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团团乱转

　　话说小西飞（内藤忠俊）在渡海途中，直接把“伏降书”喂了鲨鱼。
　　此等外交官，不计后果，勇担风险，魄力使然，实属罕见，不服不行。
　　回日本后，除了他的干爹小西行长之外，没有向任何人谈起明朝的“宋三条”，连他亲生父亲老内藤也只字不提。
　　在给丰臣秀吉例行汇报时，内藤忠俊全程口述，说是经大明通议配合，他舌战大明兵部尚书、翰林院大学士等一干群儒，历时三日，最终达成议和条款，迫使万历皇帝同意册封丰臣秀吉为大明王，双方平起平坐，不分君臣。
　　丰臣秀吉小眼睛一直盯着儒雅俊郎、年方二十七的外交官内藤忠俊，脑瓜子里忽然闪过了诸葛孔明独步江东、舌战群儒的场景。那年，亮恰好二十七岁。
　　这要是放在几年前，丰臣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一直都奉行靠拳头说话的策略，从来不看好所谓的君子动口。
　　只是，老天不开眼，没能赐予他永远都铁打一般的硬朗。最近明显感觉体力不济、日暮西下，面对淀姬生育后更加强烈的需求，他也是无力应付、装聋作哑。白天处理公务常常精力跟不上脑力，哪怕是接见臣子，也总是硬端着架子，才不至于露出囧像。
　　内藤忠俊知道太阁有多大的狐疑，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尊敬的太阁，并不是我内藤有大多的能耐，而是我背靠的是太阳帝国，我这样告诉大明兵部负责人，虽然他们人口多，但毕竟五十年没有打过大仗；而我丰臣太阁，刚刚踏着战国的硝烟，统一了九洲岛，麾下小西将军、织田将军、德川将军、武田将军，每位大名都统帅着数十万武士，仅仅只小西将军半路兵马三个月就几乎踏平了朝鲜半岛。到时候，只要太阁权杖一指，百万大军从鸭绿江、东南沿海、黄海、辽东海域，同时进发，三年之内，定能马踏中华，一统亚洲。”
　　丰臣听罢，不免暗喜。这小子，说到他心窝子去了，顿时觉得浑身暖暖的，这不正是他的太阳帝国梦吗？
　　丰臣很想再听下去，可惜身子实在支撑不住，便朝小西行长挥了挥手，小西赶紧跑近，耳朵贴了过去。
　　丰臣轻道：“将军啊，忠俊是个人才，多培养，也算我们对得起内藤家。”
　　小西行长频频点头。
　　丰臣：“大明既然求和，就让他们派使臣来册封吧。到时候，你记得把德川家康等不太对付的都叫上，好让他们看看我丰臣是如何跟庞大的中华平起平坐。”
　　小西还没来得及回话，丰臣已经起身离座，在侍从搀扶下，回了后堂。
　　小西行长只感觉背脊发凉，因是惊出了冷汗所致。
　　在沈惟敬、小西行长、内藤忠俊三位不按套路出牌的外交人员上忽下悠中：万历皇帝以为日本接受了“宋三条”，低头认输了；
　　丰臣秀吉以为明朝接受了“太阁七条”，休兵乞和，自己将要成为大明王了；朝鲜君臣眼看着日军正分批撤出南部两道，以为和平的曙光真的来到了。
　　大明、日本、朝鲜三个国家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被这三位各显奇葩的相师神棍、战争商人、外交新星耍得团团乱转，还皆大欢喜。
　　只是，任何谎言或骗局，都有被戳穿的时候。哪怕是沈惟敬、小西、内藤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天意。
　　还是元觉师傅那句话：是老虎总要吃人的。
　　丰臣秀吉、安倍晴明之流，以及后来的东条英机、松井石根之辈，无时无刻不怀觊觎之心，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别人家的土地和女人。
