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春风得意

　　五天后。
　　嘉兴府城关东大街。
　　盐仓桥畔。
　　善医堂正大门，抓药问诊者络绎不绝，显然是家深得人心的老字号。
　　知府杨树增此刻正站在街边门口等着谁，吴老板小心翼翼地陪同闲聊。
　　不一会，只见沈惟敬着青色朝服，领随从快马而来。远远地看到杨知府等候在路边，沈惟敬受宠若惊，赶紧翻身下马：“知府老爷，在下何德何能，哪敢劳您大驾您会在此等我。”
　　杨知府笑盈盈道：“宋老爷特地捎信给我，告知了沈学士归期，嘱咐我好生接待，定要做好东道主。我岂敢怠慢？”
　　沈惟敬一再躬身道：“使不得啊。知府老爷四品大员，在下区区从五品，该是我去府衙请安报到...”
　　杨知府紧紧握住了沈惟敬正拱着的手道：“哎，你现在可是圣上钦点的翰林院侍讲大学士，京官啊，我还听说圣上单独召宋老爷和你去御花园品茶，这等荣耀，试问谁与争锋啊？”
　　沈惟敬轻声呵呵道：“让杨老爷见笑了，我沈惟敬哪有那么大的面？还不是全仗恩师宋老爷提携，御花园也是蹭着宋老爷的光。”
　　杨知府笑声朗朗：“哈哈，你一提起宋老爷，真是羡煞我等，你吃住在宋府，老爷的书房直进直出，老爷还不厌其烦带你熟悉京圈，此等待遇，也只有你沈学士啊。
　　沈惟敬：“杨老爷，你羡慕个啥呀？还不是我沈惟敬脸皮厚实，在嘉兴，我不也是厚着脸皮吃住都在您府上吗？”
　　听到这句话，显然让杨知府多了份亲近感：“这句话我爱听，这次回来，咱一切照旧。你的新房，我可是交代丫鬟每日整理的。”
　　吴老板看到这阵势，赶忙插话道：“杨老爷，您这都到了小的门口，不吃顿饭就把我爱婿截走，即使我没意见，我们家那个小祖宗可有意见。”
　　杨知府蓦然想起什么来了，再次呵呵笑出声：“哦，沈学士，我把这茬给忘了。你那个嫦娥妹妹啊，你前脚刚赴任，她后脚就跟我和夫人撒娇回娘家享福了。”
　　吴老板一再拱手道：“杨老爷，杨知府，杨大人，您就看在爱婿薄面，移驾府里喝杯热酒吧。”
　　杨知府哈哈大笑：“好，好，我就沾沾你家金龟婿的光。”
　　众人在吴老板引荐下依次进了吴府内院大门。
　　与药号大厅不同的是，院内假山嶙峋、绿植郁郁，好似一幅清悠的江南烟雨图。
　　西侧小姐闺房门口，只见那嫦娥姑娘反转右手遮额，正翘首张望着。真是手如柔荑、口含朱丹、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再看她的衣着装扮，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着流纨素、耳垂明月当、纤纤作细步、恍如嫦娥来。
　　再次见到嫦娥姑娘，沈惟敬又瞬间恢复了他原来的模样，仿佛身边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消失了，眼里只剩下她，只知道怔怔的看着她发呆。
　　杨知府见此这场景，忍不住笑了笑：“吴善人，你这女婿可又犯花痴了哦。”
　　吴老板呵呵应道：“杨老爷，咱随他去吧，您先请到客厅用茶。”
　　吴老板礼节性的用右手掌托着杨知府左手臂，一起进了正厅。
　　这厢，嫦娥笑盈盈地轻声唤道：“半仙哥哥...”
　　沈惟敬怔怔回道：“哎。”
　　嫦娥移步向前，故作姿态的行了个官方礼节：“民女吴嫦娥参见沈学士青天大老爷。”
　　沈惟敬被逗的哈哈大笑：“免礼，免礼。快快带老爷到你的闺房一叙吧...”
　　嫦娥娇恬道：“老爷，哪有你那么猴急的？一来就要进人家闺房？”
　　沈惟敬笑呵呵：“老夫老妻了，娘子还要咋的？难不成又要考我？”
　　嫦娥滋滋笑道：“老爷，为妻赠诗一首，自带谜面，你可要猜出谜底哦。”
　　沈惟敬猴急道：“快点，快点，答完了事...”
