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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征兵拉伕

作品名称:山村沧桑      作者:霞中子      发布时间:2022-04-12 11:04:55      字数:5661

  却说元合从小就一心一意跟祖父国茂公学习道公行当。国茂公为了让他的孙子元合继承他的道公行业,而且要培养他出类拔萃,所以国茂公对他严格要求,要他专心致志。为了不让他过早分心,决意让他晚婚。元合二十八岁了,国茂公才为他作主,成就了他的婚姻大事。
  元合之妻黄氏,是接学乡福来村强更屯人氏。生于同治乙丑年,其兄娶两房,共生六子,长房生二子,即黄凤华黄凤贵;二房生四子,第四子名黄凤国,因排行第六,故称“老六”。凤国称元合妻为姑母,元合称凤国为内姪。这凤国后来与元合家有一段极不寻常的经历,此是后话。
  元合共生三子四女,光绪十二年,二十九岁的元合生了长子桂元。元合生了桂元之后,其他的子女排序为:第二“六谷奶”(约1888—);第三“至归奶”(约1890-);第四桂财(约1893—);第五桂松(约1896—);第六“地苏奶”(约1899—);第七为“长命奶”(约1902—)。
  “六谷奶”因嫁大兴乡,国隆村六谷屯,故称。“六谷奶”嫁六谷屯韦永成,先生八个女儿,后生一男韦安平;“至归奶”因嫁大兴乡丹江村至归屯,故称,“至归奶”生一子名潘金辉。
  “地苏奶”名“达莲”,因嫁地苏乡下刁屯,故称。当时初嫁下刁屯,尚未有子女,因回吞团娘家不幸病故,丧于吞团屯“下波”“大石头”边的“桃树隅”。按当地的旧风俗,女儿回娘家死去,娘家只能掩埋而不能捡骨骸再葬,也不能另造新墓和祭扫,是故日久天长,骨骸朽化,坟头渐平。1973年学大寨平整土地时,队里人皆不知原委,将此坟堆铲平为地了,此是后话,在此不提。
  “长命奶”十九岁嫁到今都安县下坳乡加文村“长命”屯,故称。“长命奶”嫁王元基,生一男三女。长男十二岁时,放牛于山中,忽下大雨,他到一块巨石下躲雨,谁知雨大泥松,巨石翻身,他命丧石下,“长命奶”悲痛欲绝。后来元基再娶小婆,生了两子,长子明仕,次子明叁。“长命奶”以明仕为养子。
  “长命奶”之次女嫁今都安县“响水关”下的“拉岜”屯,其夫梁朝东,生子梁吉升。这梁家是个大户人家,人丁兴旺,家道殷实。
  桂元、桂财、桂松长大成人后,各自成家立业,分为三户。桂元居祖屋左边一间,桂松居中宫一间,桂财居右边一间。元合两老与桂元同为一户。他们父子都是道公,又开纱纸作坊,家庭经济优裕,也算是个殷实之家。
  桂元原配黄氏,是接学乡福来村古校屯人,生于光绪丙戍年。桂元与原配夫人生年相同,他们二十三岁生长子景春,二十五岁再生一女,生了一男一女之后就不再生育了。
  桂松之妻黄氏,生于光绪丁酉年,乃接学乡福来村敢奋屯人。桂松先生一女,后生二子。女名韦亚莲,长子京道,次子京舍。
  桂财、桂松这两家,没有什么经济来源,所以家中相对贫穷。当时,桂松子女都还幼小,其妻又体弱多病,加上自家的土地少得可怜,所以一家五口,生活过得十分拮据。为了维持一家五口的生活,桂松只好到处打工卖苦力。在屯中财主韦元德还在世的时候,桂松夫妇双双到他家打长工。桂松专为元德家打柴挑水,桂松妻则为元德家耕地(用脚犁耕)、喂猪、洗碗和做家中杂活。元德吝啬心狠,常煮无油之菜以供桂松夫妇之食。夫妇俩每天为元德家辛苦劳作,日落收工之时,才领得一升玉米回家,以养活三个小孩。元德过世了,其家也就跟着败了,桂松夫妇无处打工,只好靠卖柴火卖马草,凄凉度日。
  那年头正是国民党政府统治时期,政府实行强制“征兵拉伕”的政策,有“三丁抽一去当兵”之条例。因为那年头有好多人去当兵之后都杳无音信,都没有回来,据说都战死了,所以人们对当兵很恐怖,都想方设法逃避服兵役。政府征不到兵只好强行抓捕,以凑兵额。那时期的乡村里,凡有三个男孩之家,为逃避当兵,必有一个是自残的。他们有的斩断右手食指,有的将右手食指弄坏,使之弯死不能伸开了。有的把一只眼弄瞎。这种自残的事儿,在那个年代,比比皆是,屡见不鲜。
