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名称:人约黄昏后 作者:独钓清波 发布时间:2022-04-19 11:35:48 字数:4115
大山把这个小山村围的一丝风都进不来,知青点儿院子外边的大柳树被太阳晒了一天,树叶都无精打采地曲卷着,就连各家各户养的看家狗,都躲在阴凉处伸着舌头哈哈地喘着粗气,只有房顶上的家雀,扯着嗓子叽叽喳喳地扯噪个没完,还有草丛里的蚂蚱,不知疲倦地扇动着翅膀蹦来蹦去发出烦躁的沙拉声。
太阳快要下山时,公社下来处理知青问题的人来了。
此人姓陈叫大厚,是公社人保组的,因为他说话大嗓门儿像吵架,所以大家背后叫他陈大狗,又因为他看女人的眼神总是直勾勾的,嘴角还颤抖,知青又送他绰号陈老色。他经常到知青点儿以检查为由,没话找话的和女知青搭讪,有时喝点儿酒还举止轻浮,弄得女知青看见他就像吃饭吃出苍蝇一样恶心,有几次男知青要教训他,但都被点儿长给阻止了,点儿长也曾经向队上反映过,最后都不了了之。
陈大厚本就是一介农民,很少走出大山包围的小屯子,就连到县城的次数都是可数的,他有个叔伯姐夫在县上当领导,看他整天游手好闲趴门扒窗的,怕他弄出什么不光彩的事儿来影响自己的形象,于是就用手中的便利在红星公社人保组,给他安排了一个跑腿送信的差事。刚开始陈大厚还是挺安分的,谁家丢个鸡少只鸭的,他跑前跑后地帮着找。时间一长,下边村屯的人就把他当成公家人对他毕恭毕敬,他也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把自己当成公社领导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飘飘然,时常以公社领导的身份到下边的村屯走来逛去,扬武扬威地打鸡骂狗,有时还以检查治安为名混吃混喝,尤其是看见有点儿姿色的女人,就忍不住流哈喇子。这也难怪,陈大厚快三十岁了还打着光棍,他能不急嘛,不仅他急,他父母更是急的火上房一样,虽说也有人给他介绍过几门亲事,但是人家姑娘一看他的模样都被吓跑了,所以现在他还是庙门前的旗杆——光棍一条。
这两天公社各部门的负责人都到县里头开会去了,主管知青的领导本来是让文书到青年点儿处理一下这件事儿,文书按领导的意思写了个稿,想到青年点儿念一下就完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是文书家里突然有事儿不能去了。
陈大厚听说了这件事儿,觉得这帮小青年平日里看不起他,还经常用他听不懂的文词儿埋汰他,于是他就想借这个机会给知青们来个杀威棒,好好打杀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让他们知道他陈大厚也是马王爷有三只眼。陈大厚找到文书主动请缨去处理这件事儿。文书知道陈大厚的德行,但是实在是没人去办这件事,所以琢磨来琢磨去就点头答应了,临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陈大厚,到了柳絮屯千万要去找生产队队长带着他去,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并特意告诉他一定要注意工作作风,到青年点儿一定不要摆架子,把文件念完了就回来,不要和知青们斗嘴,免的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陈大厚表面点头答应,可心里想的却是看我咋收拾他们。岂不知这些知青是从心里讨厌他,更是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他,虽然他把文书写的“文件”念了一遍,算是完成了任务,但他那无知的样子却被知青所嘲笑,不仅没能找回面子,最后还因为他冒充领导恣意妄为而惹怒了知青,差一点儿被知青打瞎了他那马王爷的第“三只眼”。
山村的温差大,白天热的人打不起精神,早晚又凉的让你想穿秋衣秋裤。
陈大厚来到知青点儿正好赶上知青收工,他手里拿顶褶褶巴巴的旧黄军帽,披着一件油渍麻花的黄大衣,里面穿着一件前胸印着“基干民兵”字样,褪了颜色的紫红色背心,裤子是带补丁的黄军裤,长得矮胖短腿,大脑袋中间没有头发,稀拉的眉毛下面两只外凸的金鱼眼,蒜头鼻子酒糟坑,满嘴大黄牙,就像《水浒》里的赤发鬼刘唐一样埋汰恶心。
此时陈大厚热的顺着斑秃头往下淌汗,他使劲地用帽子扇着风,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天气,但是为了有震慑力和更像领导,他硬是披着大衣不脱。
男知青们嘻嘻哈哈地进了院子,女知青默默地跟在后面。
陈大厚看见知青进了院子,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来了精神,
他使劲儿地挺了挺塌瘪的前胸,一只手掐腰,一只手平端着帽子,颇有威严地看着这群小青年。
男知青们看到陈大厚那身打扮和造型,都笑得前仰后合;
女知青们则厌恶地乜了他一眼,低着头匆匆地进屋去了。
有两个男生故意学着电影里汉奸的模样,一蹦一跳一溜儿小跑地到了陈大厚跟前,一个向他行了一个怪怪的举手礼,嘴里还喊着:嗨,希特勒;另一个甩了甩袖子,向他一弯腰大声地喊道:嗨,我一哈腰你妈死!
