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肖剑退下之后，司马浩云独自沉思，把今日所听到的事情，联系此前的种种事件，仔细地思考。
　　首先，基本可以确定的是，阎瑾是素素的异母弟弟。阎则明不知是什么原因投身于若虚谷，还另娶了信阳公主留下的女儿，生下一个儿子，便是阎瑾。
　　其次，素素相信阎瑾是她的异母弟弟。以司马浩云对她的了解，她不肯认阎瑾，绝不会是因为若虚谷这个江湖帮派令她有顾虑，而是因为她认为她的父亲背叛了她的母亲。这是素素不能接受的。所以，司马浩云几乎没有办法让素儿改变心意去与阎瑾相认。
　　其三，苏彦知道若虚谷与素素的关系，因此，在凤子乔面前，他才会坚决否定若虚谷会参与背叛楚王的事情。
　　其四，这一次的“大理寺抓捕事件”以及黄三娘的主动交待，正说明了，对方已等不及明日的册封大典了。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凉州和宁州的“事变”基本可以宣告失败了。他们希望通过暴露“若虚谷少主”及其与阎素素的关系，动摇司马浩云，从而阻止明日的册封。
　　其五，若信阳公主留下的丝帛之上所写的事情是真的，那么这次“大理寺抓捕事件”就绝不仅仅是为了阻止明日的册封大典，加上之前凤子乔一再引导所有事件往“若虚谷”身上靠，显然是要令朝廷震怒，进而下令围剿若虚谷。
　　司马浩云仔细思量，觉得如今一切皆是推断，而证据不足，无法证实这一切都是凤子乔所为。黄三娘虽然算是一个重要人证，但黄三娘未必能指证凤子乔。而若虚谷谷主显然也明白无法证实所有事情皆由凤子乔设计陷害，所以才不得不上门向楚王说明过往的一切，还把信阳公主的事情及信物交了出来，就是希望楚王能明白若虚谷的处事和良苦用心，从而明白若虚谷不会危害朝廷。但是，这一切也只能取决于楚王的为人与处事方式。若他是一个多疑且心胸狭窄的君主，若虚谷这个赌注就会输。所以，昨日晚上，阎则明也已打定了可能无法全身而退的结果了。
　　
　　阎府。
　　苏文月在小女儿宁宁的帮助之下，最后一次试穿了明日典礼上要穿的一套大礼服。这套礼服是她此生以来从没穿过的华服，华丽得过分，还有与之相配的一整套华贵首饰，都是楚王派人送来的。她是楚王后的亲生母亲，所以，她绝不能让女儿丢脸。
　　阎宁宁也有几套华贵的服饰，也是楚王派人为她准备的。当然，这所有的一切，来人都会说是阎娘娘为她们准备的。
　　侍婢进来低声禀报：“夫人，王上派了晏总管过来了。”
　　苏文月微微皱眉，这位细心得有点过分的女婿，不知道又有些什么特别的安排呢？
　　阎宁宁在旁说道：“请他们在前厅用茶，稍候片刻。”
　　“是，小姐。”
　　苏文月在宁宁的陪伴下走到前厅，只见厅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内侍副总管晏喜，另一个则是位白衣少年，站在晏喜身后，低着头，看不清模样。
　　晏喜一见长安夫人走了出来，连忙欠身道：“长安夫人安好！小晏给您请安了！”
　　苏文月摆摆手，柔声说道：“晏总管不必客气，请坐下用茶。”
　　“长安夫人太客气了，小晏不敢。”
　　“不知晏总管可是带来了王上的旨意吗？”
　　“长安夫人，小晏领了王上口谕而来，请夫人先坐下。”
　　“既然是王上口谕，老身怎敢坐下？请晏总管莫要开这种不合礼仪的先例。”
　　“长安夫人，小晏绝不敢让夫人有不合礼仪之举，这也是王上的口谕之一，请夫人坐下吧。”晏喜欠身说道。
　　“这……”苏文月有点茫然了，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坐下。面对王命，不论是口谕还是圣旨，为臣民者都应该跪下拜受，哪有坐下而受之理？这不是大不敬么？
　　阎宁宁说道：“娘，既然是王上的旨意，那就请遵旨坐下吧。”
　　苏文月便依言坐了下来。
