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晋州屠城

　　要说，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怕什么来什么。朝鲜国果然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导火索并不在李将军那边，而是出在了朝鲜和谈副主谈人加藤清正身上。
　　丰臣既封了他参与朝鲜问题和谈，加藤肚子里的小算盘便一直拨弄着没停过。眼看小西沉迷于朝鲜带回来的绝色美女而无法自拔，根本就不理军政，平时又跟沈惟敬走的那么近，要让他去争锋相对几无可能。
　　他知道，自古谈判桌上有一条规矩，嘴皮子解决不了的，就用牙齿去解决。
　　自明军入朝，就占据了军事上的优势，无论是黄海道、海州港、开城府轻易被夺，还是碧蹄馆以少胜多，都显示了大明军队的战力。所以，加藤觉得很有必要再通过一次强大的军事行动，来赢得谈判桌上的话语权。
　　当然，最主要的是，如果此次行动有所战果，那么他在丰臣太阁眼里，分量会加重，以后军权的分配也不再是他小西行长一言堂。
　　即使此次行动没有达到预期，并最终导致谈判破裂或者产生妥协，那也是他小西行长背着黑锅。
　　只是，碧蹄馆一役，彰显了明军的实力，李家军在以一敌五、甚至以一敌十战局前，毫无畏惧，且愈战愈勇，以之相比，日军的差距明显摆在那里。看来，明军惹不起，也不好惹，更不敢再惹。
　　那么，只能再去欺负朝鲜义军了。
　　加藤回到家后，跟自己的参谋班底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拿晋州府开刀，是不二之选。
　　晋州是全罗道的门户，去年加藤属部细川副将曾在这里吃过大亏，还丢了小命。所以，加藤把这次偷袭晋州的近一万武士就由细川的亲弟弟统帅，美其名曰复仇之战，加藤的副将龟田正一郎再率一万精兵殿后。
　　小西行长本来就跟加藤不对付。他的内线第一时间就把加藤对前线的部署传回小西耳朵，小西想都没想，把加藤要出兵打晋州的消息私下透露给了他的结拜兄弟沈惟敬。
　　沈惟敬苦劝小西尽快下令按兵不动，小西感叹他指挥不了加藤的队伍，还反过来劝沈惟敬赶紧通知李如松命令朝鲜义军撤出晋州，丢座空城给加藤，让加藤兴师动众的计划落空。反正议和协议正式签订生效后，日军还是要自动撤退的。
　　沈惟敬思前想后，赶紧与袁坤仪商量，让袁坤仪连夜写信，差随从跨海返回朝鲜国，给李如松送去情报。
　　几乎在细川和龟田收到加藤军事行动密报的同时，李如松也得报了。
　　李如松听取了沈惟敬和袁坤仪的建议，稳妥为先，急令李家军各部收缩阵线不得轻举妄动，同时交代柳成龙尽快将朝鲜义军撤出晋州。
　　晋州守将崔玉凯，正是去年亲手刀毙细川的猛将。他生于斯长于斯，对晋州充满了深厚的情感。在获悉柳将军要求他们全部撤军，空留孤城后，内心万般不舍，当即召集了崔庆会及各营领军碰头。现场几乎所有的领头人都坚决反对弃城，纷纷表了决心，誓于晋州共存亡。
　　明军派驻晋州守城的协调官叫李义秋，是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看到义军群情激愤的场景，深受感染，未能预见战争的残酷性，没有按照派驻规定及时上报军情，想着先观察观察情况再报不迟，因此贻误了强制执行撤军的机会。
　　会后，晋城各指挥官不约而同的迅速收缩了防线，领着各营官兵驻扎到晋州主城及周边的防御据点，加筑工事，布防战线。
　　一周之后。
　　细川第一梯队近万主力靠近晋州外围，开始了疯狂围剿，因兵力差距悬殊，仅仅用了三天不到时间，就清理干净了外围义军的防御力量。
　　第四日，日军第二梯队主力全部到位，开始迅速分批合围，从四个方向一起攻城。
　　可以说，这是自明军入朝后，日军发动的最惨烈的围城攻击战，日军两万多精锐部队在通天大炮的狂轰乱炸配合下，日夜不停地向四面城门发动着攻击，整个晋州城浓烟滚滚、火海四起、险象环生、哭爹叫娘。崔玉凯、崔庆会等将领都冲到了第一线，带头防御城头，拼死抵抗，李义秋也领着他的七名卫士浴血奋战，一次又一次击退了日军的进攻。
　　主城攻防战持续了整整六天，晋州城墙连续遭炮弹轰炸，火烧连城却不得破。偏偏在第七日晚上，天降暴雨，大雨硬生生的把已经烧脆的城墙淋塌了一个角。
　　哎，天亡晋州啊。
　　日军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坍塌之角用龟甲车猛烈撞击，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两万多武士一拥而入。守城的五千多义军虽然陷入绝望之中，但依然顽强不屈的展开了城市巷战，终因寡不敌众，大多战死。
　　面对蜂拥而至的日军，崔玉凯、崔庆会等将领，誓死血战，一直退到了南江岸边，眼看着退无可退，便领着家小全部跳进南江的滚滚洪流中。
　　晋州全面沦陷。