陈大厚绷着脸骂道:“滚一边去,马上集合开会。”
这俩家伙又是一哈腰,嗨了一声,然后冲着大伙儿做了个鬼脸。
陈大厚大声喊道:“哪个是除(余)秀珍?那个是除(余)秀珍?”
点儿长赶紧来到他的身后,小声地纠正:“错了,是余秀珍。”
“是吗?啊,是余秀珍啊,哎,哪个是余秀珍?”
秀珍头上戴着白色卫生帽,脖子上围着纱巾,嘴上捂着口罩,鼻子上卡着墨镜,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胳膊上戴着碎花布套袖,手上戴着工厂的劳保皮手套,脚穿高靿黄色农田鞋,她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细长的,五颜六色的大粽子,此刻她刚进院子,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就下意识地哎了一声。
陈大厚看了一眼秀珍,小声地骂道:“娘的,这是什么打扮。”又大声喊道,“都麻溜地放下家什,到我这集合开会。”
秀珍看了陈大厚一眼,赶紧把脸转到一旁,嘴里发出干哕声。
陈大厚听见秀珍发出的声音,他狠狠地盯着秀珍的背影,小声地道:“成,你不把我当干粮是不,一会儿有你好看的!”
知青们就当没看见陈大厚这个人一样,依旧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地换下干活的衣服,洗手洗脸洗脚。
陈大厚一看没人拿他当盘儿菜,这面子也太过不去了,一下子就急眼了,大声喊道:“你们都嘎哈呢,赶紧麻溜痛快儿地,一会我还要到别的屯子呢,你们要是耽误了我的大事儿,哼!”
点儿长赶紧对大伙说:“大家都快点儿,领导等着急了,领导在百忙当中来看望大家,大家抓点儿紧,赶紧的。”
陈大厚看着点儿长点点头。
知青们稀稀拉拉慢腾腾地来到陈大厚跟前,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女知青站在男知青身后,叽叽喳喳偷偷地指着陈大厚议论着,我们一起来的新知青很知趣地躲在最后。
陈大厚严肃地冲点儿长点点头。
点儿长喊道:“大家静一静,开会了,下面请陈领导讲话,大家鼓掌。”说完自己拍了几下巴掌。
陈大厚威严地咳了两声,鼓着金鱼眼左右扫视了知青们两眼,又使劲儿地咳了一声想引起知青们的注意,然后一挥胖乎乎的手,大衣差点儿掉到地上,又惹起了一阵哄笑。
陈大厚先背诵了一段,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和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语录,然后就结结巴巴地念起了文书写的对这次事情的处理决定,中间还问了好几次点儿长他不认识的生字。其实啥处理决定啊,就是让知青们安心干活儿,别再起幺蛾子,批评了点儿长不搞调查研究,擅自决定调换食堂炊事员,在知情当中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等等,捎带着批评做饭的女知青,不该不服从点儿长的工作安排等等不疼不痒的废话。
知青们好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的小声说笑着。
大门外传来狗叫声,房后的老榆树上也不知从哪儿飞来几只花喜鹊,好像一边看热闹还一边议论着,烦心的狗叫和难听的喜鹊叫声,正好和陈大厚结结巴巴呼应着,这又引起了知青们一阵哄笑。
念着念着陈大厚忽然停下来,他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咔吧着金鱼眼,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他指着刚才向他行礼的一个男知青厉声问道:“哎,李江,你刚才说的是哪国话?什么你一鞠躬我妈就得死?你是不是咒我呢?啊?”
