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意料之外

　　看到平时雄武勇猛的大将，因为愧疚而眩晕，而且准备自杀以示清白，丰臣的怒气渐渐平息下去。
　　作为最亲信的大臣和最亲密的朋友，真要下令杀死他，丰臣还真不是一件说做就做的事；况且小西最多也只是失察之责，想到这里，他便迁怒于人：“快…快去把内藤如安传来，我要当面问他…”
　　石田三成赶忙打起圆场：“太阁，您今天既辛苦又受气，还要操心别的大事，这件事交给我办吧！太阁您尽管放心，我即可把他抓来问个明白！”
　　秀吉点了点头，又侧目望了望目瞪口呆的杨方亨、袁坤仪二使，恨恨道：“明国太无礼了，竟敢用这种方式来嘲笑我？”
　　沈惟敬听得明明白白、看得清清楚楚，也知道这关迟早要过，便噗通跪下：“太阁大人！我国朝野上下对大人都非常尊重！这次册封日本王，完全是因为不了解贵国国情。杨正使和袁副使，只是传递诏书，并不知情。大人不应责怪无辜使者的。”
　　丰臣见沈半仙跪的那么真诚、说的那么卑微、做的那么惶恐，自尊心自然而然得到了一些补偿，仍愤愤难平道：“念在沈使臣言语恭，今天就饶了你们。且容你等回去传话给神宗皇帝，如果不按照我的七条来贡，我丰臣将再次兵发朝鲜，甚至直接杀入大明沿海，听明白了吗？”
　　眼见大明两位使臣呆如木鸡的还戳在那里，秀吉大声咆哮起来：“给我滚出去…大明的、朝鲜的，通通滚出去…”
　　看看阵势已过，众大臣纷纷围在丰臣秀吉面前劝慰，也有替小西行长求情的。
　　丰臣秀吉闹了这一出，元气大伤、精力大损，眼神渐渐迷乱，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各位都退了吧，我今天累了。”
　　还没等说完，侍从已经搀起丰臣朝殿内走去。
　　众人连忙称是，也纷纷退了出来。
　　这边石田三成忙着吩咐亲信去捉拿内藤如安，暗暗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武士心领神会，握了握刀把刚要出去，却被小西挥手制止了。
　　因为他看到老内藤快步走了过来。
　　小西行长这个时候，已经活络起来，他拉了拉石田的手，又拉住了老内藤的手：“石田君，内藤家一直都是我们的世交，内藤忠俊又是我的心腹人。他是不能再来对质，又不能真砍了。最好让老内藤找个影武者代替他去死吧！”
　　老内藤看了看石田，石田点头。老内藤喜上眉梢：“太感谢两位大人，犬子无德无能，造成这么大乌龙，本该捉拿问罪，谁知道他已经畏罪自杀。等太阁气消了，麻烦两位陪我去当面请罪吧。”
　　石田交代武士：“你们，随内藤大人去他家，听说内藤忠俊已经畏罪自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武士应诺。
　　老内藤一个劲朝石田施礼：“石田大人，大恩不言谢啊。”
　　石田还礼：“内藤老爷，都是自己人，你快回府看看，让武士们查验尸体，不要出了什么差错啊。”
　　小西行长和老内藤告别了石田，带着随从各自回府。
　　沈惟敬领着杨方亨和袁坤仪返回驿馆，好半天还没缓过神来。这次僧译的误判，让整出戏功亏一篑，不知如何谢幕。
　　杨方亨这几天在大阪吃的喝的油肠肥肚的，脑袋瓜子也不好使了；袁坤仪觉得自己这回大小就是副使，也就拎拎包、跑跑腿的份，无需担责，所以懒得插话。
　　杨方亨干着急：“沈半仙，我到现在整个还稀里糊涂的，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偏差，接下来可怎么办才好？”
　　沈惟敬又找借口搪塞：“这个不怨我们。都是朝鲜使臣给害的。他们只派了一个县太爷送了点白菜地瓜过来。丰臣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年纪大了，又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
　　不断追问沈惟敬：“沈半仙，后面怎么弄？”
　　沈惟敬：“杨老爷，您是正使，袁老爷和我都听您调谴。”
　　杨方亨赶紧推脱道：“沈半仙，前后我都没参与，日本又不熟。我哪来的办法？还是沈半仙拿主意吧？”
　　杨方亨边说边扫了一眼袁坤仪。老袁点了点头。
