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四十二）

　　王宝山的家，因四周的房屋地基都起高了，雨水成灾之后墙倒屋塌，如不是儿子及时回家搭救，差一点就要了他的老命。王宝山出院后，儿子王文暖要带他一起去青山住，但老父亲因迷恋故土，怎么着也不愿离开刘家庄。青山机器厂的领导得知该情况后，又派来人员和车辆拉着援建物资，很快就给王宝山把新房建了起来，让王文暖再次感受到工厂和组织上的温暖，以更加努力的姿态，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了。
　　
　　从王宝山家向后数第四排房子，是东北四兄弟中兰德钱的家。兰德钱盖房子的时候，是高朋义当村书记时候给批准的，也是按当时的规划建造的。他刚盖完不久，李本能的新房子就在村前头把地基起高了。
　　兰德钱的家前边是一块空地。按兰德钱的想法是能再把这块地给要下来，给眼看就大了的长子做宅基地，但李本能却批给了马大哈他大爷马得草。
　　这马得草虽然自小就有个气喘的毛病，但人品和心眼儿是一点不含糊，他提前就知道盖屋的时候必有麻烦，所以在奠基那天把李本能给提前请来了。
　　一串鞭炮响过之后，包工队开始放线垒石。但这时候意外就出现了：后边的兰德钱一家人，从家里拉着队伍忽啦啦一齐出来了。
　　“慢动手，这房子不能盖！”兰德钱一出门就喊上了。
　　盖房的人一愣，马得草就上前问：“咋回事不能盖？你说说！”
　　“地基比我家高了，就不能盖！”兰德钱斩钉截铁！
　　“我盖房是要随前边房子的高度，管不了后边是什么情况。”
　　“你不顾后边，我肯定让你盖不成！”兰德钱刚说完，其老婆孩子一齐起哄“给他砸了，给他砸了”。嘴里正喊着，兰德钱的两个儿子兰成团和兰成线一步三跳，将泥瓦工刚垒上的几块锐角石给踹翻了！
　　“这、这、这不是欺负人么！”马得草不敢与兰家人再争吵，几步来到了李本能跟前，双手一摊做出一个很无奈的样子。“书记，你看看、你看看，这公道就靠您给主持了！若是我按他说的标准盖，前后左右就都比我高，我不就像王宝山那样落坑里了吗？”马德草刚说完，立刻就觉得刚才比喻的不恰当，立刻又纠正道：“王宝山家是旧房子落坑里，跟我还不一样，而我家是要被逼着把新房子建在坑里，这样的事不合天理啊！”
　　此时的李本能，也早料定马家建房的时候必有乱子，但他经不住马得草再三请求，抱着侥幸心理应邀出席马家的奠基礼。出席之前，他也曾反复想过，无论今天的事是福是祸，做为村书记的他，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一关。自从他在村前头第一个抬高了房基之后，这样的乱子已经出现过多次，甚至有人直接质问过他，为什么要在村前面给领坏了全村的规矩。但他每一次都不与人上火，也争辩不讨论这问题，一会儿扯东一会儿扯西，东扯西扯就把事给扯过去了。这就是他当村书记的本领之一。如果能换句话说：也就是依仗着手里有点权力，一旦没有了这点权力做支持，这样的人有谁会把他当人看！
　　
　　李本能见兰家的人一出来，就知道问题来了。但他就像是没看见，仍站在现场的一边，单手卡腰抽他的烟。当马得草把“球”传给了他，他知道这球是非接不行了。
　　他阴着脸来到兰德钱跟前，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谁家盖房子都是要跟着前面走，这事你不能干涉马家！”
　　“他家的房子怕掉坑里跟前边跑，那我家的房子在他后面低三十厘米，算不算掉坑里？你给说说！”
　　“一家跟着一家撵么，大家不都是这样，你以后再提高不就是了！”
　　“我们家的房子当时也是按规划盖的。我刚盖了两年的房子还九成新呢，你让我跟他撵，跟着撵不就是拆了另盖么？亏你能想得出来，感情是不花你一分钱，站着说话不腰痛，是不是？”
　　“你不撵……你现在不撵等以后再撵也中，这样再住几年也不碍事！”
　　“俺这样住着不碍事，你在村子的最前头谁碍你事了？你为什么还把房子给垫高了？”
　　李本能听这话太刺耳：“我垫高了……我垫高了是为了……是为了……”
　　兰德钱没等他说完就给怼上了：“都是你在村前给带了个‘好’头，并且带动了全村庄，让家家户户都跟着你把房子给重盖了一次，你可是积大了德了！”兰德钱连讽刺带挖苦，并当众直接把问题给说破了。
　　李本能的脸一沉，话音立刻就变成了类似念文件做报告的那种腔调：“国家有国家的计划，咱村庄有村庄的计划，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你没听人说吗？这社会要进步，村庄也要跟着变化，不变化就不能进步，不变化就老样子不变。这些问题都是要认真考虑的，不是哪一家人或哪个人能挡得住的！有了问题要解决问题，要讲道理、要全顾大局，不能从个人角度看问题，不能依着自家的性子来！国有国法、村有村规，没有规矩就没有方圆！”李本能半土话半官话，东一言西一语、头上一句腚上一句。说完了一转身就离开了现场。
