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四十)
作品名称:岁月的歌 作者:上弦月 发布时间:2022-03-21 10:14:50 字数:4515
为了不给张老板误活,当日下午张寒就把手中唯一的那张油票购买了柴油。买油之前他想:如果要仿制这东西,最好是有这么个样品照着做,但给张老板运砖又着实急着用油。没办法,他从抽屉里随便拿了一本三联单,随手从中间找了一张第一联,用那张蝉翼般的薄纸把油票的样子给描了下来,然后就把那张油票给买油了。
次日,张寒与吴大郎给县城里的机关送砖时,正赶上机关中午的下班时间,卸完砖之后张寒去办公室开单子,见单位的人全走光了。也正在这时候,他发现一台油印机正放在一桌子上,像是有人刚刚用过。他站在门口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坐到了桌前。仿照着昨天描下来的那张油票,在蜡纸上刻了起来。不一会,蜡纸上的图样在油印机的滚筒下,一张张给清晰地印出来了。
吴大郎见张寒这么快把活给干成了,高兴得简直不得了。但张寒告诉他这还不到一半,接下来要找一块好木料才能刻出那油料专用章,还有一个季度数字章。
吴大郎向张寒表示,别的忙他帮不了,但刻章的木料我给你找!
回到家不一会,吴大郎拿一大块红色的柳桉木找张寒来了,并一进大门就高兴的喊着:“爷们,你看这红木怎么样?”
张寒接过木料来一看:“这木料虽颜色是红的,但它不属于红木,丝粗木硬不适宜做雕刻。”
“哪得用什么样的呢?”
“要红软木一类的。”
“那……我没就辙了。”
张寒心思了一会,去里屋里找出了一块地瓜干,在票样上比了比说:“不行就用它试试吧!”
“用地瓜干刻?”吴大郎一脸的惊诧。
“拭拭吧,应该没问题!”
“如果用地瓜干能刻出戳来,是不是省劲多了?”
“应该是,但也只能用做咱们这种临时的情况。用完了咱立刻就把它给销毁!”
“用这一回再不用了?”
“对,把这一步困难过去就不用了,坏事干久了要倒霉的!”
“这算什么坏事?我不服!”吴大郎仍然是理直气壮!
有了给大脑袋刻章的开头,张寒的第二次刻公章没有太大的压力。经他一番精雕细刻,一个十分逼真的小公章就在一块地瓜干上刻成了,盖在了票上后张寒让吴大郎看:“爷们,你认真地给挑挑毛病!”
吴大郎看后说:“要我看,这东西比真的还像多了!”
“真的?”
“真的!”
“这就是你不对了。还差一样东西没看出来?”
“没有!还差哪里?”
“还差着一个季度的小章呢!”
“噢,对了,对了,还缺少了一个‘2’字呢。”
说话间,张寒又找来了一块地瓜干,在上边描了描,几下子就刻出了一个优美的“2”形,然后蘸上了点蓝色的钢笔水给盖在油票上。
张寒左看右看就是不对劲,好像是跟吴大郎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色浅了吧?浅了。”
吴大郎说:“不对吧?是不是得用红色的印泥?”
“不是,绝对不是!我想的很清楚是蓝色的,好像是用钢笔水给盖上去的,可为什么咱盖上去觉得它颜色有点浅呢?”
“现在能有一张样子照着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咱不是没有了么!”说完,张寒又给把刚才那些钢笔水里给调上了一点墨,颜色立刻就变深了,但他又觉得黑了点。就这样弄来弄去始终觉得不理想,但实在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干脆就这样把“2”章给盖上了。岂不知,就是最后这一点没把握到位,把事情给弄砸了。
第二天,张寒与吴大郎装拖拉机上两只油桶,硬撑着就开到供销社油料组买油了。
以前来这里买油,先在营业窗口递上油票,收款员清点过油票的数量之后,立刻就将小票撕得粉碎一把就扔在地上;再下步就开单收款,然后由缴款人接单去油库装油了。
今天张寒到窗口上一递票,就看到一个十分反常的现象,收款员接到油票清点之后不是像以前那样立即给撕碎,而是拿油票与桌子上摆着的一扎扎的油标相比较,三比两比就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题。他问张寒:“这油票是从哪里弄的?”
“买的。”张寒的心里感觉到事情不妙,但他尽量保持冷静。
“在哪买的?”
“在路边上。”
“你这票是假的,你知不知道?”
“不可能吧?怎么会是假的呢?”