  却说当时桂财正值当兵的年龄,他怕去当兵送死,便偷偷服用毒药使自已生了一场大病,同时他又用毒药弄瞎了自己的双眼。屯里人和元合家人不明其中秘密,都说他是由于生了一场大病才引起双目失明的。
  桂财曾娶一妻,尚未生育子女。自从桂财双目失明之后,丧失了劳动能力,其妻不堪忍受凄凉苦楚的生活,心一横就回娘家不再回来了。她也不再嫁人,过了几年,一病离开了人间。桂财心灰意冷,再不续弦。由于眼瞎变成了残废之人,他行动不便,孤独无依,生活极为困难,难以自立门户,桂松对桂财的悲惨命运很是同情和可怜,尽管家庭贫困,却毅然接纳桂财入户,与他合为一家。平日间,桂松夫妇外出干活,桂财就在家里做家务活。
  对于元合来说,他看得最重的事,是要把他的长子桂元培养成为出人头地的“全能”的道公,以继承他的道公事业。在桂元还小的时候,元合就朝夕施教,对他严加教诲,坚持不懈。
  本地道公行业有个传统的做法,即道公一旦生了长子,就要培养他继承道公的行业。道公行业分“全能”的和“单一”的两种,所谓“全能”的,就是除了会开丧事道场之外,还要具有算命、卜卦、择吉、解除、镇压、地理、风水、相法、测字等等的本领;所谓“单一”的,就是只会开丧事道场,别的不会。培养一个“全能”的道公是很不简单的事,因为需要大量的传授、学习、训练和实习时间。就算只要成为一个“单一”的道公也很不简单哩,因为也需要背很多的经文和咒语,还需要熟练掌握各场法事的程式、步骤和方法。一个出色的“全能”道公,没有十几二十年的磨练时间是成不了的。像这样艰巨、复杂而且需要十分耐心的教学工作,一般只有亲父亲子才能做得到,因为这项教学工作,太需要磨练时间和专心致志了,所以一般道公都不想多生子女,以怕太被拖累和分心。元合对此是深有体会的,他虽然是继承了国茂公的道家“衣钵”,但他考虑到自己是单传的,为了保证其父仕理一脉的繁衍不绝,所以他才决意多生几个儿女的,后来他果然生了三男四女。但是,他为了把他的长子桂元培养成为一流的道公,他教桂元不要多生子女,要让他把精力集中在道公事业上。桂元得到亲生父亲元合公的精心培养和严格训练,终于成为那一带远近闻名的道公。因此,周围数十村屯的人家都敬佩他,平时来往于他家的道友很多,请他当道头的人和请他做各种法事的人也很多。他的“生意”特别好,这也许是当初元合的良苦用心吧。
  桂元当然也要将他的长子景春培养成他得力的接班人,他采用了他父亲元合公的做法和经验,从小就对景春精心教育和培养。景春天资聪敏,十分勤学好问,才满十八岁就可以独立行道了。景春身材高挑,五尺多的个头,长得眉清目秀,仪表堂堂,深得时人的赞赏。但是,这景春年少时多得祖父的溺爱,甚至对他的缺点也过份的包容,这使他从小就养成了脾气暴躁、不受批评、轻于孝道的不良性格。他长大娶妻生子之后,这种坏性格就越发暴露出来了。
  这一年国民政府发布了新的征兵令,“放宽年龄上限,三丁抽一,强制执行。”时逢乱世,国民党政府军一门心思地要消灭红军,所以急于补充兵力,于是不停地到处强行“征兵”。当时的三联乡乡长是接学平原之康屯的韦元生;当时的加禁村村长是古杯屯的韦远山,并设三个副村长,他们分别是古对屯韦超重、弄墙屯韦远遥、弄良屯孙吉番。还设有一帮村警,说白了就是一帮打手,约有四五个人,其中就有住在吞团岩洞里的韦居安。他们这一帮人经常是日夜无常地逐屯搜捕壮丁和拿人当兵,民众对他们是既害怕又仇恨。
  一天,村长韦远山带着一个副村长和几个“村警”,来到吞团屯元合家,他对元合说:“上面要征兵了,你也是知道的,凡家有三丁,必征其一,你家三个男子,必出一个,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跟我说吧,你让哪个儿子去,现在就得马上跟着我们走。”
  元合道:我这几个儿子都老了,大儿桂元都快五十了,老三桂松也快四十了,这三个儿子都超龄了,不符合当兵条件,何况老二还双目失明,是个残废的呢,如何走得?”
