了问她：“哎，工会主席咋没让你去学习跳舞呢？”
　　“让了，找我好几回，我没去，我回家和我爸说了，我爸骂了我一顿警告我，让我离那小子远点儿，我也知道那家伙人品不好，要不是有个好爹，他啥也不是。”
　　“你这么漂亮，他能放过你？”
　　“我刚一进厂他就黏糊我，被我骂了几次，还有我爸也找过她，警告他离我远点儿，那时他还是个木匠，他爸爸也没当主要领导，所以他也没敢造次。后来我结婚了，他也就拉到了，不过他当了工会主席后，也想给我穿小鞋，但是我爸那时候还没退休，他也不能把我咋样。”
　　“那他咋就当上了厂长？”
　　“还不是仗着他爸爸，再就是那些溜须拍马的人推荐他，他就接了我爸的厂长位置。”
　　“哦，我明白了，朝里有人好做官啊！”我感叹地说，忽然想起了她曾经骂过新厂长，就又问她，“他再没找你的麻烦吗？”
　　“找了，这家伙上任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我从工会里开了出去，让我回车间干活儿。没办法了，老爸退了，我的后台也没了，忍气吞声地走吧。他又开始找我家那位的毛病，我家那位在工作上比较认真，但在人情世故上却不圆滑，甚至可以说是太认真，经常因为工作的事儿和新厂长言语冲撞。当时我家那位已经是技术科的科长，但是新厂长又从别的地方调来一个年轻的，大学刚毕业的大学生当科长，让我家那位给打下手，理由是培养年轻人。我家那位气不过，就和他吵了起来，最后一气之下办了停薪留职到外边打工，一直到退休都没进过工厂的大门。再后来那个厂长看我家的在外边干的好，老板还给配上了小车，就放风让我家那口子回厂里上班，做主管生产和技术的副厂长。那时他都快把那个厂子弄黄了，厂子经常发不出来工资，你想我家那口子能回去吗？啊，他不用我们就报复我们，把我们从厂里挤出去，现在他又想让我们回去帮他收拾烂摊子，他贪够了想让我们替他背黑锅，世上哪有这种道理，这就是我们搬走的原因。”
　　说到这她长出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喝起水来。忽然她又问我相信命运不，我摇了摇头。她说她信，她说女人不能太要强了，太要强的女人大都命运不好。
　　听她的话里有话，我刚想问，外屋的门锁响了，老伴儿回来了。
　　
　　老伴儿拎着菜走了进来。
　　我刚要给秀珍做介绍，老伴儿神秘地小声说道：“哎，你看看外边那个人，你认识不。”
　　我隔着老伴儿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穿着休闲西装的人站在门口，我摇摇头小声地责备道：“你怎么把不认识的人往家带。”
　　“他在楼下向别人打听你，别人都说不知道，我正好回来赶上，他说是你们青年点儿的知青，听说你回来了想来看看你。”
　　我大为疑惑，几十年过去了，还有青年点儿的人记得我？我把老伴儿推到一边，仔细地看着门外的人，努力地想着会是谁。可是看了半天也想不起来。
　　等了一会儿，外面的人才笑眯眯地看着我问：“你是李秀芳吧？你真认不出我来了？大才女？”
　　“大才女”是我在青年点儿时大家伙儿送给我的雅号。
　　那人说着摘下帽子：“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李江大哥！”秀珍站在我身后发出一声惊呼。
　　听到秀珍喊李江大哥，我又仔细地辨别了一下，天啊！可不是吗，是李江。
　　我赶紧把李江让进屋，李江进了屋愣愣地看着秀珍，嘎巴着嘴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挤出：“你，你，你是秀珍？”
　　李江头发黑亮，保养较好的刀条脸已经发胖，显得富态而又精神，只是那双三角眼已经开始下垂，腰板儿挺拔，年轻时候的“虾米腰”已经看不出来了，上身白色休闲西服敞着怀，里面穿着红色带白色花点儿的翻领T恤衫，下身穿一条浅褐色休闲裤，足蹬一双白色休闲鞋，左手很绅士地托着一顶黑色礼帽，显得彬彬有礼。此时他看着秀珍，使劲儿地揉了揉三角眼，又回头看着我，嘴张成一个O形，用眼神向我询问。
　　我向他点点头。
　　李江看我点头，转身看着秀珍，突然蹲下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和秀珍不知所措，想去扶又不敢。老伴儿听到哭声从厨房出来，把李江扶到沙发上坐下。好一会儿李江才稳定了情绪。秀珍在纸抽里拽了张纸递给他，他接过去擦干了眼泪稳了稳神儿，但还是有点哽咽地问秀珍这么多年到哪里去了，让他找的好苦啊。
　　“你找我干啥啊？”秀珍奇怪地问。
　　“想你呗。”李江恢复了常态，回答时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长，多少还带点儿痞子的味道。
　　“缺德，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没正经的。”秀珍皱了皱眉头。
　　“我说的是真的，这可真是意外地收获啊！”李江搓着两只手兴奋地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不说了，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说完转身对我老伴儿，“哎，老张，别做饭了，今天我请客，这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一定要好好庆祝庆祝。”
　　老伴儿说：“菜都买了，就在家吃得了。”
　　“别了，见面不容易，更何况今天我还有意外的惊喜呢，就当给你们接风了，你们回来这么长时间，我才听说。”他转回身来看着我和秀珍道，“一会还能看见你们意想不到的人呢。”
　　“看样子现在是大老板了，是大款了，那就不在家吃了，让他请。”秀珍插了一句。
　　李江拉开大吉普车的车门，让我和老伴儿坐在后面，让秀珍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秀珍怀疑地看着李江问：“这车是你的吗？不是借的吧？”
　　李江一边开车，一边笑呵呵地说：“你说借的就是借的。”
　　
　　在小城的中心地带，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街———延川大街，这是以民族英雄何延川的名字命名的。
　　延川大街车水马龙，在一处繁华地段有一家三层海鲜大酒店，酒店门面装修的高贵典雅，门口站着两个身着大红旗袍面带微笑的女迎宾。
　　回来这么长时间，也聚会好多次，但从没有来过这里，想必这里的消费一定低不了。
　　进了旋转门是宽敞的大厅，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带喷水的半圆形水池，喷头在一条石雕的美人鱼周围喷出水柱，水面上漂着几片绿莲叶，几条带红白斑点的锦鲤在水里游弋。
　　大厅装饰的金碧辉煌，棚顶正中吊着一个淡黄色的大莲花吊灯，墙壁镶嵌着浮雕，每幅浮雕上边有一盏墙壁灯，下面摆放着考究的长短沙发和茶几，大厅左右两侧各有一个用绢花装饰的月亮门儿，门里面有铺着红色地毯的T形台，台两侧摆放着花篮和大圆桌，尽头是一个大屏幕。
　　看装饰就知道够档次，一般的寻常百姓是不会来这里消费的。
　　李江把我们让到沙发上，然后到服务台对服务员说着什么，服务员颔首微笑不停地点头，样子很是恭顺。
　　一会儿李江过来，说：“咱们先在这坐一会儿，马上有你们意想不到的人来。”
　　话音刚落，从楼上急匆匆地下来一个人，疾步来到李江面前，样子很是恭顺样子：“什么样的贵客来了，必须要我来亲自接待。”
　　“你看看是不是贵客。”李江笑着一指我们。
　　那人一转身，我和秀珍都愣住了，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