　　万历二十四年。
　　八月末。
　　神宗帝经钦点，新任明使杨方亨、副使袁坤仪、协调使沈惟敬一行人，再次乘安宅大船前往日本大阪册封秀吉。
　　丰臣秀吉原本打算让明使们前往京都册封，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让京都受损颇大，遂改回大阪。
　　这次赴日，沈惟敬表面一如既往的轻松，内心却格外纠结。一路上都在盘算如何才能最有效的跟小西行长联手，不至于让册封场面失控。
　　行前，他数次摆卦问丰臣阳寿，明明就是该绝之命，却为何还在苟延残喘。原来，是卦象给出了提示：“伤官多的人”命硬。
　　忌惮于丰臣超强的生命力，沈惟敬暗嗔，目前最幸运的选项，就是先挺过册封这一关，后面再利用两头信息的不对称，继续忽悠下去，只要熬到丰臣归西，中、日、朝的和平，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使臣杨方亨第一次出海，未免好奇，一直都站在大船第二层的高台上，精神抖擞、情趣高涨，体验着。
　　袁坤仪自感与沈半仙交好，便在船舱陪着沈惟敬品茶，兴趣盎然的缠着沈半仙讲八卦。
　　沈惟敬拗不过，讲了个一眼四宰相的相面趣事：
　　说是北宋秀才王钦若刚考中进士，与同窗寇准一起游相国寺，见一术士在此摆摊，便请看相。术士惊言：您二位面相清奇，将来都会做宰相啊。
　　两人听罢，权当在听笑话，付了卦金后，还不住的哈哈大笑。
　　刚出得大门，又碰上张齐贤与赵安也来找这个术士，于是王钦若和寇准跟着他们再返回。
　　术士抬头再看，惊讶不已，连连感叹：真没想到，一日之内，竟然能一眼就能看到四位宰相！
　　这四人听后，谁也没去相信。
　　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人，也都认定术士今天是在瞎捧场，乱骗钱，大家一哄而散。
　　经此一算后，这位术士的声望大降，少有人再找他看相，以至穷困潦倒。
　　可是，王钦若、寇准、张齐贤与赵安四人，后来却真的先后都做了宰相。
　　王钦若曾想过安排翰林院给这位术士作传，遗憾的是怎么也打听到他的消息。
　　袁坤仪正听的津津有味，二层大平台上传来了杨方亨激动的叫唤声：“哇！好大一片陆地啊！袁侍郎、沈学士，赶紧上来吧。我们这是快到了。”
　　袁、沈二人应声上了二层高台，只见杨方亨正迎着海风，指向大阪方向。
　　杨使臣在凛凛海风、粼粼波涛中，看到了绿地，心情格外激动，身子微微颤抖着，牙齿也碰的咯咯作响。
　　沈惟敬赶紧劝道：“杨老爷，海面风大，还是进舱喝点热茶吧。”
　　三人进了船舱，袁坤仪让侍从递上来热茶。
　　杨方亨呷上了茶，身子瞬间觉得暖和起来，向沈惟敬微笑道：“沈学士，杨某我初次去日本，不太清楚他们规矩，你可要多帮衬啊。”
　　沈惟敬恭敬回道：“这个自然。”
　　杨方亨心有余悸：“我听说上次出使狮子国的同僚，带了那么多珍宝去宣抚，那该死的南洋狮子国生番，礼都收了，人竟然给吃了！”
　　沈惟敬听了笑道：“杨老爷，您先把心放肚子里，日本人他不会吃人！你且听听‘日本人’、‘日本人’这三个字，就明白了。”
　　杨方亨：“怎么就明白呢？”
　　沈惟敬：“您看。‘日本人’，‘日、本人’，它的意思就是真的要‘日’，也是先日他‘本人’。”
　　杨方亨和袁坤仪听罢，心领神会，双双呵呵大笑。
　　三人谈笑间，船已抵岸。
　　出得舱来，沈惟敬远远的就看见小西行长等人已经在码头等候。他礼节性的让杨方亨、袁坤仪先后下船，才再次落脚，踏上了大阪城的土地。
　　双方见过后，沈惟敬等人被请上了马车，前呼后拥、热热闹闹的往城区而去。
　　明使的馆驿点，仍然选在樱花园。
