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自从大内侍卫把两名人犯从大理寺的大牢提了出来，送到越王府之后，便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出来了。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凤子乔收到的消息都显示，越王府内一切如常。内侍官和侍婢们紧张而有序地准备着明日的庆典。所有应该送入宫里的物件都已按照计划一一送了过去，所有明日应该准备好的物件也一一送了过来。没有任何迹象表示明日的册封大典会中断。
　　夜色渐临，越王府里的守卫似乎有所加强，所有人的出入都必须持有大内侍卫统领所派发的腰牌。凤子乔的消息也中断了。
　　夜深人静，凤子乔仍在书房里，独自一人。
　　凤子乔有点焦虑地在书房中踱步。他忽然发现，他所有苦心经营的策略似乎都落了空。
　　昨日，司马浩飞果然如左鳞所料，并没有出现在“富贵木行”，而是派了一个亲信过来看情况。对此，他们也早有了准备。富贵木行里做了两手安排。一是，司马浩飞出现了，当他和阎瑾碰面后，埋伏好的人就马上出击，把他们一同拿下。二是，如果司马浩飞没有出现，就马上把阎瑾和黄三娘一起抓捕，然后安排黄三娘“坦白供出”阎瑾的身份和来历，并指证阎瑾与慎王有勾结，图谋不轨。而且，凤子乔不想这个突然打击令楚王无法下台，更不想让楚王发现是他在幕后策划了这一切，他特意派左鳞去大理寺面见崔中元，叮嘱崔中元绝不能提审那两名要犯，而且要引导楚王亲自提审他们。凤子乔并不担心崔中元在暗中搞鬼，因为他的手中抓着崔中元的把柄。
　　在凤子乔看来，楚王即使不会马上把阎素素打入冷宫，也不会再册封她为王后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难道楚王根本没有提审那两名要犯？难道黄三娘出了什么意外？凤子乔有信心黄三娘不敢背叛他。黄三娘为他做事已有二十多年了，从她十八岁起，她就在为他效力了，为了实现她的心愿，她一定会坚持下去的，何况，她已坚持了这么多年了，眼看她的心愿就要达成了，她怎么可能在最后放弃呢？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凤子乔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司马浩云。江山与美人，究竟哪一个更重要？或者在司马浩云眼里，这两样都无所谓？
　　凤子乔突然强烈地想念四十多年前的那个红烛高照之夜，当年少的他掀起红盖头看到那张娇俏含羞的脸，他是那么激动和欣喜若狂！他几乎不敢相信她真的愿意下嫁于他。她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和渴望！那天晚上，他发誓要永远爱护她守护她，他要给她所有的一切！然而，新婚之喜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发现她并不快乐，无论他多么努力，她总是郁郁不乐。但是，她在下嫁给他之前，她是一个活泼而爽朗的女孩子。而他终于发现了那个令他痛苦终生的秘密：她并不爱他，她的心里爱着另一个男人！即使已成为了他的妻子，她仍无法忘记那个男人！他痛恨那个男人，更痛恨她，恨她毁了他的梦想！他决心也要令她痛苦。而她也终于选择离他而去，但她也并没有去找那个她所爱着的男人。他残忍地想，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接受一个有夫之妇的，即使她曾贵为公主，何况那个男人还要有远大的前程，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有夫之妇而放弃一切？那个男人最终还是娶了另一个千金小姐为妻，在他宣布她的死讯的五年之后。而那一年，他也娶了独孤家的千金为填房。