　　杀红眼的日军，明知道自己守不住该城，和平协议一谈妥，肯定又要撤出。竟然泯灭人性，发动起入朝以来最大的屠城行动。整个晋州城的五万多百姓，几被屠戮一空，晋州老百姓身上流出来的鲜血，几乎染红了整条南江。
　　屠城期间，更惨绝人寰的是对朝鲜妇女的强奸行径，甚至连老幼孕残也逃不过被强奸、被轮奸、被变态虐待的悲惨命运，糟蹋完后，不是开膛、就是破肚……
　　这种残暴行径只能说明，无论丰臣秀吉怎么做他的太阳帝国之梦，一线的日军头领和下层士兵对朝鲜战争的前途早已经失去了信心，他们根本不去考虑晋州占领后的管理维护问题，只是单纯地发泄兽欲、清点人头、掠夺军功。
　　（细川、龟田、安倍、加藤等等这些日寇倭贼，平日里道貌岸然、不是茶道、就是诗词，看似风雅，可一旦闻到了血腥味，立马就显示出来兽性，变得禽兽不如，足可见其民族的本性，难以改变。这样惨烈的屠城悲剧，在数百年后的中华民国竟然多次重演。）
　　晋州屠城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到了李如松将军处。李将军捶足顿胸，为朝鲜义军惋惜，更为五万多无辜百姓冤屈。他开始怀疑日方所谓议和的诚意，可惜，沈惟敬又远在大阪，没有能商量的。事情太大，他觉得自己无法全盘掌控，便快马报到宋应昌处。
　　为了朝鲜一事，大明朝堂上党争激烈，互相攻讦，宋应昌作为主和派，承受着莫大压力。加上播州杨应龙闹着反叛，令神宗心力憔悴，便着急征询宋应昌解决办法。
　　宋应昌坚持己见，认为朝鲜之事不利急战，一切待沈惟敬和袁坤仪回朝后再行定夺，先集中精力解决杨应龙的反叛。
　　至于晋州之失，皆因朝鲜义军首领不服从安排，私下串联、死守城防所致。考虑到一干义军首领及家眷均已殉国，所以无从追究。
　　但是，对于日方屠城兽行，我大明天朝应予以最强烈的谴责，着赴日使臣沈惟敬和袁坤仪当面斥责，要求主要责任人向朝鲜人民谢罪。
　　加藤收到战报，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直接向丰臣做了汇报，八千多阵亡义军报成了一万多明军和义军组合体。
　　丰臣顿时就有了扬眉吐气般的舒畅感，他认为此役不仅扭转了日军的困局，还可以重新拾掇起他的太阳帝国之梦想。而且，在与大明对等条约商谈的问题上，又多了一道保险。
　　丰臣老贼对手下还是一如既往地慷慨。当即给加藤提了一级，升任日军前线集团部队副统帅，仅次于小西行长；对晋州之战有功之臣，也都根据加藤报来的清单给与了封赏。
　　正所谓有人欢笑有人愁，小西行长此刻五味杂陈。加藤的队伍在晋州赢得如此辉煌的全胜，不仅对议和不利，势必还会招来明军毁灭性的报复。到时候，朝鲜问题的解决又会遥遥无期。自己两年多时间陷在朝鲜半岛，已经不厌其烦，他是一天都不想再耗下去。
　　这边，沈惟敬和袁坤仪也收到了李将军的快报。晋州屠城，犹如晴天霹雳，五万多条无辜生命的消逝，令袁坤仪当场嚎啕大哭、沈惟敬暗自垂泪。
　　沈惟敬当即让袁坤仪含泪愤书，对日军屠城暴行进行了最强烈的谴责，并要求日方严惩主事真凶。否则，即日起关闭一切议和通道，大明百万天军将全面发兵鸭绿江，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盘踞朝鲜半岛一切之外来敌军。
　　原文为：朝鲜诸岛，海澨山陬，晋州王京，皆我藩邦。尔等东倭，敢发难端，火烧全城，妇幼皆屠，流血成河，天人共诛。勒令悔过，贼殒其魁，氛浸净扫，若不罚罪，天朝王师，水陆并驱，荡其巢穴，同恶就歼，群酋宵遁。
　　罚罪书第一时间送达到小西行长处。看到如此强烈的措辞，小西和加藤也都吃惊不小。联想到之前沈惟敬曾放出过风声，大明已经调集百万天军，随时可以发兵。感觉到事态非同小可，两人来不及去找丰臣汇报，即匆匆忙忙赶到樱花园。
　　加藤本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姿态跟去看热闹的，哪知道袁坤仪当面痛斥日方屠城，令五万晋州百姓血染南江之罪行。就像一记耳光，打得两位尴尬不已，脸上火辣辣的疼。
　　前方的战报，虽没有如实报告屠杀五万百姓之事，小西见到袁使臣那么声嘶力竭的怒斥，想是大差不差，当即侧过脸质问：“加藤君，可确有其事？”
　　加藤额头渗出了汗珠子，阴沉的面色更加难堪：“将军，战报上没有提到这么可怕的行为。容我马上调查核实。若属实，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沈惟敬咬牙切齿道：“小西将军，我真是没想到，看上去似乎很文明的东瀛人，竟然还有那么多的畜生败类。你们可以到晋州城去看看，到处都是被刺杀、刀劈、砍头、剖腹、挖心的尸首。那些幸免于难的乡亲，每每提起这些，泣不成声、心有余悸。”
　　小西行长神色凝重，听沈惟敬如此惨烈的描述，竟无言以对。
　　晋州屠城事件，事实胜于雄辩。经核实后，日方予以默认，并做出了书面道歉，还象征性的处理了几个基层军官。
　　自古落后势必挨打。朝鲜国的羸弱，使它根本没有底气抗争。晋州惨案，最终在中日和稀泥般的协调中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