叫李江的男知青晃悠着一步跨出,又冲着陈大厚一弯腰:“嗨,太君,你的听错了,我的大大的良民,我的是向你问好的干活。”
队伍里又是一阵哄笑和尖厉的口哨声。
陈大厚回头问点儿长是这意思吗,店长赶紧说是,是日语,问你好呢。
陈大狗满脸狐疑地转回头接着往下念,知青们依旧各干各的。
陈大厚念完了问大伙儿听清楚了没有,知青们齐声高喊听清楚了,还鼓起掌来。
陈大厚满意地点点头,说听清楚了就行,以后不许再闹事儿了,谁要是再闹事儿他就不客气了,派民兵来把闹事儿的抓起来,说完他喊道:“那个叫余秀珍的呐?”
“在这儿……呢”秀珍正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不自觉地答应了一句,等她看清是陈大厚喊她,就犹豫着降了音调。
“到前边来!”陈大厚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他并没有看见秀珍。
秀珍犹豫着向老知青那边看了几眼,然后低着头慢慢地走过去。
突然,陈大厚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两只凸出的金鱼眼直勾勾地看着秀珍,嘴角还微微哆嗦着:“你,你就是余秀珍?”
秀珍把脸转到一边点点头嗯了一声。
“刚才那个围的严严实实的是你吗?”陈大厚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语言温和地问。
秀珍懒得看他,在嗓子眼里和鼻腔里嗯了一声。
“为什么那身打扮啊?”
“那打扮咋了,我怕晒黑了。”秀珍抬起头乜了陈大厚一眼,蔫蔫的又不耐烦地答道。
陈大狗被噎的一愣神儿:“怕晒黑?嘿嘿,你这是来受教育的吗?啊?”他突地提高了声音道,“你这是城里资产阶级小姐的臭毛病。”他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把下滑的大衣往上颠了颠,又突地降低了声音和蔼地接着说,“你看我们哪个像你那样,我们农村老娘们儿的美就是因为黑,黑那是下地干活日头晒的,黑是……黑是……”
知青们一阵哄笑。
有人喊道:黑是啥呀?
“黑是……”他摘下帽子用三个指头挠挠秃头,又用帽子擦了擦汗。
知青们又是一阵哄笑,有人起哄道:你有娘儿们吗?黑吗?黑天躺在煤堆上能找着吗?
“现在没有,以后……谁他妈说的?给我站出来!”陈大厚急了。
知青们嗷嗷地又是一阵哄笑,点儿长在陈大厚身后急的冲大家直摆手。
秀珍好像也来了精神,问:“你刷牙吗?”
“刷……刷呀。”
“以前刷吗?跟谁学的?是不是跟我们知青学的?”
“这……”陈大厚支吾着。
“刷牙是不是资产阶级臭毛病?贫下中农是不是不该刷牙?那你咋还学呢?”秀珍有点儿咄咄逼人。
“这……”陈大厚求救似的回头看点儿长。
知青们又哄笑起来,点儿长赶紧过来把秀珍推走,又冲大家使劲儿地摆手,意思是别激怒了这个“二杆子”。
果然,陈大厚变了脸,只见他脸色涨得通红,酒糟鼻子变紫,眉头聚成了川字,嘴角哆嗦的更厉害了。他用手指点着:“好!好!好!”他咬着牙连着说了三个好,然后厉声地对点儿长喊道,“明天让那个说日本鬼子话的李江,还有那个叫余什么珍的,到公社人保组来一趟,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们这些‘街(发该音)溜子’。”说完掉头就走,大衣差点儿掉到地上。
知青们在后边嗷嗷地起哄。
门外两只大黄狗看见有人出来,跑到远处扯着脖子吼叫着,陈大厚弯腰拿起块土了咔,使劲地撇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