　　嫦娥一字一句：
　　“一线情缘牵白头，
　　日思夜念添忧愁，
　　不要笑我痴情种，
　　见你常在梦里游，
　　如果你我本有缘，
　　隔山隔水心常牵，
　　三月桃花正盛开，
　　秋后果实最香甜。”
　　沈惟敬仔细听完，竖起大拇指：“娘子，好诗！”
　　嫦娥见相公点赞，瞬间红晕泛滥，面如桃花，娇喘道：“知道你要回来，我憋了好久的腹稿，还请教老爷谜底。”
　　沈惟敬点点头，胸有成竹道：“娘子，好一首藏头诗，谜底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嫦娥故作生气，娇嗔道：“老爷啊，您就不能做做样子，好似很费脑力的考虑考虑吗？”
　　沈惟敬呵呵笑道：“对不住啊娘子，老爷我是等不及啦。”
　　话还没说完，心急火燎地拥着嫦娥就进了闺房。
　　闺房的门帘子，被沈惟敬顺手就撩下来...
　　约摸半个时辰后，丫鬟小翠故作大声地来到闺房窗外，扯开嗓子：“小姐，老爷在催你们去主厅，要开席啦，开席啦。”
　　嫦娥一边慌手忙脚的整理好穿戴，一边对着门外喊：“你个催命鬼，催什么催？”
　　过了一小会，嫦娥才撩开帘子出来，脸色红润、愈发妩媚动人，沈惟敬跟在后面整着衣冠...
　　大厅里已是高朋满座。
　　待沈惟敬入席，吴大善人精神头十足的从主位上站起来：“各位，今天吴府有喜，爱婿受封大学士，杨老爷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现在，有请青天大老爷杨知府致辞。”
　　众宾客纷纷鼓掌叫好。
　　杨知府起身摆摆双手，见大家掌声渐息，便清了清嗓子：“诸位，今天有缘聚在吴府，不为别的，都想亲眼见见上差沈大学士的风采。半年之前，沈学士还是一介布衣、在老东门这边测字问卦，如今连升三级，飞上枝头变凤凰，既是兵部尚书宋老爷最得意门生、又是皇上御花园受邀品茶人，还是翰林院侍讲大学士，御封从五品，铁肩担负我大明天朝赴朝鲜和谈重任。”
　　沈惟敬坐在位子上连连摆手：“杨老爷过奖，杨老爷过奖。”
　　杨知府朗声道：“诸位跟我杨某人一样，对平头百姓成高官栋梁的励志故事，充满了想象和好奇。我细想想，其实一切都源于水到渠成。不是吗？”
　　众人附和：“是，是，杨老爷高见。”
　　杨知府继续分享道：“沈学士少年时就自觉自愿的研习东瀛文化、破解日本国情，年轻时期又测字问卦、餐风露宿、磨练意志、锻炼口才，放眼整个大明，再也找不到比沈学士更合适的能跟东瀛议和的专家。宋尚书伯乐相马、圣上知人善用，就有了沈大学士一飞冲天的传奇。说那么多，我就是想告诉大家，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来，我建议大家举杯，共同敬沈学士一杯接风酒。”
　　众人纷纷举杯附和：“敬沈大学士，敬沈学士，敬沈使臣。”
　　
　　酒过三巡，自然而然的进入了私下交流酒量的环节，杨知府和吴老板轮番互敬，不住地夸女婿给力。整的吴老板兴奋不已，拼着命灌酒，开开心心的就自己给自己整懵圈了。
　　吴大善人觉着有些不胜酒力，便自觉的将主位让给沈惟敬。
　　别看这沈惟敬身材瘦削、仙家模样，这么多年江湖上飘着、酒精考验着，喝酒几乎来者不拒，尤其是跟杨知府喝感情酒。
　　杨知府够尽兴的，喝个八九不离十，已经感觉到酒味变甜，话头也不再那么官方：“我说沈老弟，咱宋老爷，一直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可从来没见他那么撑谁、那么罩谁...老哥我，羡慕啊。”
　　沈惟敬手不离杯，谦逊道：“哥哥，让您见笑了，正因为弟弟我能量不足，才需要恩师多加提携。哪像哥哥您，管理一方水土，根本不用宋老爷操心。”
　　杨知府依然满是羡慕的口吻：“我倒是盼着宋老爷替我操操心啊...”
