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名称:人约黄昏后 作者:独钓清波 发布时间:2022-04-19 13:21:43 字数:4048
太阳已经转到了正南,毛驴儿车还是慢腾腾地在坑洼的土路上扭着,拉车的小毛驴儿懒洋洋地走不上几步,就停下来啃路旁的嫩草。
点儿长脸上扣着破草帽,手里捏着根儿柳条,歪着身子靠在车梆上,等毛驴儿停下吃草时,才漫不经心地抽打一下毛驴的屁股,毛驴不情愿地往前走几步又停下来。
吃完早饭,大家都下地干活去了,等到日上三竿头了,点儿长才开始磨磨蹭蹭地套毛驴儿车,等到快中午了才出发。
那个叫李江的男知青跟在车后,不时地用弹弓东打一下西打一下。我和秀珍在车上无聊地看着一望无际的庄稼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儿。本来没我什么事儿,都是他们惹的祸,但秀珍害怕不敢来,就恳求点儿长让我陪她一起来。
太阳像个倒扣的大吊炉一样烤着地面,地面散发着虚幻的热浪,空气中透着令人窒息的灰土的味道。
我和秀珍把外衣蒙在头上,抵御着灼人的阳光,我有点儿后悔,不该听秀珍的话不把草帽带来,秀珍听点儿长说公社不太远一会儿就到,所以不用戴草帽,倒是点儿长自己戴草帽了。
李江用路边的柳条,给自己编了顶草帽戴上,又给我和秀珍编了一个。
忽然,李江嘘了一声,让点儿长把车停下,他扔掉草帽,脱下了外衣,用两只手把衣服张开像一张网一样,弯着腰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一堆茅草稞子挪去,眼看着就要到茅草稞子了,他猛地一跃而起扑向草稞子,一会儿,他举着一只大鸟站了起来。
“看看,这是什么?”他向我们喊道。
“野鸡!”点儿长惊呼了一声。
李江把野鸡的两条腿用麻绳绑住放到车上,又薅了一把蒿草盖上,说:“前几天我从这儿过就听见野鸡叫,今天终于逮住了,今晚有下酒菜了。”
本来青年点儿离公社所在的屯子没多远,也就七八里地,但我们是快到中午才出来的,再加上没着急,所以到公社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有大门框没有大门,右边一块牌子上写着“东方红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围墙不到一人高,是用土坯垒成的,一栋半青砖半土坯的长条房子坐北朝南,里边走廊一侧是几间办公室,每个门口上都挂着小牌子,牌子上写着办公室的名称,靠外一间就是人保组。
李江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回头小声嘱咐我们进屋别关严门,然后他轻轻地拉开门。
此时的陈大厚,正侧楞着身子仰坐在大头椅上,跷着二郎腿,叼着烟,闭着眼,手指在破旧的办公桌上敲着点儿,大秃脑袋摇晃着哼唱二人转。
“陈领导,我们来了,请训话!”李江慢慢拉开门,猛一下子窜到屋里,故意大声喊道,还行了个走样的礼。
陈大厚被吓的一哆嗦,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他赶紧收回二郎腿,鼓着一双金鱼眼狠狠地看着吓了他一跳的人。
我们仨使劲儿地捂住嘴才没笑出声来。
陈大厚看清是李江时,把嘴里的烟使劲儿地往地上一吐,又使劲儿地直了直腰,用手在斑秃的头上抹了一圈,张开大黄牙的嘴冷冷地对李江道:“成,你俩还真来了,那咱们今天就好好地叨咕叨咕你们的错误。”
他没有看到躲在我们身后的秀珍,或许是把我当成秀珍了。
只见陈大厚冲着点儿长点点头,然后把桌子一拍,厉声地冲着李江问:“昨天你嘎哈,是不是觉得我不懂外国话就跟我嘚瑟,拿外国话骂我。”
李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葡萄牌儿香烟,冲着陈大厚一晃,嬉笑着说:“领导你千万别急眼,我哪敢用外国话骂你老人家呢,我说的是日语,是问你好呢。”
陈大厚看见李江手里的烟,表情不再那么严肃了,但还是不依不饶的,让李江再说一遍那句日本鬼子的话。李江把烟放在桌子上,然后正儿八经地说了两遍,还冲他弯下了腰。