　　晏喜上前一步，说道：“长安夫人，王上口谕：明日册封之后，娘娘便要移居王城之内，之后，娘娘要见长安夫人便不及日前便利了，为了解娘娘的忧思，有表亲名小瑾者，自幼丧母，此子温文敦厚，特命其拜长安夫人为母，代替娘娘在长安夫人面前尽孝。小瑾公子，快上前磕头行礼吧。”话还没说完，一直在其后低头不语的白衣少年马上上前，双膝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大声说道：“小瑾给母亲磕头了！愿母亲大人福寿连绵，富贵安康！”
　　苏文月和阎宁宁都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楚王怎么忽然送了一个“儿子”过来了？
　　这是司马浩云苦思冥想之后的结果。如果要素素主动认阎瑾为弟弟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长安夫人接受了阎瑾这个儿子，那么素素就不能拒绝了。但，长安夫人也不可能突然愿意接受丈夫在外面生的儿子。如果先以“义母义子”的形式，让长安夫人慢慢接受了阎瑾，然后再告知实情，那么长安夫人可能容易接受一些。但是，长安夫人会在什么情况下会认一个陌生人为“义子”呢？司马浩云决定使用一下楚王的特权，御赐一个“义子”给长安夫人。于是，他反复交待阎瑾好好在长安夫人面前做个孝顺的好义子，千万不能主动暴露真儿子的身份，待时机成熟之时，最好那时阎则明在场，再正式认亲。阎瑾自然是一口答应了。因为他早就想拜见大娘和二姐姐了，如果能留在她们身边那就更好了。他决心要让她们都喜欢他，到那时候，素素姐姐想不认他也不行了。
　　苏文月呆了半晌才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母亲大人，孩儿名叫小瑾。”
　　“小瑾，你是王上的表亲？”
　　“回母亲大人，小瑾也不是很清楚。”阎瑾心想：我可不能一开始就骗大娘。其实，他本是楚王的亲姑姑的外孙，所以说是表亲并没有骗人，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些事情。
　　“王上把你送到这里，你的爹娘舍得么？”
　　“回母亲大人，小瑾五岁的时候就没了亲娘，一直想要一个娘亲，如今拜了母亲大人，正是小瑾心中所想。”
　　“你今年多大了？”
　　“回母亲大人，小瑾过了今年的生辰就十七岁了。”
　　“那你爹爹呢，他肯让你来我们这里么？”
　　“我爹爹？他，”阎瑾迟疑了一下，“他总是不管我，小瑾已经很久没见过爹爹了。”这确是实话。
　　苏文月又愣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你先起来吧。”
　　“是，多谢母亲大人！”阎瑾高兴地站了起来。他一抬起头，苏文月便惊呆了。眼前的少年的面容竟是如此熟悉！眉目和神气竟有七八分与丈夫阎则明相似！难道这就是楚王要送他过来的意思？但是，楚王怎么会知道阎则明的模样？或者，这真是素素的意思？
　　阎瑾发现苏文月看着他发呆，马上意识到一定是自己的模样吓着她了，他知道自己的模样与父亲十分相似。他的内心不禁有点忐忑起来。
　　阎则明当年离家之时，阎宁宁才两岁，对父亲根本没有什么印象。此时她看到眼前的少年模样清秀，眼神清净，便有了五分的喜欢。阎宁宁笑道：“真没想到王上竟如此费心，给娘亲送了一个义子过来。请晏总管回去禀上王上，多谢王上的恩典！”
　　晏喜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当他接到这样一个命令的时候，心里有些不安，赏赐什么的都有，不论官爵还是财宝，但从没有听说赏赐一个儿子的。不过，楚王说要代替娘娘尽孝，赐“儿子”给岳母大人似乎也很合情合理。
　　晏喜说道：“小姐，小瑾少爷所用之物都已一并送来了，府上也不必再另外添置什么了，若日后还有其他需要，让越王府那边备好了送过来也方便。若长安夫人没有其他吩咐，小晏先回去复命了。”
　　君王所赐是不能拒绝的。
　　苏文月沉默了半晌，说道：“如山，吩咐他们为少爷准备房间吧。”