　　想到这里，凤子乔无声地笑了，眼角却渗出了冰凉的泪水。如今他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她也一样应该早已鬃发如霜了！虽然在他的梦里，她仍是那个年轻的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她那可怜的儿子并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多么狠心的女人，每年在她的所有忌日里，他都到那所谓的空无一人的墓前祭拜她，为她祈福。至于那个男人，却生了一个和他一样傻的儿子，居然要与当今楚王争女人！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之极！当年那老子要抢别人的妻子，生下的儿子也要抢别人的妻子，不，不对，应该是被别人抢了妻子！那个男人的儿子一定恨死了这个抢了他的女人的男人！但又无力反抗！哈哈哈哈，真是报应啊，报应啊！凤子乔决心要把这件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她，是的，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即使她如今可能已经不认得他了。这一次，他一定能找到她，他坚信，这一次，她再也逃不掉了！他费了那么多年的心血去搜寻她的踪迹，他费了那么多年的心血准备摧毁她！
　　忽然，窗上影出一个人影。那人于窗外说道：“凤大人，能否请小王喝一口热茶？”
　　凤子乔微微吃了一惊，居然有人敢夜闯凤府？但他只是冷冷一笑，淡淡道：“有客自来，不亦乐乎。请进来一叙。”
　　那人影从窗上消失了，不久，一个人从书房门口慢慢踱了进来。
　　凤子乔冷冷地看着来人，冷冷道：“原来是慎王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司马浩飞微微一笑，说道：“凤大人见到小王，并不意外，可见，凤大人早已预料到小王会来访了，对吧？只是没有想到，小王并不是大人所派之人请来的。”
　　凤子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司马浩飞环顾四周，然后径直走到茶座坐下，摸摸茶壶，是冷的，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凤大人府上的下人也太粗心了，怎么能让凤老大人在这样冷的夜里喝冷茶呢？”
　　凤子乔淡淡道：“老夫在夜深之时并不喝茶，若慎王介意冷茶，那么，老夫便唤老奴来为慎王重新沏茶吧。”
　　司马浩飞摆摆手，说道：“不必麻烦了，小王今夜登门，是要恳求老大人帮一个小忙的。”
　　凤子乔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到茶座的另一边，慢慢坐了下来。
　　司马浩飞说道：“凤大人前几次派人亲临指点小王，小王甚是感激，一直想当面向大人致谢，但老大人总是避而不见，也不允许下属透露大人的身份。然，昨日，小王终于探知，原来一直是凤大人在关照着小王。小王在此先行致谢了！”说着，司马浩飞隔着茶桌，对凤子乔抱拳行了一礼。
　　凤子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自昨日没有看到司马浩飞出现在富贵木行，凤子乔便已知道他已起疑了。凤子乔当机立断，让左鳞马上到使驿所抓捕司马浩飞，但左鳞却扑了个空。凤子乔命左鳞继续在京城内搜捕司马浩飞，他认为司马浩飞是不会轻易放弃而再次出逃的。但是，司马浩飞居然敢主动送上门来，这是凤子乔所没有料到的。
　　司马浩飞又说道：“小王今夜上门拜访凤大人，除了要当面向凤大人致谢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请大人帮忙。大人前面给小王的帮助，都因天时地利人和的不合宜而失败了。小王相信大人也一样觉得很遗憾的，因此，小王请大人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最后再帮小王一次，小王必终生感谢大人的恩德。”
　　凤子乔凝视了他片刻，说道：“不知慎王想要做什么？”
　　司马浩飞微微一笑，说道：“明日就是举国欢庆的册封大典了，小王希望能亲临现场，当面祝贺王兄和王嫂。”
　　凤子乔脸色微微一变，冷笑道：“莫非慎王想要图谋不轨吗？”
　　司马浩飞连连摆手，很认真地说道：“误会，误会，凤大人误会小王了！小王怎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呢？小王记得，大人派人来向小王献谋之时，曾说过，若能得到新王嫂替小王求情，想必王兄就会赦免了小王以往的过错，此后，小王就不必继续寄人篱下，或东躲西藏，惶惶不安了。而小王这些日子以来反复思量，深以为然。明日就是册封的正日，王兄也将会大赦天下。小王想，若小王当着群臣的面，在册封仪式上向王兄跪求赦免，小王想，王兄必然不能拒绝小王的请求。到那时，小王的问题就真正完全解决了，而小王甚至还可能有机会在母妃跟前尽孝了！小王恳请凤老大人帮忙，帮小王进入仪典现场，小王感激不尽！”说完，司马浩飞站了起来，对凤子乔一揖到地，深深拜。
