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名称:鲜红的血 作者:黄河岸边 发布时间:2022-03-30 21:27:55 字数:3505
徐长卿和其他几个人被一辆汽车送到农场的时候,正赶上中午饭,几十号人在食堂门前排了一长溜儿,一个个灰头土脸,囚首丧面,衣着邋遢,不修边幅,像残兵败将,有的用筷子敲打着饭碗嘴里哼哼着低级下流的小曲儿;有的为了加塞儿唇枪舌战,相互相让;有的朝徐长卿他们挤眉弄眼,丑态百出。徐长卿不理睬他们,若无其事地观察着农场的外部环境。所谓的农场,只不过在一块空地上坐北朝南十几间土坯房,低矮破旧,白灰墙皮已大块大块脱落,裸露出土坯的本来面目,像一张大嘴里面规则不正的牙齿,房顶上的瓦片高高低低,枯黄的野草迎风摇摆,景象残败不堪,但办公室门口挂的“希望农场”的牌子字体苍劲有力,生机盎然。
徐长卿感到一切既新鲜又好奇,眼睛不住地这瞧瞧,那看看,他不知道将来的结局如何,心里不由得泛起了波澜,忐忑不安。
“你们先到办公室登记,然后再去吃饭。”送他们来的收容所工作人员催促道,“以后你们就是这里的职工了,好好干吧。”
这时候,从办公室里走出个年轻人,三十左右岁,身材魁梧,一张俊朗清秀的脸庞,两道剑眉斜插入鬓,双目亮如晨星,身穿没有领章的警服,举手投足威风凛凛,他快步迎上去和收容所工作人员握手,客气地说:“你们辛苦啦。”
“没啥,杜场长,最近所里年轻人不多,老弱残疾倒不少,先送来这几个……”收容所工作人员解释说。
“现在正春耕备播,多个人少个人问题不大,但再过几天玉米、大豆播种,萝卜、甜菜需要起垄,关键时候缺人可玩不转啊。”杜场长瞻前顾后,侃侃而谈。
收容所工作人员两手一摊为难地说:“没办法,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
“彪子。”杜场长向食堂那边高声喊道。
话音刚落,一个瘦高个飞跑了过来,奴颜婢膝,说:“场长有何吩咐?”
“你先领他们去吃饭,下午安排他们学场规。”
“是。”彪子身子一挺来了个立正,然后脖子一歪对徐长卿他们命令道:“走。”
中午饭主食是白面卷子,菜是土豆粉条,徐长卿在收容所里天天吃窝窝头,吃的胃里直反酸,今天赶上了好伙食,他狼吞虎咽,直到实在咽不下去了才收住嘴,撑得他直打饱嗝。
饭后,“老职工”都去午休了,徐长卿他们新来的几个被安排到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学习场规,彪子手里拿着一根木棒子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地踱来踱去,他细长的身材,像麻杆儿,一张马脸,暗黄的皮肤,鹰钩鼻子鱼鹰眼,满脸横肉,眼露凶光,一看就不是善良之辈。“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盲流农场,在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不能和社会上一样随随便便。”彪子装腔作势说,“第一听从指挥,服从管理;第二积极劳动,不准逃跑;第三……”
“报告队长,宿舍里有人打架。”一个小盲流推门进来向彪子禀告。
彪子用木棒子指着徐长卿说:“你们几个好好学习,待会儿我考你们,如果不及格可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待彪子走了之后,徐长卿感觉心里很憋屈,自己又没犯法,凭啥像犯人一样被管制。其他几个人也是满腹牢骚,你一言,我一语,他们正说着,彪子一伙人将两个盲流押进屋里,然后吩咐手下:“把他俩绑了。”四五个手下一拥而上把一个弱小的盲流捆了个结结实实,但捆绑胖墩儿却费了一番周折,胖墩儿身强力壮,像一只小老虎,横冲直撞,锐不可当,几个人抓胳膊的抓胳膊,扥腿的扥腿,好不容易才把胖墩儿摁倒在地,彪子上前使劲儿踹了胖墩儿几脚,一声冷笑:“你他妈皮子紧了,晌午不休息吃饱了撑地打架,今天就给你松松皮子。”胖墩儿梗梗着脖子表示不服气:“你凭啥打我?是他先动的手。”
“我叫你嘴硬。”彪子又在胖憝儿身上踹了两脚,胖墩儿像一只愤怒的雄狮,拼命挣扎,但一拳难挡四手,最终还是让人反剪双臂绑了。
“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彪子恶狠狠地说。
那个弱小的盲流见状心惊胆战,连声苦苦哀求:“队长,你高抬贵手饶了我吧,下次再不敢打架啦。”
彪子直视着弱小盲流,阴阳怪地说:“看你态度好,这次就饶了你,如果再不老实,后果你可想而知。”
“知道……”
“给他松绑,回去睡觉吧。”
“谢谢。”
“你呢?今后还打架吧?”彪子逼问胖墩儿。胖墩儿仰着脸,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
彪子气得暴跳如雷,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今天下午你不用出工了,就在这反省吧。”
“胖墩儿何苦来着,给队长承认个错误不就没事儿了吗,较什么劲呢,真是的。”一个老“职工”和稀泥,劝说胖墩儿。
谁知胖墩儿犟种一个,不但不听劝,反而向彪子挑衅:“你有种把我弄死。”
彪子历来欺软怕硬,遇到胖墩儿这样的刺头儿他也没办法了。杜场长三令五申强调,不让“干部”打骂“职工”。但他却阳奉阴违,背地里经常对“职工”不是打就是骂,甚至采取更残忍的暴力手段,“职工”们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彪子面对胖墩儿束手无策,狗吃刺猬没处下嘴,他一反常态,亲手给胖墩儿解了绑,满脸堆笑说:“你真是俺大爷……”
胖墩儿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怒视着彪子,彪子威风扫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看啥看,还不回宿舍去睡觉,下午出工呢。”
“哼。”胖墩儿横眉冷目,一甩手气冲冲地走了。
彪子面露尴尬之色,然后对手下怒斥道:“你们回宿舍该干嘛干嘛去。”
几个手下大气也不敢吭,一个个垂头丧气,灰溜溜地回宿舍去了。
这一幕,徐长卿尽收眼底,他为胖墩儿宁折不屈的性格暗挑大拇指,同时悟出了个道理:弱为强食。
“你们几个人看到了,不服从管理,就是他们这样的下场。”彪子振振有词,“我是队长,从今往后你们不管有什么事,都得向我汇报,听见了吗?”
