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和字当头
作品名称:万历大忽悠 作者:周不通 发布时间:2022-04-15 13:56:32 字数:4508
沈惟敬在一旁听着细账,同样也是倒吸着冷气。他观察到神宗的神情,斗胆开口道:“皇上,李将军这一战全胜,一是挫了小日本的锐气,二是长了我大明天朝的志气,三是唤醒了朝鲜李国主的脾气,最要紧的是增加了我大明谈和的砝码。”
神宗点头:“嗯,这几点颇有道理。”
沈惟敬继续禀道:“回京前,小西已经送来过和谈信,指名道姓让我再去他们行营谈和。小民以为,若他真有心议和,我就敢再去,我过去的目的,能谈成最好,即便一时谈不拢,也要想办法让小西遣使进京面圣,正好借使臣之口让朝廷诸官都知道倭贼畏我之心,这样能提升大家信心,统一诸位大臣想法。至于咱们,一边谈和,一边静悄悄地做好发兵南下的准备工作,如果那倭贼真以为咱们打算全面谈和,防备有所懈怠,就马上挥兵直进,一举收复王京,将倭贼全部赶出朝鲜半岛。此战,宜速战速决。”
神宗仔细听完,转身看看宋应昌:“宋公,你怎么看。”
宋应昌:“皇上,臣觉着沈学士提议比较中肯,建议还是由沈学士主导谈和,李将军抓紧备战。一边谈和,一边准备开打,要打,就需速战,切忌打成拖延战、持久战。”
神宗手指轻轻的拨弄着茶盏,沉吟半晌,悠悠道:“自古兵者,凶器也,万不得已尽量不为兵。我天军入朝,本就是为救援朝鲜、为赶走倭贼,现东瀛提出和谈、愿罢兵东归,这不正应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能在沈学士手上,让两国罢兵议和,那对于我大明、对于朝鲜国,甚至对于东瀛国都是功德无量。”
沈惟敬神情肃穆回道:“小民谨记在心。”
辞别神宗帝,沈惟敬紧跟着宋应昌出了御花园。
眼见宋老爷心情大好,沈惟敬便不失时机地轻声问道:“恩师,学生可有点懵,翰林院侍讲学士,从五品什么的。学生从未经历官场,只是在野史书上略微知道有翰林院这一说,这翰林院承担哪些职能?侍讲学士又做何职?还望恩师点拨。”
宋应昌哈哈大笑:“惟敬啊,翰林院首先是制诰与考议,制诰为国家重典,官不轻授,其次是侍从顾问,凡国家政治得失,生民利害,当知无不言;其三是经筵讲学,讲四书五经,讲《资治通鉴》、《大学衍义补》、《太极图》、《贞观政要》、《历朝实录》、《宝训》等;其四是充任考官,为国选才是翰林院一项重要职能;其五是编修史志。至于你任命你侍讲学士,应该是让你扬长避短,发挥你优势,将民间艺术酌情选修到史志里。当然,依我看,这也是权宜之计,惟敬啊,你肯定大有前途。”
沈惟敬笑呵呵道:“恩师,您这么一点拨,学生算是彻底明白了。那您看我这是不是要去翰林院报个到啊?”
宋应昌挥了挥手道:“适才御花园里圣上的安排,你我应该都明白,目前一切以谈和为主,暂且不用考虑翰林院这一摊。”
沈惟敬拱手道:“学生明白。那您看我是不是立马返义州、再入朝谈和?”
宋应昌侧身望了望道:“不用急的。这几天,你暂且在老夫院子里住着,老夫抽时间带你到同僚那边转转,既然同朝为臣,互相走动走动。”
沈惟敬受宠若惊道:“恩师,学生听您的。”
宋应昌仿佛想起什么来了:“对了,你这新婚燕尔的,如果想娇妻了,也可以回趟嘉兴,小聚几天,然后从嘉兴出发去朝鲜。”
沈惟敬:“国事为重,我个人事小。”
宋应昌笑盈盈道:“好,好,你能这么想,老夫没错看你。”
随宋老爷回到府后,沈惟敬白日里除了会会同僚,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宋老爷庞大的书房里,专挑介绍日本的书籍翻,显然是在恶补学识不足。
这一日,沈惟敬正在看书,门房来报,兵部参事袁坤仪来访。
沈惟敬听着吓了一跳,琢磨不出这位既固执又酸臭的文人找自己有何要事,当下整衣束冠迎出府门。
袁坤仪远远地见他出得府来,不由分说,扯着他就走,顺着街道东南向,东拐西拐的,在一家叫真来顺的酒铺前停了下来。
进了酒铺,袁坤仪朝伙计要了一壶二锅头、切了一盘卤牛肉,紧着给沈惟敬斟上酒,自个儿也端起杯子,喜滋滋道:“沈学士,在下敬您一杯。恭喜您连升三级啊。”
沈惟敬上下打量,微笑道:“袁先生,平壤一别月有余,先生仁义道德、磊落正直的情怀,让惟敬深为佩服、感怀万千、自叹不如。这杯酒,该我敬你,敬你是条汉子。”
袁坤仪听到这番话,很是受用,连连拱手道:“沈学士,使不得,使不得。您现在贵为五品,在下区区七品参事,再说您这一身胆魄,就连东瀛将士都敬重,这哪能劳您敬酒啊!”