　　天守阁显然为此精心做了布置。
　　杨方亨远望这一座最具日式风格的楼阁，只见白色的墙面上黑漆描金，那精致庄重的黑色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孤傲，安静矗立在一片樱树丛中，在这座繁华岛有着不可意会的象征。
　　等进得天守阁，看到内部一尘不染、低调奢华的场景，杨方亨久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他暗想，一个拥有如此文明馆驿的国度，应该不至于像狮子国那样烹饪使者。
　　彼此安顿好后，丰臣秀吉先后领着德川家康、石田三成、安倍晴明等纷纷上门拜访，先后请宴。
　　内藤忠俊也数次单独安排了花宴招待，宾主尽欢。
　　杨方亨见他们言语谦卑、服饰庄重、恭敬有礼，心神彻彻底底安定下来，抖擞起精神与众人斡旋。
　　沈惟敬也总算逮到机会与小西行长单独会晤。
　　小西将军显得兴致盎然：“沈而弟，我必须要跟你分享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公主夫人已经有身孕了。”
　　沈惟敬颇感意外，惊叹于日本人超强的战力。丰臣以近六十之躯得子，小西眼看着快五十了还能添丁。
　　小西行长不无期待的问：“沈先生，不瞒你说，我也是盼望着能再抱上个亲儿子。你是半仙，能不能帮我预测一下？”
　　沈惟敬也不见外：“将军，生儿生女，其实是靠女人肚子里那颗种子决定的。”
　　小西行长：“哦？”
　　沈惟敬：“医相学上有种讲法，种子在女人那边一旦成熟，就会坐等着你体内的情根挨个进去遴选。”
　　小西行长若有所悟：“这跟咱挑女人都是一个道理吧？”
　　沈惟敬：“同也不同，您是只挑女的，种子只挑最中意的，不分男女、不管俊丑；只要遇到中意的，便开门接纳，如果这个情根是男种，那么以后生出来就是男孩；关上情门后，其他的情根，一律都被淘汰。”
　　小西行长好奇心徒增：“那我侄儿家的一胎两生怎么回事？”
　　沈惟敬答：“如果凑巧这一波情根中有两个同时都是种子所中意的，那么她就都接纳进了门，很可能会怀双胞胎、龙凤胎。”
　　小西行长：“那为什么我兄弟家一直都没怀上？”
　　沈惟敬：“这个简单，你家兄弟夫人肚子里的种子，一直都等不到她中意的情根，那么就一直都怀不上孩子。”
　　小西行长：“那怎么解？”
　　沈惟敬：“那更简单，让你家弟弟再娶一房试试。”
　　小西行长顿悟：“看来，公主还是很喜欢我的，要不怎么会这么快就怀上了。我真开心啊。”
　　沈惟敬借驴下坡：“那是自然。将军仪表堂堂、文韬武略、雄盖九洲，我估计全亚洲，哦，不，全天下的女人都会对你投怀送抱。”
　　小西行长有点不好意思：“沈先生，亚洲就可以，全天下还是免了。”
　　沈惟敬：“这是为何？”
　　小西行长：“西伯利亚的女人、欧洲那边的女人，跟我大日本男人，不是一个型号。即使娶回来，也是不爽的。”
　　沈惟敬呵呵一笑。
　　小西行长要子之心还在作祟：“二弟，你还没回答我，公主怀的是男孩女孩？”
　　沈惟敬仔细端详一番，问道：“将军，你命有三子。目前育有几子？”
　　小西行长显得很兴奋：“家里育有两子。”
　　沈惟敬：“要不要再想想，外面可有遗漏的？”
　　小西行长：“肯定没有。”
　　沈惟敬笑道：“那不就得了，恭喜你啊。”
　　听了这一波关于生儿育女的产前教育，小西行长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觉得他沈惟敬不仅是半仙，还是妇科专家、是医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