　　突然间兰德钱的老娘颤颤巍巍地从家中出来，一声不响地穿过了稀稀拉拉的人群，一直走到马得草身边。突然间，她一把抓住马得草的衣服，左一巴掌、右一耳光，边打边骂：“我叫你耍流氓！我叫你耍流氓！我打死你这个老流氓……”
　　突如其来的变故，连打带骂一时把马德草给弄懵了！他边招架边趔趄地向后倒退着，怒瞪着一双愤怒的老眼，语无伦次地向着众人：“您看看……您看看，这……这……这是从哪里说起呢？”
　　马家人见状，一齐上去轻轻地把老太婆和马得草相分离，并架起了马德草离开了现场。剩下的兰家人围着自家的老太太问究竟，老太婆一口咬定，马得草前几天在这里丈量地方，趁没人的时候摸她的奶子！
　　兰家人一听这话又冒了火，一家族四兄弟的近二十号人，气势汹汹就去了马得草家，逼得马得草家人提前把大门给关上了。马得草要出去与之论理，家人们高低不同意，任兰家在自家的大门外一个比一个骂的难听。不过其他人都骂爹骂娘骂马德草是老不死、老混蛋、老流氓，只有兰德钱一人骂着骂着，竟喊出了让马家刚娶了不久的儿媳妇给出来，说他要当众给摸回来，要不就没个完！
　　兰德钱老婆一听这话不顺耳，当众一巴掌就赏到兰德钱的脸上！接下来一阵内乱后，才倖倖然都回家了。
　　
　　兰老太婆被马得草摸奶的丑闻，不一会在刘家庄给传遍了。除了他自家人，几乎没任何人相信这事会是真的，尤其是那些与他们差不多的老年，都知道老太婆人性刁蛮。且不说马德草的人品高尚与否，单说马得草已年近古稀，老太婆更是接近耄耋之年，两人差不多都弯腰弓背气喘吁吁，早都过了风花雪月的年龄。
　　能衣食无忧少一点病痛是老人最大的追求，哪有在街面上异性间惹是生非的？尤其是一辈子没惹草拈花的马得草。
　　
　　马家盖房的事被搁浅之后，连续几天没再开工。但在这几天时间里，马得草连续几天去找李本能，求李本能给他澄清名誉并主持公道，否则，他无法面对强加于他的坏名声，也不敢再盖这房子了。
　　李本能在此事上还算是明白，对他说他名誉的事会不正自清，村里的人都不相信有那事，你自然就是清白的。澄清是多余的！至于房子的事没跟他没给说出个一二三，只让回家等等、等等、再等等……
　　
　　因兰德田当年执政的时候，曾多次与兰大堤家发生矛盾，以致后来兰大堤带领四个儿子盗墓，犯了事才逃往东北。
　　虽然兰大堤死在了东北，但他的四个儿子要回来时，兰德田是一百个不同意。但怎奈得这时候高朋义已取代了他的位置，二把手在关键时刻就成虚设了。
　　也正因此事，两个一起共事了多年的老伙计，开始明争暗斗了。但最终他还是没有阻止住高朋义在私利的驱使下，把兰家四兄弟给迁回到刘家庄。
　　因当年兰德田与“白鸭子”的特殊关系，兰德田从入党到当村干部，一路提携着李本能。也正因如此，李本能对刘家庄的许多事情，都信奉兰德田的观点，这其中就有兰家四兄弟回迁的问题，也是眼睁睁地看着高朋义办这糊涂事而无力阻止，等到他执掌刘家庄的时候，生米早煮成熟饭了。
　　
　　马得草家房子奠基那天所发生的事，恍然看起来是马家与兰家的房子在争高低，但从李本能的角度看，是兰家对他的权力的藐视！换一种说法就是，李本能的权威在刘家庄受到了严重挑战。如果不压制住这种挑战，以后这村庄是不好维持的。
　　事件之后，李本能连续三天无精打采，但面上像无事一样围着村庄转来转去。第三转到老糊家门外的时候，与刚走出家门的胡淑芹碰一块了。
　　胡淑芹嬉嬉一笑：“哎哟来……两三天没见你了，你这是又去要去谁家呢？”
　　“我……我……”
　　没等李本能上来话，胡淑芹的话抢前头了：“进来喝茶吧，我刚冲上呢！”
　　一进屋李本能就闻到了茶香，并知道胡家家中无别人，开口道：“这上好的香茶是为谁准备的？”
　　“除了你有谁有资格喝这茶！”
　　“噢？你怎么会提前知道我要来呢？”
　　“我猜就猜着了，这两天你又遇到难题了是吧？要不……要不你早该来了。”
　　李本能心领神会，一把将胡淑芹揽在怀里，亲热了一会之后，胡淑芹出去轻轻地插上了院门，进屋后两人急不可耐上炕就“研究工作”了。
　　现在的胡淑芹对李本能早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客套。事毕之后仍仰躺在炕上嘟囔道：“就那么点逼事还解决不了，弄得你连点屌劲都没有了！”
　　李本能羞愧地：“我被盖房的事给弄得两三天连觉都没有睡好，所以……所以……”
　　“亏你还是个书记，连我都不如！”
　　李本能一愣：“此话怎讲？”
　　“我帮你给打听了，他家的房子十有八九没办证！”
　　李本能一拍大腿：“这事听谁说的？”