沈惟敬不好意思笑道:“嗨,这哪是东瀛武士也敬重我呀,分明是使命召唤,而且在下是在执行宋老爷的差事,当个传话筒而已,袁先生谬赞!”
袁坤仪接过话题:“既然说到尚书老爷,今日袁某所来,正是看重沈学士和宋尚书的师生之谊。”
沈惟敬不解:“噢?”
袁坤仪神情严肃起来:“沈学士,我虽在兵部打杂,但是很少有机会跟尚书说上话,最近听闻倭人有意议和,觉着是大好机会,经深思熟虑,设计了议和方案,拜托您代为宋老爷传信,若能采纳一二,下官还有应对之方。谈和之事肯定还会派沈钦差,到那时论功受赏,还是沈学士独一份儿。”
沈惟敬听罢大喜:“那感情好,袁先生们忧国忧民、居危思安,领沈某动容,沈某一定把书信尽快带给宋老爷。”
二人看起来像是酒逢知己,不停的推杯换盏,毕竟还是沈惟敬江湖道行深,几盏茶的功夫,就把袁坤仪喝的人五人六的。
再看这袁坤仪,脸红耳赤,神情激奋,酸臭味又上来了:“沈兄,沈兄,我与兄相见恨晚...”
沈惟敬一边拍着他肩膀,一边附和道:“对,对,差不多吧,相见恨早吧。”
袁坤仪伸手扯住了沈惟敬袖口道:“不,不,相见恨晚。想我袁坤仪,怀才不遇、生不逢时啊。”
沈惟敬一旁和着:“没错,我就觉着袁先生满腹经纶,跟我接触到的那些官员相比,简直了,鹤立鸡群啊。”
袁坤仪摇摇晃晃站起来,叹道:“人海茫茫中,知音太难觅。既然沈兄那么肯定在下,那我赋诗一首,赠与仁兄。”
沈惟敬接茬儿:“好的,好的。早就听闻袁先生诗墨一绝,诗墨一绝。”
沈惟敬转头叫了声伙计:“劳驾,给备来笔墨。”
不一会,伙计端来笔墨,在旁边的空桌上铺开码好。
再看这袁坤仪,左手端酒杯,右手提笔,沉思片刻,一挥而就:
策马渡汉江,
河山变颜色。
元观雨露清,
弯弓射明月。
待袁坤仪题名停笔后,沈惟敬不看则已,来回一读,不觉一身冷汗,感情这袁坤仪不仅酸腐,还是个愤青,这四句诗里,几乎句句叛逆,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沈惟敬环顾左右,见无人关注,暗呼还好,赶紧垫了一层宣纸仔细折叠起来,嘴巴上不停嘟哝:“好诗,好诗,袁先生才高八斗。”
袁坤仪嘟囔道:“见笑,见笑。好诗赠英雄,剑鞘佩佳人。”
沈惟敬看他胡话连篇,显然的二锅头真上头了,赶紧让小二结账,搀扶着他出了酒铺,叫一辆马车,问清地址,使劲在马屁股上一拍:“行好吧您那。”
马车一溜烟就跑了。
转回宋府,沈惟敬惊魂未定,摊开宣纸,苦吟几番后,暗觉句句皆反。前两句策马渡汉江、河山变颜色,可以理解为东瀛兵渡过汉江一路杀向大明,最终大明山河变色;后两句元观雨露清,弯弓射明月,问题更大,难道是说元朝的雨露比大明的清新,要射落大明王朝的月亮,重新恢复元朝?
这一琢磨,让他后怕,本想一把火烧了,再仔细想想,还是好好收藏,万一哪天这姓袁的于他不利,这首反诗,还可以成为扳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藏起反诗,沈惟敬心中惊疑不定,暗忖姓袁的让他转递的书信内容是真是假,莫非他在信里写着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我送到兵部自讨死路?想到这儿,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找了一根细针,将封皮火漆慢慢挑去,拆开来细看,只见上面写道:天兵与倭人对战,胜负难分,众寡强弱即殊,而主客劳逸迥别,宜从封议,庶可收左次之功。始祖有训,大明应诚信立世,以教化为先。大唐鉴真东渡海传法,令倭人对中华文明素来仰慕,此番两国议和,正是化干戈为玉帛的良机...