陈大厚刚要说话,一眼看见躲在我和点儿长身后的秀珍,态度立刻来了180度的大转弯。只见他站起身来走到我们面前,用手扒拉开点儿长和我,咧开大黄牙的嘴喘着粗气,媚笑着对秀珍说:“啊,小余子来了,来,快坐。”他把自己坐的椅子搬到外边,又一步跨过去想要拉秀珍的手。秀珍用手捂着嘴,表情厌烦的一躲。陈大厚没有抓到秀珍的手,两眼直勾勾地使劲地盯着秀珍,好像要一口把秀珍吞下去,嘴角也开始颤抖起来。
李江一看陈大厚的色样,赶紧拿出一颗烟往他手里塞,点儿长也过去拉他。
陈大厚两眼没离开秀珍的脸,他用一只手推开点儿长,又接过李江递过来的烟,这些动作好像都是在无意识下完成的。
“太君,来点着。”李江哧的一声划着了火柴,喊了一声。
陈大厚一激灵,火柴差点儿烧到耳朵,他回过神儿来,龇着大黄牙哈哈一笑,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他一边看着秀珍一边对点儿长说:“中了,看这小子认错态度好,你把他领回去写份检讨交到我这儿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让他以后老老实实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别把农村干部不当干粮,行了,走吧。”
我们像得了特赦令一样,赶紧推开门往外走。
“等等,你们几个先回去,让小余子留下帮我写份材料。”陈大厚喊道。
点儿长一听陈大厚要把秀珍留下来写材料,心想,你一个帮忙的,又不是负责人,你有什么材料可写啊,于是就说:“领导,这可不行啊,现在点儿里缺人手,一个萝卜顶一个坑,小余得回去干活儿。”
陈大厚脸色一沉:“嘎哈?我说话不中呗?”
“不是,是真的缺人手啊!”点儿长近似哀求道。
“咋的,就缺她一个人啊!就让她帮我写写材料,我还能吃了她咋的?”
“这……”
“别跟我扯犊子了,麻溜地赶紧走。”说完用手往外推我们仨。
李江急了,他使劲地一推陈大厚,立愣着眼睛说:“你少玩花花肠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别人怕你,我们知青可不怕你,今天你要是想玩邪的,我他妈的就干了你。”
秀珍也带着哭腔说道:“我不会写什么材料,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嘎哈,嘎哈,你们想造反啊?”陈大厚撸胳膊挽袖子的,“今天,你们要是跟我扯犊子,不按我的意思办,你们都别想走,我让民兵把你们都关起来。”
“你吹牛X,你抓一下我们试试。”李江不服地喊道。
声音越来越大,有人扒着门逢往里看,也有人问是咋回事儿。陈大厚不耐烦地:“去去,没你们的事儿。”这些人知道陈大厚二杆子的脾气,也知道他姐夫是县里的领导,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都蔫了吧唧地退了回去。
我走上前去对陈大厚讲:“你这样可是违反政策的,我们知青来到农村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你想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得干什么,你不能用权力压我们,你也没有这个权利,如果你想让余秀珍给你写材料,你就应当把她调到公社,你要是再这样强迫我们,我们就到知青办告你。”
陈大厚听了我的话,金鱼眼咔吧几下,嘿嘿冷笑一声,说:“哎呀,你这小妇女挺邪乎啊,我今天就犯这个错误了,你们都别走了。”说完他拿起电话使劲地摇了几下,“接广播室,喂,广播室,通知民兵到人保组集合,别废话,有事儿,快点儿。”
点儿长一看不好,怕我们在陈大厚的一亩三分地上吃亏,赶紧对李江耳语几句,李江嗯了一声,拉着我推开门就跑。
陈大厚喊道:“你他妈的有胆儿就别跑,你等着,看我咋收拾你。”然后又绷着脸对点儿长道,“你也麻溜地回去吧,让小余在这帮我写材料,明天我送她回去。”
秀珍害怕地紧紧拉住点儿长,点儿长对秀珍小声说:“没事儿,我在外边看着,他不敢把你咋样。”
陈大厚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了一下,转过身来说:“就那点儿胆子还敢跟我斗,老子是坐地炮,还能害怕你们这些城里来的街(发该音)溜子?”又对点儿长说,“你也走吧!”