　　凤子乔深深地看着司马浩飞，良久，才慢慢说道：“慎王真的只是想在仪典之上向王上请求赦免吗？”
　　司马浩飞说道：“小王身无寸铁，如今便交由凤大人处置。凤大人，在那守卫森严的仪典之上，除了跪求王兄赦免，小王只身一人又能做什么呢？小王如今已别无他想了。只要大人此次能助小王一臂之力，日后小王便任由大人驱遣！”
　　凤子乔又沉默了。如果司马浩飞出现在册封仪典之上，可能会发生什么？手无寸铁的司马浩飞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凤子乔并不相信司马浩飞是真的只想找机会跪求楚王赦免，也许他想在仪典之上大闹一场，让那举国瞩目的庆典混乱一片，以此来报复楚王。凤子乔不介意看一场闹剧，不过，凤子乔不想因此而被司马浩飞连累。
　　司马浩飞又说道：“凤大人，小王绝不会把大人牵连进来的，若王兄震怒，小王只会说是自己混进来的，而且，小王相信，大人一定有办法把与小王的任何关联都切断，再说，小王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大人是小王的帮手，即使小王告诉王兄，王兄也不会相信的。”
　　凤子乔冷冷地说道：“老夫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王上！”
　　司马浩飞马上说道：“凤大人，小王绝不会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凤子乔仍冷冷地说道：“若慎王敢轻举妄动，老夫绝不轻饶。”他心中却在想，如果若虚谷有人在场，正好“现形”。
　　“凤大人请放心！小王一定循规蹈矩。”
　　
　　“谷主，据线人之报，小瑾已被大理寺送到越王府了。”白长老担忧地说。
　　阎则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今夜是初一，无月，连星辰也躲了起来。
　　“谷主，您觉得，姑爷会怎么做？”
　　阎则明转着看着白长老，沉静地说道：“明日晨起就知道了。”
　　“可是……”
　　“白非兄，别担心！老夫的女儿不会看错人的。今夜，一定会有人睡不着的，老夫觉得，不如去会一会他吧，如何？”
　　“您是说，去见凤子乔？”白长老有点吃惊。毕竟已经几十年没过面了，现在彼此都是老头子了。
　　“按礼，老夫也该去拜会他。”阎则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哼，我们若虚谷的大小姐从来就没有认过他，更没有见过他，他也不知道有大小姐的存在，这‘礼’，不行也罢。”白长老冷笑道。
　　阎则明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老夫只是不想再这样斗下去，以致两败俱伤，让他人渔翁得利。更何况，老夫的宝贝女儿就要入主中宫，老夫不想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而连累了后辈。这几十年的结终究是要解开的。”
　　白长老不说话了。虽然宫里有李长老帮忙照看，但毕竟力量有限，不能说滴水不漏。何况，这宫里宫外都是阅风楼的势力范围，若凤子乔要狠心弄一个“鱼死网破”，那么必定会殃及如今的大小姐，而若虚谷可能会鞭长莫及，无法施以援手。
　　沉默了半晌，白长老说道：“谷主，您准备把关于小瑾的事情都告诉凤子乔吗？”
　　阎则明摇了摇头：“不，老夫不会告诉他的。”
　　“那么，谷主去见他是为了什么？准备怎么做？”
　　“老夫准备把信阳公主的事情告诉他，请他不要再执着下去了，否则，他就太对不起他的长子了。我们若虚谷也欠着信阳公主的长子的一片情啊！”阎则明长叹了一声。
　　白长老想起二十年前所见到的那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也不禁叹了一口气。那个青年完全不知道，他年年诚心祭拜的大墓里，并没有他日夜思念的母亲。白长老曾忍不住想告诉他，他的母亲真正的埋葬之地，还有他的亲妹妹的所在。但是，当信阳公主唯一的女儿也随她而去之后，白长老就不想再看到那个青年了，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对这个青年说什么。难道他能忍心告诉那个青年，他的唯一的同母亲妹妹还没有见过一面就也已经没有了？
　　“另外，老夫也想向他打听一些事情。”阎则明忽然说道。
　　“谷主想打听什么？”