　　沈惟敬顺势道：“应该简单，弟弟我下次回京，一定到恩师那边去提提，嘉兴府那边还有一个人需要他老人家操操心。”
　　杨知府欣喜道：“弟弟要是能替哥哥说上这句话，我感激不尽。嘉兴这边的事情，你尽管放心啊！”
　　沈惟敬满满的江湖豪情：“一言为定，驷马难追，弟弟再敬哥哥一杯。”
　　杨知府倾过了身子，低声道：“来，喝，喝了这杯，趁哥哥还清醒，你赶紧说说，这圣上是怎么的就召你到御花园喝茶？”
　　沈惟敬轻描淡写回道：“嗨，哥哥，不瞒您说，跟皇上喝茶，一口都没喝上，那么多点心，光看着没尝着...”
　　杨知府哈哈大笑：“弟弟，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惟敬皱了皱眉：“哥哥，光长公主现场刁难，咱差点就没对付过去...”
　　杨知府瞪大眼：“啊？长公主？”
　　杨知府边惊叹不已，边抬头找嫦娥，还好，看见嫦娥在旁桌陪她母亲安静的吃着，根本没注意到这边。
　　杨知府再次压低声音：“弟弟，这长公主，哪能是谁想见就见的？你艳福不浅啊。”
　　沈惟敬故作没多大兴趣装：“这丫头，让圣上宠上天了，任性的很。不过我看她本质还是比较单纯的。宫里呆的好好的，非要尝尝咱民间的苦辣酸甜。”
　　杨知府兴致盎然问道：“提到了民间，那是你的专攻，你们定是聊的够热络吧？”
　　沈惟敬撇了撇嘴道：“哪有啊？圣上端坐在一边，我没吓尿裤子算好的。”
　　杨知府显然是好奇心不减：“那是不是没捞上对话？”
　　沈惟敬歪头想了想道：“那倒也不是，当着圣上的面，她非要跟我学奇门相术、测字问卦，一个劲的喊我师傅。”
　　杨知府睁大眼睛：“那可真神了，你有应允？”
　　沈惟敬摆了摆手道：“我说哥哥呃，借我十胆也不敢呀收她为徒啊。不说，不说了，咱哥俩还是喝酒。”
　　杨知府端着酒杯，意犹未尽：“我滴个亲娘，弟弟你将来何止是从五品啊。到时候，我还要仰仗你帮衬帮衬啊。”
　　沈惟敬挺了挺腰，郑重其事的端起酒杯：“哥，一句话的事。我沈惟敬是从嘉兴街头走出去的，如果没有哥哥您的提携，弟弟我还在老东门摆地摊儿。”
　　两位越说越亲近，酒越喝越来劲，一直喝到嘉宾散尽，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沈惟敬送杨知府出门后，回到闺房，已经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小翠是嫦娥的贴身丫鬟，也不避讳什么，端来热水，麻利地替沈老爷擦洗身子。嫦娥安静地坐在绣桌旁侯着，看着这位已经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窃窃私笑着，内心在想：“老天待我嫦娥不薄，赐我一位如此痴爱我的男人，还给他一飞冲天的本领...”
　　待小翠将沈老爷漱洗停当，沈惟敬仰天八叉的躺在了嫦娥的床上，醉眼朦胧中看到嫦娥移步靠近。恍惚间，竟然幻化出长公主的模样，嫦娥、长公主，瞬间在互换着，一会含蓄蕴藉的笑、一会爽朗欢欣的笑。
　　沈惟敬赶紧重重地摇了摇头，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其实，下午刚回吴府时，趁宾客盈门喝茶寒暄的当儿，小两口已经偷了一会香，只因时间仓促，都没尽兴...
　　此刻，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沈惟敬用力甩掉了长公主的影子，一下子清醒好多。
　　他仰身抬头，正好嫦娥也俯身看着他，目光如同迷离的流彩，干净又温暖，恍惚之间。还是初次在老东街摆卦摊时遇到的表情，沈惟敬望着娇羞的嫦娥，暗暗咬了咬牙：这就是我第一眼就望到千年所爱的人，谁要是敢伤她，我必以命相拼，我要是负了她，必遭万马分尸。
　　想到这，沈惟敬不禁环拥着嫦娥，让她和衣压到自己身上，轻声在她耳边吹气道：“嫦娥，暂且委屈你独守一些时光，等风雨过去，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也许岁月会变，别人会变，而我们不会。”
　　嫦娥微露笑容，却灿若桃花在唇边绽开，她回应着自己男人的拥抱，也轻伸玉臂抱住了自己男人年轻的身体。
　　八月的夜风，轻抚剪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