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馨香一回

　　一个和丽的清晨，凤蝶听到邮差的声音，她跑下楼接过一打报纸和信件，其中有一封是她的信。她兴奋得小心地剪开信封，信是林文华寄来的，约她在三天后的雁泊湖见面。
　　三天后，凤蝶没有沿着学院围墙边走，而是转向紫荆林。这片紫荆林的后面也是雁泊湖，只是路程比较远。春季时节，紫荆花正舒蕊展瓣的怒放，处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清清淡淡的花香湿润了空气，走在花丛中，心情恬静柔和。
　　她徜徉在盛开的花丛中，时时伸手撩开遮挡在眼前的倾斜交错的缀满花朵的枝桠。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脑子一阵晕眩，时间停止了转动，苍穹失去了颜色，鸟鸣声静止了，万物变得一片模糊，唯有一个挺拔笔直的身影清晰地呈现于眼前。
　　林文华感觉到身后有一种不一样的气息，他把目光从雁泊湖收回，转过身。一抹期待已久的笑容飞上他的眉梢、眼中、脸上、唇边。忧郁的心情顿时如眼前的花朵般盛开，变得灿烂绚丽。他信步向凤蝶走去，一缕璀璨的阳光透过重重花枝照在她脸上身上，清丽脱俗的她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中让他为之眩惑动容。他走近她，近得能嗅到彼此身上衣服的清香和身体醉人的气息。
　　他们在深深地凝视着对方，深情的目光在热烈地交织着。他低语着：“我一直在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她极大的震动，心情极不平静。她望着四周密不见罅隙的花墙，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花枝筛漏下斑斑点点的碎光，一丛丛、一簇簇、一团团的花朵开得热烈奔放。有句话说得很好，当我站在时光的一隅，阳光照在灿若嫣然的花枝上，如你也在，那是最美的相遇。
　　“缘是天成，份是人为。我从未放弃过每一次的不期而遇而走近你。”他再次强调。
　　今生若没有离分，记忆中就没有萧索的情深。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回首已是荒草枯城。
　　
　　天边的斜阳映照重峦，霞光倾泻。山野、峰巅凝聚着一片绚烂的晚霞。山光水色汇成一幅织锦，瑰丽无比。山风从湖面掠过过，吹皱一面湖水。她坐在湖畔，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风中有一阵轻微的声援响，凤蝶机警地转头看去。
　　林文华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草坡上，正朝她深情地凝望。
　　沁凉的微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她再次来到湖畔，内心是有期待与希冀的。林文华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坐着。恬静柔美的她沐浴在灿烂的霞光中更有一种令人心怡的美丽。两人相互凝视，从对方晶莹的瞳仁里看到彼此相悦的目光。她脸孔发烧，红彤彤的一片。正不知所措时，忽然觉得小腿有些异样，她低头看，一条深色的食指粗的毛毛虫在她腿上爬动。凤蝶没有惊叫，只是踢了踢小脚，试图把毛毛虫甩出去，然而虫子的触毛勾住了她的丝袜，甩了两下也没能甩掉。
　　林文华顺手掐断一根草茎，轻轻地把虫子挑开，虫子惊慌地缠住草茎，蜷缩成一团，他把虫子放到一处灌木丛里。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举动，眼中有一抹欣赏与感动。
　　“不久，它就会变成一只漂亮的斑蝶。”林文华说。
　　她脸上露出妍然的笑容，她纠正他：“它不是斑蝶的幼虫。”
　　“是蛱蝶的幼虫？”他盯着她醉人的笑容说。
　　“也不是。”她的笑意更深了。
　　“那是珍蝶的幼虫。”他无庸置疑地说。
　　笑容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如天边的晚霞一样迷人：“错了。”
　　“哦，是眼蝶的幼虫吧？”他不置可否地说。
　　“也不是。”她笑容迷倒了他。