　　一直静候一旁的大管家阎如山刚准备应答。阎瑾连忙说道：“娘，孩儿就住在您隔壁那个‘翠宇轩’小院就好了，这样，孩儿早晚都方便过来陪伴娘亲。”他的这一声“娘”叫得甚是顺口，仿佛早已叫惯了，而且，他居然早已看中了一个小院，还知道这个小院的位置，显然，他很了解这座府第的布置。
　　阎宁宁惊奇地说：“小瑾，你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有一个‘翠宇轩’的？”
　　阎瑾笑道：“三姐姐，小瑾还知道很多事情呢，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对了，三姐，方才姐夫说，要瑾儿明日跟着娘亲和三姐姐进宫，所有规矩都得听三姐姐的。等一会儿，请三姐姐好好教小弟才行。万一小弟弄错了，又要惹姐姐生气了。”
　　阎宁宁被他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得心花怒放，笑道：“你呀，真是机灵儿，以后可要好好侍奉娘亲哦。”
　　“知道了，三姐姐。”阎瑾也十分高兴，他心里十分感激司马浩云，甚至暗暗庆幸昨日被抓捕到大理寺了。
　　“对了，你明日的礼服可怎么办呢？”阎宁宁有点发愁，临时缝制可太难了。
　　阎瑾说道：“姐夫已吩咐去做了，今晚就能送过来。”
　　阎宁宁看他一声声的“姐夫”叫得也是十分顺口，不禁笑了，说道：“小瑾，你在此处便罢了，若是当着王上还有其他人的面，你还能这么唤‘姐夫’的么？”
　　阎瑾说道：“若是在自家里，自然是唤‘姐夫’的，姐夫也是愿意瑾儿这么唤他的。”
　　阎宁宁心中一动：“看来王上真的很喜欢小瑾呢？”
　　阎瑾说道：“姐夫待小瑾是真的很好，瑾儿心里一定会记着的。若是将来姐夫惹姐姐不高兴了，瑾儿一定帮着姐夫向姐姐求情的。”他一脸的认真，阎宁宁又不禁笑起来，真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苏文月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个酷肖丈夫的少年，心里五味杂陈。她实在不明白，楚王为何要把这个少年送来，还以旨意的名义要她收为义子，让她无法抗旨拒绝。她不相信仅仅是因为替素素尽孝，也不可能因为担心她膝下无儿而将来无人送终，楚王一定是另有深意的。
　　阎瑾看到苏文月一直在发愣，便走上前去，柔声说道：“娘，您是不是看着眼前多了一个儿子不习惯？您放心，瑾儿什么都会做的，从小就习惯了照顾自己，您不用操心。而且，以后瑾儿一定会好好孝顺娘亲和姐姐的。将来三姐姐出阁了，瑾儿也会一直陪着娘亲的。娘亲有什么需要便只管吩咐瑾儿就是了。”
　　苏文月淡淡一笑，说道：“小瑾，难为你了。”
　　“娘，咱们母子之间，有什么难为的呢？”阎瑾说得如此自然，仿佛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苏文月不禁有点茫然了。一旁侍候的妈妈和丫头们，也看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人心里便想道：这个白捡来的少爷自然是欢天喜地的，突然就高攀成了王上的小舅子了，谁会不乐意呢？
　　阎瑾转身对老管家阎如山说道：“管家伯伯，麻烦你吩咐下人帮忙本少爷收拾一下‘翠宇轩’，把本少爷带过来的东西都搬到那边吧。本少爷以后就住在‘翠宇轩’了。”
　　阎如山愣了一下，看了苏文月一眼，欠身道：“是的，瑾少爷。”
　　阎瑾微微一笑，说道：“管家伯伯，本少爷是阎家的四少爷，以后就叫本少爷为四少爷吧。”
　　阎如山又愣了一下，看看苏文月，说道：“是，四少爷。”
　　阎瑾高高兴兴地走到阎宁宁跟前，说道：“三姐姐，你快把明日要做的事情还有规矩告诉小瑾吧。”
　　阎宁宁一笑：“小瑾，看来你很期待明日的典礼呢？”
　　阎瑾兴奋地说：“那当然了，小瑾一直都盼着有机会参加姐姐的册封典礼呀！明日是姐姐的大日子，小瑾是弟弟，当然要在场呀！”