  韦远山听了就有些恼怒起来:“什么双目失明!叫他出来验证!”
  元合叫出桂财来到韦远山面前道:“村长你自验吧,这是实情,我并没有说慌的。”
  韦远山亲自验证了,果然是双目失明,于是又怒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这种情况我知道的多了!你们为了躲避征兵,故意弄瞎了眼!这种行为是对国家的不忠,可恶!”
  元合道:“村长不必这么说我们,他的眼睛确实是得了一场大病才坏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全屯的人,全屯的人都可以作证的,我若说假话,任凭村长区处。”
  村长无话,转念又说:“你说他们仨都超龄了,以何为凭?上面说了,如今兵源紧张,为了消灭‘赤匪’,国家需要大量的兵,所以放宽了年龄限制,三十五岁以下都得要的,你说超龄就超龄啦?”
  元合只好将整个家庭的“八字簿”拿出来,让村长验看。韦远山亲自细细验看了一遍,果然他这三个儿子都是已超三十五岁了的,他恼羞成怒道:“这里不是还有个二十来岁的吗?叫韦景春的这个!”
  元合道:“那是我的大孙子呀!”桂元接着道:“那是我的独生子。”
  韦远山道:“这不就结了吗?!你还有何说的?都四丁了呀!你们一个不出是说不过去的?这个叫景春的今天必须得跟我们走!如若不肯好好地走,我叫这几个村警绑了去!”
  元合道:“村长,且慢且慢,且听我说!”元合示意家人杀鸡办饭招待这帮“客人”,然后又道,“村长息怒,村长息怒,有话好说。我是这样理解的,上面所说的‘三丁抽一’,其意思应该是说一个家庭有三丁,而且要都符合当兵条件的才算,是吧。另外,我的三个儿子早就分成三家了,而且都是超龄的。现桂元是独立的一家,虽然他儿子景春是适兵龄的,但他却是桂元的独子啊,他跟‘三丁’没关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韦远山听了,也觉有理,于是道:“待我权衡权衡,考虑考虑。”
  元合道:“那就先吃了午饭之后再说吧。”于是吩咐家人摆好酒宴,请这帮人入席。
  村长一干人吃过午宴之后,韦远山对元合说:“今天的事就先谈到这里,后面的事以后再说。”说完就带着那帮人回去了。
  却说国茂公家族行至十六世“桂字班”时,成立了一个“白事会”,其《章程》的主要内容有二:一是凡本族无论谁家有丧事,各家(以元字班为准)均须交白米(大米)20斤、黄豆20斤、酒20斤、钱20块大洋。二是每年清明节,家族会合扫祭“三公之墓”,“三公”即各公、江公和国茂公。各家轮流做东,一家一年,轮到哪家做东,哪家就必须交出白米10斤、酒10斤、钱10块大洋。此两项的钱物,由专人负责催缴管理。经族人公推,这个人选是弄壬屯元禄的第五子韦桂宁。《章程》有规定,谁若不缴就要受处罚;谁若不按时交纳,就按日计算加收利息。
  元合之家的桂元、桂财、桂松三兄弟,又建立了一个《家约》,其内容是分解细化“白事会”《章程》的主要内容:也有两款,一,将“白事会”《章程》要求所交的钱物数量分解,由桂元户和桂松户平均分担,各交一半。二,分担“长春粮”,即每年清明节,两户会扫仕理公之墓,两家轮流做东,轮到做东的,要交出白米5斤、酒5斤、钱5块大洋。