点儿长对秀珍使了个眼色,偷偷地用手指了指外面,意思是我就在外边你别害怕,秀珍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
李江拉着我跑出来后,在大门外等点儿长和秀珍出来。等了一会儿只有点儿长一个人出来了。李江赶紧上前问秀珍咋没出来,点儿长说陈大厚这家伙今天抽风了,就是不让秀珍走,他是没办法了只能在这看着别出什么事儿,他把李江拉到一边,在李江耳朵边小声的不知道说了什么,李江一个劲儿地点头,点儿长又指了指我,然后向我摆了摆手,转身快步进院子去了。
李江对我招招让我上车,等我上了车他嘱咐我把住了,然后用柳条抽了小毛驴儿一下,喊了一声驾,小毛驴儿好像明白这是要回家了,立刻欢快地倒腾起四只蹄子,撒了欢地往家跑。
盛夏的天黑的晚,白天的太阳把土路晒得干巴巴的,草地里的蛐蛐儿和蚂蚱拼命地叫着,叫的人心烦意乱。
李江赶着毛驴车,在回青年点儿的土路上狂奔,车后边卷起了一股股灰尘。
就在李江赶着毛驴儿车拉着我拼命地往回跑时,陈大厚骂骂咧咧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稿纸放到桌子上,对秀珍道:“你怕啥呀,我又不吃人,来吧,你替我写个材料。”
秀珍坐在那里苦着脸眼泪汪汪地道:“我哪会写什么材料啊!”
“你就写,你们是怎么看不起我们农民的。”
“我什么时候看不起农民了?”秀珍有点急了,她知道陈大厚这是报复,故意上纲上线。
“那……”陈大厚挠着爆花秃的脑袋咔吧着金鱼眼,“你就写,你就写……”
“写啥呀,谁瞧不起你们了,不就是开个玩笑嘛,再说了,你让我写啥啊?”
陈大厚在屋子里转着圈,一圈,两圈,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秀珍看,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傻笑。
秀珍本来转过头看着窗外,她想看看点儿长还在不在,但是外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没看见点儿长的影子有点失望,心里暗暗责备自己,当时就应该和点儿长一起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开始害怕起来。
忽然,秀珍感觉身后没了脚步声,并且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她猛地转回头,正好看见陈大厚伸着脖子,鼓着金鱼眼,颤抖着嘴角,胸脯一起一落地看着她,吓得她乎地一下子站起来,高声喝问:“你,你想干什么?”
秀珍这一嗓子,把灵魂似乎已经出窍的陈大厚吓得一激灵,他像还魂了似的,使劲地一拍秃头顶,啪的一声:“你写,你就写,昨天你们是怎么挤对我的,都写下来。”
秀珍长出了一口气道:“不会写,我忘了。”
“忘了也得写,我让你们瞧不起公社干部。”说完站在那里看着秀珍。
秀珍看着陈大厚那副模样恶心的直想吐,心想不能让他这么看着我,太硌应人了,于是她对陈大厚道:“你这么看着我,我咋写啊。”
“你写你的我看我的,嘎哈呀,我在这你还写不下去啊?”
“对呀,你在这我写不下去。”
陈大厚歪着头看着秀珍,想了想,说道:“那行,你写吧,我正好也饿了。”说完拉开门出去了。
秀珍一看陈大厚走了,心里一阵狂喜,她估计陈大厚已经走远了,就赶紧来到门口推门,没有推开,又推一下还是没开,她心里凉了半截,心里骂道:“这个该死的癞蛤蟆把门锁上了。”
秀珍失望地回到桌子前,忽然她看到点儿长趴在窗玻璃上对她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