　　“老夫想知道，朝廷上那些老家伙，除了宁州和凉州的事情之外，还做了什么手脚。”
　　白长老苦笑：“凤子乔怎么可能会告诉您？”
　　“嗯，姑且一试吧。老夫虽不想插手朝廷之事，但事关老夫的宝贝女儿，老夫却不能袖手旁观的。”
　　“姑爷他，可能并不喜欢我们插手吧？”白长老有点担忧地说。
　　阎则明淡淡地说道：“我们无需让他知道。凉州那边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陈大牛和两个兄弟一直在配合钦差大人办案，另外派去的五个兄弟也已说服了凉州地界的几个山头，已经把藏起来的救灾物资陆续送到凉州城里，交给钦差大人了。”
　　“嗯，很好！明日，凉州百姓也可以与京城里的百姓一起，庆祝册封盛典了。”
　　“只是，不知宁州那边是否已可安心了？沐王随钦差一起回京，老夫只怕那路上可能不太平呢。若是朝廷有人仍不死心，于半路做手脚，最后可能会害姑爷背黑锅呢。”白长老又担忧地说道。
　　阎则明点了点头，说道：“老夫也有这个担心，之前已安排徐长老和云长老两位带人过去了，一路暗中随行，以防不测。另外，姑爷他也应该想到了这些，派去护卫的都是大内侍卫中的高手。就算有人想暗中动手，也不会那么容易得逞的。老夫倒是有点担心苏彦。”他不禁皱了眉头。
　　“谷主，大公子向来处事谨慎，而且一身好武技，又身经百战，再说了，除了凤子乔，朝中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老夫倒不担心他。”
　　阎则明看了他一眼，说道：“苏彦留在宁州了。”
　　“什么？大公子没有和沐王一起回京？”白长老不禁吃了一惊，这实在是太意外了。苏彦本是京官，又是楚王身边不可缺少的左右手，他留在宁州做什么？
　　阎则明说道：“也许王上另有重任交与他吧。”
　　“但是，大小姐的身边需要大公子守护呀，大公子应该明白这一点呀！”
　　“但是，苏彦可能更清楚，他不能永远只是守在素儿的身边，那样的话，他将来就更没有力量保护她和珑儿了。”阎则明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苏彦必须要在朝堂上站稳了，强大了，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们！老夫觉得，这也是王上的意思吧！”
　　“谷主，如果姑爷有这个打算，老夫以为，我们应该派人到宁州协助大公子。”
　　阎则明沉思片刻，说道：“白非兄，此事就交与你来安排吧。”
　　
　　赵王府里，楚王夫妇还没有安歇。
　　“宝贝，今晚早点歇息吧，明日可要早起呢，典礼时长，会很累的。”司马浩云温柔地说。
　　“浩云，我还不想睡。”阎素素环抱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前。
　　“为何？在想什么呢？”
　　“我有点舍不得这里，我想再看一会儿。”
　　“小傻瓜，这座王府是珑儿的府第，以后你若想回来走走，随时都可以呀。”
　　“但是，那不一样呀。”
　　“有什么不一样？”
　　“嗯，在这里，就只有我和你。”阎素素轻声说道。
　　“宝贝，在宫里也是一样的，也是只有我和你呀！”司马浩云用力抱着她，仿佛在给她一个有力的保证。
　　“不，不是这样的，在宫里，有太上王，有太后，还有其他，其他人……”她低声说道。在那王宫里，还有很多美丽的女人等着取而代之吧？
　　“宝贝，你在担心什么？哥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们一起住在明乐宫里，日夜相伴，就和如今一般，没有人能干涉我们。”他温柔地安慰着她。
　　她抬头静静地看着他，他低头，深情地看着她。
　　“珑儿会住在哪里？”
　　“珑儿在十二岁之前，也和我们一起住在明乐宫里。不过，等他过了十二岁生辰，就要自立了，若他想在宫外住，就让他回越王府，若他想住在宫里，就让他自己在宫里选一个地方，好不好？”
　　“十二岁？那，还有四年……”她很想说，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呢，他如何自立？
　　“嗯，我当年也是十二岁的时候出宫外立府的。不过，我十二岁前也是自己一个人住的，珑儿呀，可比他爹幸福多了！”他温柔地笑着。
　　“浩云。”
　　“嗯？”
　　“等我们搬到宫里住之后，为妻允许夫君搬去与太后一起住，好好享受一下母亲之爱，好不好？”她嫣然道。
　　“小傻瓜！”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