  “白事会”与《家约》规定要交的钱物数额,对于桂元一户来说是不在话下的,但对于桂松一户来说却是一副沉重的经济负担。因为桂松家底薄,在家族中处于劣势,每逢清明到来,桂松就为这些钱粮发愁;每当遇到族中有丧事时,桂松就为这些事受苦。为筹足上述钱物,他只得到处典到处借,就这样日积月累,旧债加新,利上滚利,难以还清。桂宗的主要债主是元德,只因拖欠他的钱粮,所以每当见到元德时他只能低声下气。有一年清明节,桂松交不起“白事会”《章程》的那些钱物,他只得求桂元先替他垫交。过后景春催债,桂松无力以还,景春即将桂松的一个长柜子拿去抵债。桂松又因拖欠族中钱物,又常受族中之收账者韦桂宁的嘲讽漫骂。桂松人穷气短,只好忍气吞声。他终日苦劳着,他常熬些米酒和做些“扎棉机”,每逢接学街日,就拿去街上摆卖,桂松妻则卖马草卖青菜或粽粑叶,就靠这些微薄的收入,勉强糊口。
  却说这一天,去年来过元合家闹“征兵拉伕”的村长村警们又来了。这一年景春二十六七岁,当村长一行人刚走进家门时,他估计来者不善,便迅速溜出后门,从“茅谷”小道逃进山里去躲了起来。
  村长进门之后,对元合说:“这一年来上面要‘征兵拉伕’的事,一阵紧过一阵的,是我们对你家有所照应,这一年来总到别处打转转,没到阿公你这里来,今天,逼不得已又到你这儿来了。没办法啊!别的人家都说了,你家那么多男丁,总得出一个吧!要么是说不过去的!”
  元合道:“我家虽然有几个男的,但他们都超当兵年龄老远了,景春又是我的独孙,他去了我们怎么办?”
  村长韦远山道:“不当兵可以,那就当伕吧!现在政府要修建黔桂铁路,需要大量的民伕,特别需要年青力壮的男丁,你家景春这回必须去,今天就跟我们去!不去我们不好向上峰交代的!”
  元和听了,无言以对,桂元立即解围道:“景春外出帮人做工,去了几天了,现在他不在家,怎么能跟你们去呢?”
  “他总得回来的吧,俗话说的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好吧,我们先回去,过几天我们再来!”村长铁着面孔说。
  晚上,元合逼不得已召开家庭会议,他说:“这个世界是不让人们安宁度日的,那帮人是村中的官,我们无论如何是绕不过这档事的,胳膊怎能拗得过大腿,必须从长计议才好。”
  景春道:“我这一户爷爷奶奶很老了,父母亲也老了,我若出去,有谁来照顾他们呢?二叔眼睛这样了,不用说他了,唯有三叔可以考虑。三叔若能去当差,这几年累计所欠的粮和50块大洋,我们就一笔勾销了。三叔,你看怎么样?”
  桂松满面愁容,本来一句话都不想说的,然而现在被侄儿问起来了,他不得不出声了:“我家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得见的,我三个孩子都很小,最大的才七岁,他们的娘身体又那样虚弱,你二叔又做不得什么工,我走了之后,谁来养他们呢?我所欠的那些钱粮我目前也还不起。这样吧,下次村长他们再来,你们就说,你们已经给我一百五十块大洋了,我已同意顶替你们去当伕了,这事就与你们无关了。他们要人,就由他们找我吧。他们若找到我,那是我的霉气了,不怨别人;他们若找不到我,那是我的幸运了。”
  桂松说到这份上,大家都一同沉默。这一沉默就意味着大家都默认了这个办法了。
  第二天一早,桂松对老婆孩子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背着一只竹筐,筐子里放个两件旧衣服,然后登上了庙山的路,朝着吞团西方的古良乡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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