　　“是马略他娘跟我说的。”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跟兰家是近邻，兰德钱的老婆亲口对她说的：‘光盖了房子，证一个都没办下来。’要明白这事很简单，你去镇里跑一趟不就知道了！”
　　李本能翻身下炕穿好衣服，茶也不顾得喝了，回家推出了摩托车，一溜烟就去了沿海镇。
　　
　　隔了两天，刘家庄呼啦啦来了两辆拉满了人的货车，由一辆公安三轮摩托在前边开道，从车上下来的有镇里的土地、房产、司法和公安等一大帮人，手拿着镐头和铁撬等物件，去了村后边兰德钱的家。
　　他们首先要兰德钱出示房屋土地和建设等证书，兰德钱一样都拿不出来。第二步他们就宣布拆违规了。
　　兰德钱家又是全家族一齐上阵，企图以暴力抗拒，但怎奈得有公安和司法部门在场，才没敢有出格的行为。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门窗等物件，一件被拆下来，全扔到来车上给拉走了。
　　原来，当年高朋义受贿之后，或许是还没来的及、或许是本来就留了一手，虽帮他们牵线托人办理了入村的户籍，也给他家盖房的“宅基地”，但就是没帮他办批复手续。
　　李本能在镇相关部门查证之后，当即就向镇书记奏了本，并要求镇政府为本村拆除兰氏四兄弟的违章建筑。后来，经镇里的主要官员商量后，做了个折中的决定，只给兰德钱一家拆除了门窗的处罚，以示警告！
　　这样一来，让马德草家借了东风，没几天就把房子给盖起来了。
　　
　　兰德钱家因养羊既赔了钱又输了官司，紧接着又被“拆违”，一连串的挫折和失败，让兰德钱全家都崩溃了！但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并没有从自身方面找原因，想来想去就感觉是被人欺负了。最终全家计划了一番，决定用在关东山那套老路子——用武力解决，要不，这刘家庄就没法闯了！
　　李本能吃完早饭，剔着牙刚出门。冷不防被兰德钱一家人在门外给擒住了。没等李本能做出反应，一家子四口上去就把他摁倒在地，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李本能的老婆和儿子听门外有异常，一出门又遭到了同样的打击。
　　李本能的二弟李本强住李本能隔壁，听见大哥家门外在打架，与媳妇立即投入了战斗，兰家又被打了！
　　兰老大一家站在不远处，见李家增了兵，一家人也毫不犹豫就上去了。这一来，又改变了战场局势。
　　李本能的三弟李本胜，肩抗着九齿钉耙刚从地里干活回来，见他们家的人正在被兰家群殴，举着手里的耙子，“呀、呀、呀”地叫着就冲了上去……
　　此刻，兰德钱的大儿子十八岁的兰成团，不知道从谁家捞出了两把菜刀，一只举着一把，咆哮着迎着李本军的钉耙就上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周边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条汉子，大吼了一声“住手”，一个箭步冲向了兰成团，没等兰成团看清是谁，手中的两把菜刀给擒下来了。这时候，李本军的钉耙子正处在那汉子的头顶上，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但见那汉子迅速地腾出一只手，向上一擎正卡在李本军的耙杆上，紧接着一个漂亮地转身，把钉耙握在了他手中。
　　这一段打斗，不仅把观众给看傻了眼，连正在打着的两大家子也眼看着就要出人命了！但谁也没弄明白，从哪里来了这么条好汉，三两下就把一场重大灾难给摆平了。
　　正当大家都愣着的当口，那好汉把手中的钉耙一挥就说话了：“你们双方都给我听好了，我是从这里路过的，跟你们谁家都不认识并无仇无怨；既然你们都住了手，如谁敢再动手就是跟我过不去，那咱就要试试了！”他说完，把手里的钉耙和两把菜刀抖了抖，两只犀利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打架的十几号人。此刻，两家的人都被这好汉给镇住了，加上不明情况没一人敢再发声。疆持了片刻之后，先是李本能领李家人撤了兵，紧接着兰家人也搭拉着脑袋回家了。
　　两家人中没一个人对拉架的人表示感谢，也难怪这场架引来了半个村庄的人围观，竟没有一人上前给劝架。这其中有人是因为不敢，有人是因为不愿，还有人嫌这架打的太小了；但他们都一致都认为，给拉架的人的确是一条好汉！
　　事件之后，他们知道那好汉是吉林桦甸人士孙玉中，住沿海镇来张寒家走亲戚，遇危急时刻对他们出手相救。直到多年后孙玉中因车祸去世，李、兰两家人都没有对他以任何形式的感谢，也没有人知道孙玉中生前对他所做的这桩事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