　　“小瑾，你以前见过姐姐吗？”宁宁有点诧异地问。在她看来，虽然司马浩云把这个少年赐给她母亲为义子，但毕竟算是外人，怎么能与王家内眷见面呢？
　　阎瑾笑道：“小弟当然见过姐姐了，小瑾的姐姐实在是美丽极了！”
　　“所以，姐姐也是希望小瑾能拜母亲为母的，对不对？”
　　阎瑾却愣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姐姐那天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请他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一想到那天的姐姐是那么无情，阎瑾的表情便凝固了，有点黯然。半晌，他低声说道：“小瑾希望姐姐能喜欢我这个弟弟。”
　　宁宁突然发现他似乎有点伤感，便安慰他道：“小瑾，只要你好好孝敬娘亲，让姐姐不用担心，姐姐自然就会喜欢你这个小弟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文月忽然问道：“小瑾，你的本姓是什么？”
　　阎瑾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娘，瑾儿本姓‘阎’，孩儿本名叫‘阎瑾’。”
　　“阎瑾？”守守惊奇地看着他，说道，“这名字一听就是我们家的孩子呀！和哥哥‘阎肃’刚好配对呢！”
　　苏文月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她却什么也没说。
　　晚饭的时候，阎瑾殷勤地为母亲布菜，苏文月却似乎没什么胃口，只是勉强吃了半碗粥饭，便放下了。阎宁宁有些担心，但苏文月只说自己累了，便早早回房休息了。阎瑾也很担心，不知道自己是否哪里做错了。
　　晚上，阎瑾便回到他自己选定的翠宇轩休息。那个小院早在他们用晚饭的时候收拾好了。老管家阎如山悄悄来了，进门便打发两名侍候少爷的小厮出去了。
　　“我的小少爷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怎么突然就被王上赐给夫人做义子了？好好的亲儿子就怎么成了干儿子了？这事老爷知道吗？”阎如山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阎瑾叹了一口气，说道：“管家伯伯，您先别着急，这事儿，一下子说不清楚。总之，本少爷是一定要留在这里陪大娘和三姐姐的。至于爹爹那边，他暂时还不知道，您也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那，那您这事要瞒到什么时候？”
　　“什么事？”
　　“在这府里假扮干少爷的事呀。”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假扮干少爷？本少爷本就是这阎府里堂堂正正的少爷呀！”
　　“但夫人和小姐不知道呀！”阎如山发愁地说。
　　“您放心吧，等时机合适，我就会亲口告诉大娘和姐姐的。而且，姐夫也会帮我的。”阎瑾胸有成竹地说。
　　阎如山是九年前才知道阎家还有一位小少爷的事情的。那一年，司马浩云派小元子送阎素素回到青州，若虚谷谷主阎则明也闻讯赶回了青州。那天晚上，阎则明在苏文月的床头坐了半晚，然后才悄悄去找老管家阎如山。于是，此后，阎如山便按照阎则明的吩咐，暗中与若虚谷人联系，随时把阎家的情况传递给若虚谷。而他也一直希望能早日看到阎家一家团聚，特别是小少爷能早日拜见主母，认祖归宗。不过，阎如山是直到这次陪阎夫人进京，才在若虚谷的安排下，见到了梦寐以求的阎家小少爷。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阎家的正宗小少爷居然是被楚王姑爷以圣谕的方式赐给他的主母为“义子”，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