　　他望了望四周的景色，说：“应该是粉蝶的，要不就是灰蝶的，或是喙蝶的。”
　　她摇头，笑容粲然动人，他彻底醉倒：“难道是弄蝶的？”
　　她继续摇头，眼中布满了深深的笑容，他的心乱了，原来的自信逐渐消失：“你说是什么科的？”
　　她指着那丛灌木丛说：“那是芸香科植物，它以芸香科为主食，你把它送回家了。”
　　林文华立即明白了，眼中放射出夺目的光彩：“哦，是凤蝶。”
　　两人发出轻快的笑声。
　　林文华白天工作非常忙碌，只有周末下午有点时间，而这点时间非常宝贵，他要与凤蝶见面。于是凤蝶向秋萍请假，来到雁泊湖。在落日的余辉中，她总能看到他挺拔修长的身影伫立在湖边。两人心照不宣地在湖边守候，等待对方的出现。
　　这一天有点晚，斜阳正慢慢消褪灿烂的光芒，暮色悄悄在湖面上弥漫。凤蝶踩着渐去的霞光来到湖边，林文华握住她的手：“怎么来晚了？”他们沿着湖边漫步。
　　“秋萍追问我为什么近来常在周末请假？我借故说去阅览室查资料。她有些不相信。等她走后我才离开。”
　　他们紧牵着手，任时光在他们紧握的手指间流淌。
　　走到一处柔软的草丛中休憩。他躺在草丛里，仰望着深沉的海蓝色天空，倦鸟掠过云层，呼唤着返归。他忽然说道：“见到一只凤蝶。”
　　她坐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寻找，没见着：“这么晚了，怎么还能见到凤蝶？”她困惑地说。
　　他忍俊不禁，笑着一把拥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就是你啊。”
　　她也笑了，没料到他冷俊的外表下竟然有一颗柔情的心。他说：“记得小时候，唱过一首歌，但不记得歌名了。只会唱其中几句。”他轻轻地哼唱：“你是我心中的一首歌，生命因为有你而快乐，人生的长河，你不是过客。执着的选择，生命的天空是一片蔚蓝的颜色。”
　　凤蝶也跟着轻唱：“你是我心中的一首歌，生命因为有你的存在，人生才精彩。信念从不更改，我一直为你在等待，生命的天空是一片蓝色的大海。”
　　他万分震惊地盯着她，愕然地问：“你怎么会唱这首歌？”
　　她说：“小时候，住在隔壁的一个流浪艺人教的，这首歌的歌名叫‘你是我心中的一首歌’。”
　　“你记得那个艺人的名字吗？”他期待的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他有个很别致的艺名。全是花儿。奶奶说，从而看出一个大男人爱花爱到骨子里，奶奶都服了，常在我面前说着这艺人的事。”她说。
　　“我们一起读出来这带花儿的名字。”他笑说。
　　“槿菊海棠。”
　　笑容在两人脸上展露开来，同时又流出热泪。他们情不自禁地拥抱着。苍茫的暮色从四周合拢，山水树木草丛转眼蒙上一层黑灰色的纱幔。纱幔颜色变浓，紧裹着雁泊湖，也裹住了一对相依相偎的人儿。
　　
　　清晨的鸟鸣声回响耳畔。凤蝶躺在床上睡意正浓，客厅里传来凤阳与秋萍的说话声。接着房门推开，秋萍一阵风似地来到床边，唤醒酣睡的凤蝶。
　　“醒醒，别睡了。”秋萍叫唤。
　　“什么事？”凤蝶翻了个身，继续睡。
　　秋萍俯下身，把下巴枕在凤蝶脸上：“你最近怎么了？周末都不陪我了。你知道吗？周末的生意可好了，我们忙得很。我现在按时给一位老太太送花。这位老太太好善良，到时我带你去见她。”她抚摸着凤蝶细致的脸颊光滑的鬓发：“老太太八十岁了，思维很清晰，她说了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她说‘人生短暂，却为他人而活，一昧地隐忍自己的感情，这一生就过得黯淡无光没有意义’。”
　　凤蝶睁开眼睛，睡意全无。
　　秋萍把她拉起来，说：“走，我们去吃早餐，然后去看那位老太太。”
　　秋萍说的这位老太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瘫痪不能自理。照顾她的是位请来的护工。老太太平时难得见到有人来探望，秋萍的到来让她很是欣喜。秋萍把一大把淡雅的百合插在大花瓶里，拉着老太太的手对她说：“阿婆，我带来一位好姐妹来看你。”
　　老太太看了凤蝶两眼，对秋萍说：“她和你一样，都是面善心慈的好女孩。”
　　秋萍呵呵笑着：“说得没错。”
　　凤蝶把一袋水果放在床头边的小木柜上，取一个苹果削去皮递给老太太，柔声问：“阿婆，你家人常来看你吗？”
　　“我孙子常来看我。”老太太接过苹果：“他最近很忙，隔天才来一趟。”