“听见了。”
“大点声,和没吃饭似的,重说一遍。”
“听见了——”
“你叫什么名字?”彪子用手一指徐长卿问道。
“徐长卿。”
“哪儿人?”
“山东。”
“山东哪儿?”
“宾县。”
“我操,咱还是半个老乡呢,我姥娘家是宾县。”彪子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阳光。
徐长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套近乎说:“哥,今后多多关照。”
彪子一听徐长卿说这话,刚有一丝阳光的脸立刻阴云密布,他严肃地说:“少跟我来这套,老乡归老乡,只要你好好干活,别惹事儿,咋着也行,要是调皮捣蛋,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徐长卿本想借此巴结一下彪子,没想到被彪子来了个烧鸡大窝脖,他觉得脸像被人打了一把掌火辣辣发烧。
“徐长卿,我安排你为组长,他们暂时归你管理。”彪子尽管刚才没让徐长卿下来台,但他从心里对徐长卿有一丝好感,另外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急需拉拢一些人为他保驾护航,徐长卿自然成了他猎取的目标之一。
彪子拍拍徐长卿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啊。”
“你就放心吧。”徐长卿坚定地说。
彪子走出房门,随手将门上了锁。
徐长卿心里很不舒服,暗想:这和犯人有啥区别呢。
突然,一阵急促的哨子声,徐长卿心里有些慌乱,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于是扒着窗台往外观看,院子里“职工”们正在集合排队,像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
“报数。”彪子骑着一匹枣红马,站在队伍前,俨然一个指挥作战的将军。
“一二三四……”
“向右转,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参差不齐的队伍,在彪子口令声中缓缓地走出院子,消失在视野尽头。
徐长卿心烦意乱,他为自己的处境深感不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烦躁不安的情绪才得以舒缓,他看了一眼面带惊魂之色的“同难”们,安慰说:“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吧。”
在蜗舍荆扉,昏暗无光的斗室里,徐长卿感觉时间过得太慢,度日如年,他不停地踱步,好像只有这样再能排遣无聊的时光。
“同难”们一个个沉默寡言,有的靠着墙壁闭目养神;有的摆弄着手指头玩儿;有的目光呆滞瞅着房顶,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各自有各自的人生故事。
他们几个人进收容所才一天,就被送来农场了,徐长卿对他们的情况不甚了解,大概其知道他们是一个村里的,刚过完春节就出来打工,一晃四五个月了,老板不但一分工钱不给,反而逼迫他们加大劳动强度,他们实在隐忍不了老板惨无人道的折磨,一天夜里他们趁老板没注意,偷偷逃离了魔窟,他们身无分文,靠着一双脚步行回家,风餐露宿,在哈拉市街头行乞时,被当成盲流送进了收容所,因为同病相怜,所以徐长卿和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友好。他们和徐长卿的年龄相差无几,但是比徐长卿老练得多,谨言慎行,小心翼翼,这大概和他们的经历有关。他们几个人当中,有一个岁数稍大点的,三十郎当岁,个子不高,粗胳膊粗腿,黝黑发亮国字脸,浓密的眉毛下一双蛤蟆眼,直勾勾的半天不见转动一下,又黑又硬的络腮胡子像张飞,他木讷寡言,不与人更多的交流,有时候和同伴们说话磕磕巴巴,粗脖子红脸,因此同伴们更喜欢挑逗他,你越挑逗他,他越磕巴的厉害,最后气得他干张嘴不说话,吞咽几口唾沫,逗得人们哄堂大笑。徐长卿忍俊不禁,但他很尊重他们,一本正经,从不和他们开玩笑,他们同样也看重徐长卿,彼此之间称兄道弟和睦相处。
薄暮,人们收工回来了,农场大院里人喧马嘶,杂乱无章。徐长卿木然地望着窗外,自然自语地说:“苦日子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