　　沈惟敬见两位使臣统一了意见，不紧不慢道：“两位老爷，真要我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我们认定册封大典顺利完成了，朝廷远隔千里，还能再派人核实不成？”
　　杨方亨：“那回书呢？”
　　沈惟敬咬咬牙道：“回书简单，我自会找小西行长去要一份。现在最关键是杨老爷、袁老爷能不能同舟共济了。”
　　袁坤仪当即表态：“我听你安排。”
　　杨方亨也忙道：“我自然也是，一切全听沈先生的。”
　　三人遂不眠不休，连夜商讨对策。
　　沈惟敬知道自己这回是弄巧成拙了。本想着只要挨到丰臣寿终正寝，亦或是能蒙混过册封这一关，他便可以功成身退，带上嫦娥隐居闹市或乡野；不料半路杀出个寿谷和尚，搅了东封使命。
　　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回过头来，去忽悠自己人。
　　第二天一早，沈惟敬径直去找小西行长，要他帮忙弄一份日方接受册封的表文。
　　小西行长惊魂未定，只想着早点了结，哪还敢不答应；应允等事情一平息，便想办法盗取官印行表文。
　　沈惟敬要求表文里提及朝鲜派低级别县官来祝贺受封，受到日方强烈抵触和抗议，暗示若议和有变，全系日本跟朝鲜有隙，和己无关。
　　回馆驿路上，沈惟敬特意打大阪街过，瞎几巴的买了好多日本土特产，佯称是日方回赠明朝的礼物。杨方亨系出正统，哪玩过这种玄虚，眼看着沈惟敬麻利的办着事儿，一愣一愣的，连声都不敢发。
　　一直等到是年底，小西才送来回书。
　　沈惟敬心里清楚，回京师必将被治罪，于是让杨方亨先回，自己以督促日本退兵为理由滞留朝鲜。
　　万历二十五年，二月初。
　　杨方亨携袁坤仪回京复命，呈上沈惟敬买的方物作为贡礼，并献上假谢恩表一道。
　　大明礼部官员对照上次小西飞来京时的表文，在验证丰臣秀吉的谢表时，发现印章是假的；加之得到朝鲜情报，加藤清正奉命赴朝鲜整治军队，无数战船不间断往釜山一线运送军力粮草。
　　经再三追问，杨方亨吐露真情，并将全部过错都推到沈惟敬身上。同时，还交出了盗自沈惟敬私囊里的宋应昌手书，书中有“如事办妥，荐为督抚”的话，看来这杨方亨也是老奸巨猾，早就做好了卸责的准备。
　　神宗大怒，当场将兵部尚书宋应昌收监问罪，并下旨派锦衣卫赴朝鲜缉拿沈惟敬。
　　为防沈惟敬外逃，刑部当即派专人控制了沈府，将吴嫦娥软禁在家。
　　二月底，苟延残喘的丰臣秀吉发布了全国总动员令，以加藤清正为总指挥，各军团全面出击，第二次出征朝鲜，日本史称“庆长之役”，朝鲜称之为丁酉再乱。
　　神宗再度应战。
　　大明派出著名征西将军麻贵领军援朝，经过整整两年血战，终于击败日军。
　　万历二十七年，二月。
　　麻贵率师凯旋，提右都督，予世代荫封。
　　据史料记载，明军两次东征共耗费饷银约八百万两；等同于万历年间修建定陵的开销。对比甲午战争失败后，清朝政府一次就赔款给日本白银两亿两，明朝抗倭援朝的这笔钱花得很值。
　　日本向外扩张的野心，并不像沈惟敬所估计的，仅仅只是丰臣秀吉一个人有，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如果明军不在朝鲜击败日军，战争仍然会在中国本土发生。
　　然，那位早就该死的丰臣秀吉，于下达第二次侵朝命令四个月后，终于透支了最后一口阳气，撒手人寰。
　　其实，丰臣并不是真的耗尽阳寿，而且死于非命。
　　原因就在于沈惟敬。他沈惟敬看了那么多年寿相，几无失手，偏偏就在丰臣这边栽了跟头。
　　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等到丰臣秀吉差人单独请他去淀姬府的时候，沈惟敬分明是有备而去。
　　席前对付丰臣、淀姬、小“拾”一整套忽悠话术，自不必描述。
　　席间，开始饮酒时，丰臣秀吉看到沈惟敬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丸，和着一口酒吞了下去。丰臣老儿很好奇，问是什么东西？
　　沈惟敬笑答，这药丸是仙丹。他是属于相术界的炼金师，从师傅那儿学了炼金术；进入仕途前，自己精心苦炼了一些仙丹，饮酒前内服一粒，不仅可以延年益寿，还可以增强男性活力。