仔仔细细地读上两遍,沈惟敬长长叹了口气,还好,全是力主议和的建议,而且好些点子都是沈惟敬未曾想透的招数。
看罢,沈惟敬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欢喜,连忙把信重新漆上,等到宋应昌也进到书房,便将书信奉上。
宋应昌看过之后,笑道:“没曾想这袁坤仪也主和,我大明天军号称五,不过四万余,朝鲜义军又难堪大任。倭军重兵驻守王京坚城,虽粮草军备不济,但南部沿海悉数被占,给养供给线依然顺畅,既然倭贼能主动求和,我看不如就此和了为上。强行进兵如果失败,恐怕对老夫、对李将军皆为不利啊。只是不知东瀛方面谈和的底线,后面还是需要你发挥想象,孤身涉险,深入虎穴,摸清虎子。”
沈惟敬:“学士受恩师栽培,理当以身殉国,报效师恩。”
宋应昌摆摆手道:“哎,报恩不错,千万别误了卿卿小命。你现在已封五品,也算是苦尽甘来,好日子才开始,安全第一。”
沈惟敬:“恩师宽心,小西既与我结拜,只要他在第一线主导谈和,我性命无忧。”
部宋应昌点头道:“倭人狡诈,你可不能轻易东渡日本,倒是要想办法想办法诓那小西遣使觐见。”
正说话当儿,李如松差专人送来书信一封,内容竟是请求继续调拨兵马粮秣到前线,以期再战。
宋应昌沉吟道:“圣上御花园赐茶,只召了你我,显然是只想小范围知晓议和为先的策略。李家军首胜,正在锐气上,不宜泼冷水,粮草老夫照拨,由他自行排兵布阵,能再打几场小范围的歼灭战最好。待你返朝后,带上老夫书信,再告知他详情,让他配合你行动。”
沈惟敬:“恩师考虑周全,学生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宋应昌笑道:“你少晃悠老夫。”
沈惟敬躬身道:“学士内心臣服,您这厢不动声色继续支持李家军,实在高明,只要我天朝强兵在手,以战促谈,足可令小西胆寒。若是一味言和,怕是要中了倭人的缓兵之计。”
宋应昌点了点头:“惟敬,你能看透这点,老夫很欣慰。”
沈惟敬问道:“恩师,我之前晃悠小西,答应封他汉城王,怎么说?”
宋应昌抚了抚银须:“惟敬啊,咱们议和不是怕了谁,只是不愿损兵折将、劳民伤财。至于封贡么,随便封他小西一个虚名儿,不成问题的,汉城王?我看可以,又不是真让他赖在王京汉城,他回北海道也可以做他汉城王,大不了每年给他万两贡银,估计他也不差钱。你不是说小西家族是东瀛最大的贸易财团吗?议和后两国贸易也可以跟他商量。”
沈惟敬大为动容:“恩师令我高山仰止啊,有恩师掌兵部,大明无忧!想我大明与倭国本无势不两立之处,此番也是因为朝鲜藩邦有求,才仗义出兵,首次和谈就让小西退出平壤,首战就取黄海、收海州、断开城,咱也仁至义尽了。学生的意思是,后面能谈到什么程度,就谈到什么程度吧。我其实早看出来了,咱神宗皇上是差钱哪。”
宋应昌笑出声来:“就你小子猴精猴精的。不瞒你说,圣上着实不易啊!逆臣张居正主理朝政时,圣上还年少,小日子过的紧巴紧巴的,连赏赐喜欢的宫女都要打欠条儿、甚至私下里还跟老夫借钱还愿,要不人家宫女不放他过门;到后来,见着人家小宫女赶紧得躲着走,生怕来向自己讨赏;所以圣上亲政以来,对钱财看得极重,此番东征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要顾及天朝的颜面;既然圣上主和,咱做臣子的定要识趣。”
听宋应昌这么说,沈惟敬这心底跟明镜儿似的,透亮透亮的:“恩师,学生彻底明白了。”
宋应昌;“惟敬,这小李将军正在兴头上,我看你暂且别去扫他兴,你听老夫安排,先回嘉兴休息十天半个月的,待中秋过了,直接从嘉兴赴朝鲜。”
沈惟敬极力抑制内心欢喜,平静地对答;“是,学生听恩师安排。”
宋应昌想了想,笑盈盈道:“你是圣上亲封御前从五品,现在出门,也要讲究朝廷礼数,除了你自己跟班的,老夫调配四名随从,所需费用翰林院会列支,我自会跟钱博招呼,你放心回嘉兴便是。”
沈惟敬起身鞠躬:“谢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