　　秋萍和老太太又聊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两人沿着医院的楼梯往楼下走，凤蝶问道：“你给老太太送花有一段时间了，见过她孙子吗？”
　　“没见过。怎么啦？”秋萍放慢脚步：“他预付了一个月的费用，阿葵嫌路远，我反正有空，下午这趟差事就固定接下了。”
　　“她没提过她儿子，看来孙子是她唯一的亲人。很可怜。”凤蝶说。
　　“不会吧。她长期住院，请得起护工，说明家境是不错的。”秋萍讶然地说。
　　凤蝶说：“家境是可以，但家人就少。”
　　秋萍半信半疑，说：“那我有时间常来看她。”她换了一个话题：“你最近常泡在阅览室，查找什么资料？”
　　“看《周易》。”凤蝶说。
　　“不致于吧。”秋萍诧异地说：“你居然看这种书？查到你的前世了吗？”
　　凤蝶笑说：“查不到。”
　　秋萍说：“既然查不到，就别查了。依我看，你的前世就是一只蝴蝶。”
　　“你可真会说。”凤蝶笑道。
　　“要不然你为什么投胎在姓凤的家里？偏巧父亲给你取只昆虫名？偏巧你又热爱蝴蝶？”秋萍煞有介事地说。
　　“照你这么说，你的前世就是水中的一片浮萍。”凤蝶说。
　　“是啊，我不否认。”秋萍笑说：“还是秋季里的一片快枯黄的浮萍，生命里黯淡无光的时候，有一只蝴蝶降落在上面，带给了我许多欢笑，给我的生命增添了亮丽的色彩。”
　　秋萍说得言之凿凿，表情极为认真，把凤蝶给惹笑起来。
　　
　　又是一个明媚的午后。秋萍抱着一束百合来到医院。老太太午睡没醒，她插好鲜花，悄悄地退出去。阖上门，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人。她定睛一看，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怎么是你？”她压低嗓音问：“老太太的孙子是你？”
　　“是我。”姬树鹏脸上挂着笑容：“接待我的是个方言味很浓的女孩子，我以为是她在送花呢。”
　　“她是乡下人，对城市不太熟悉。近的让她送，远的就我们送。”秋萍笑说。
　　姬树鹏推开门，往里看了两眼，老太太仍在睡觉。他带上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奶奶还在睡。有空吗？我请你喝咖啡。”
　　秋萍想了想，答应了。
　　在咖啡店里，两人选了一处幽静的角落而坐。听姬树鹏娓娓述说：“奶奶是我爷爷的童养媳。七岁来到我们家，她原来有个名字叫水花，爷爷的母亲嫌名字轻浮，不稳重，于是改成水苗。水苗性格纯朴、温顺、勤快，深得我家人喜爱。爷爷长大成人后，常年在外，并娶妻生子。我爸爸十岁时，大奶奶因病去世。于是爷爷又续娶，这二奶奶为人刻薄刁蛮，她流产了两次，最终没有留下子嗣。
　　二奶奶一见到我爸爸，就把积怨发泄在我爸爸身上。爸爸每次被打，总是水苗护着，为此水苗的胎儿早产，好不容易有第二个孩子，却在一次产褥热之后，孩子夭折。二奶奶容不下水苗和爸爸，把他们赶回乡下。水苗视爸爸为己出，呵寒护暖，无微不至地关怀。爸爸长大后在外求学，最牵挂的人就是水苗。水苗老了，但仍然闲不住，屋前屋后种花栽果，每次丰收季节都把水果蔬菜施舍给周围的贫穷乡亲。爷爷晚年卧床不起，二奶奶不闻不问，照旧和左邻右舍的三姑六婆摸麻将。水苗闻讯后，把爷爷接回老家尽心服侍，五年后，爷爷去世。临终前对爸爸说，他今生做得最大的一件错误事情就是没正式娶水苗，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便带着遗憾离开人世。爷爷走后不到一年，二奶奶也倒在麻将桌上。前年爸爸在山里采矿，不慎从山上摔下来，摔伤了腰椎，再也下不了床。水苗悉心照料，但仍挽留不住爸爸的生命。爸爸临走时叮嘱我一定要善待水苗，我们家亏欠了她一辈子。去年水苗患上肺气肿，再加上常年劳作落下的风湿病，一病不起。医生说她的时间不多了，为了让她忘却痛苦，我每天都送她一束百合。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朵。”姬树鹏伤感地说：“水苗为了我们姬家无怨无悔地付出了一生，我要尽心地让她度过好她生命最后的每一天。”
　　秋萍听了姬树鹏的故事，心里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对于姬树鹏，她有了一个全面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