　　丰臣秀吉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两点，又亲眼所见沈惟敬和酒吞服，而且服后很明显就面颊红润了许多。再也经不住淀姬的撒娇和自己内心的渴望，便厚着脸皮向沈惟敬要了几粒。
　　丰臣不愧是老谋深算，吃之前，他将药丸掰开一半，一半让沈惟敬先和酒服下，见不是毒药后，自己也充满希望的服了下去。
　　四个月后，丰臣秀吉果然因为慢性毒发而身亡。
　　那么，沈惟敬怎么就安然无恙呢？
　　原来，沈惟敬的丹丸分为阴阳，先服阳药、过后再服阴药，和以酒来中和。阴阳结合，不仅没事，还真有保健功效。
　　丰臣死后，其部下分为东西二军互相攻击，西军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石田三成为代表，大部分在第二次朝鲜战役中送了命，剩下的残兵败将被德川家康领导的东军迅速击溃，致使丰臣家势力受到重创，又过了若干年，德川家康发动了大阪战役，彻底灭亡了丰臣一族。
　　丰臣这个姓氏，从此在日本灭绝，这是怀揣着太阳帝国梦想的丰臣秀吉做梦也想不到的结局。
　　要说日本国在朝鲜战场上也有意外收获，那就是掳掠了大量朝鲜工匠和读书人到九洲参与战备物质生产，让日本在吸收儒家文化，在铁艺、陶艺制作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
　　朝鲜战争取得胜利后，万历神宗帝以平倭援朝诏告天下（《神宗实录》卷334），诏曰：
　　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属者东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附之邦，伊歧对马之间，鲸鲵四起，乐浪玄菟之境，锋镝交加，君臣逋亡，人民离散，驰章告急，请兵往援。
　　朕念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岂宜坐视，若使弱者不扶，谁其怀德，强者逃罚，谁其畏威。况东方为肩臂之藩，则此贼亦门庭之寇，遏沮定乱，在予一人。于是少命偏师，第加薄伐。平壤一战，已褫骄魂，而贼负固，多端阳顺阴逆，求本伺影，故作乞怜。册使未还，凶威复扇。朕洞知狡状，独断于心。乃发郡国羽林之材，无吝金钱勇爵之赏，必尽弁服，用澄海波。
　　仰赖天地鸿庥，宗社阴骘，神降之罚，贼殒其魁，而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四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穴。外援悉断，内计无之。于是同恶就歼，群酋宵遁，舳舻付于烈火，海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虽百年侨居之寇，举一旦荡涤靡遗。鸿雁来归，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除所获首功，封为京观，仍槛致平正秀等六十一人，弃尸稿街，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
　　于戏，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戳。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
　　凡我文武内外大小臣工，尚宜洁自爱民，奉公体国，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息，正惟此时，诸因东征加派钱粮，一切尽令所司除豁，务为存抚，勿事烦苛，咨尔多方，宜悉朕意。钦此。
　　万历朝鲜战争意义重大。
　　朝鲜维护了民族尊严和领土完整；
　　日本统治集团数百年不敢向大陆扩张；
　　中朝两国人民鲜血结成的友谊世代相传。
　　饮马鸭绿江，旌旗长招展。
　　时至今日，朝鲜三千里河山巍然屹立，一寸不少。
　　因为，他的身后，就是我泱泱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