收费员拿起桌上的一扎油票,与张寒的票并列给张寒看:“你看到你这‘2’字的颜色没有,这真票的‘2’字是用蓝色油墨盖上的,崭蓝崭蓝的;而你票上的‘2’字黑不黑、蓝不蓝,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颜色。看见了没?”
收费员边说边又拿起了桌上其它的几扎油票:“看见了没有?还有这样的、这样的,这些都是假的!”
“这……这怎么弄的……”张寒正在进退两难时,收款员又说话了:“你等一会,我马上回来。”说完他“啪”地一声关上窗口,像是去了另外一个房间。不一会,窗口重新打开的时候,收费员与一个张寒不认识的中年人,同时在窗口上出现了。那中年人把收费员问过的话重新又向张寒问了一遍,张寒还是向之前一样回答了他。不一会,他推出了自行车,让张寒上了他的后座,一块去了派出所。也就是在这时候张寒才知道,乡镇里也设派出所了。
带张寒去派出所的中年人,是供销社油料组新上任的负责人徐义粮,他路上跟张寒解释,他这样做是因为他的前任独断专行,被镇政府给撤了职。他接任之后,几天内就收到了好多份假油票,并且他怀疑真油票也让他前任给弄得泛滥成灾。所以,才要求下属严格把关,并希望张寒能跟派出所实话实说,找出做假票的人。
那时候的派出所还没有把警员称为“警官”,一位姓王的老警员,很简单地问张寒:“小张,这东西你从哪里弄的?”
张寒说:“我从路边上买的。”
“多少钱一斤?”
“一毛一斤。”
“买了多少?”
“就买这些。”
“在哪个地方买的呢?”
“在沿海路北新庄东岭上。”
“卖票的那个人你认识不?”
“不认识!”
“这么贵的价钱不认识他你也买?”
“我认为是真油票,恰恰我急等着‘三秋’用油,所以我就买了。”
警员大老王想了一会,没说什么就出去了。不一会他回来对张寒说,“小张,你这事如果你能找出人来,你立马就可以回去,但找不出人来就有点麻烦。我刚才向上请示了一下,需要咱一块到你家里去看看,你家里还有没有这东西了。现在你去把你的拖拉机给开这里,好不好?”
“好!”
张寒步行回供销社途中,想起了家中抽屉里的地瓜干公章,他让等在那里的吴大郎赶紧回家把“东西”给销毁了。然后他一个人驾拖拉机又回到派出所。
警员大老王与徐义粮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张寒坐在老王的后座上,三人一路闲谈着到了刘家庄。
一进张寒的家门,老王见张寒家的枣树上挂满了半红大枣,惊喜地对张寒说:“哎哟你这棵大枣来,怎么结了这么多的果呢!”
张寒接着他的话头说:“正是好吃的时候,我摘点您尝尝!”说着就从水缸边拿一个铁盆,一会儿就给撸上了半盆大枣,用水一冲并拿上了几个小板凳,在枣树底下就吃了起来;紧接着媳妇杜霞又端上了茶水,三人说笑着喝茶水、吃大枣,完全没有一点紧张的气氛,更不像是在办什么案子。
笑谈了一段时间之后,老王对张寒说:“小张,你看我来也来了,总得向上有个交待,咱还是履行一下公事好吧?”
“好,老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那咱们进屋里看看吧!”
张寒在前边引导二人进了屋里,又进了张寒家的住室。这时候,外面进来了个几个爱揍热闹的人,这其中就有大脑袋和吴大郎。
按照大老王的旨意,张寒先是把写字台和半厨上两个上了锁的抽屉,给端下来放炕上,后又把几个没锁的抽屉也给端了下来。老王在每一个抽屉里翻看几下,然后就让张寒给一个个归到了原位上,不一会这个程就走完了。
那大老王给检完了也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身就往屋外走,看热闹的人也随之一块出去了。正当张寒端起最后一个抽屉要归位的时候,徐义粮突然伸手拿起了抽屉里的一本三联单:“哟!这谁敢用这么大的戳呢?”紧接着他念起来戳上的字,“‘东川县沿海镇刘家庄村代购代销店’,哟!这是不是刚才那个李怀仁的章?哎……李怀仁……李怀仁……”
大脑袋跟公安的大老王身后刚要出正屋的门,忽听见徐义粮在里屋喊他的大名,他又返回到里屋。派出所老王也感觉到有情况,也返身回来。
“哟,徐主任是您叫我?”大脑袋问。
“噢,是你叫李怀仁吧?”
“是啊、是啊,您认识我徐主任?”
“我见过你在供销社提货。”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大脑袋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那我问你李怀仁,这是不是你那个代销店用的戳?”
“是啊!”大脑袋非常痛快地答应着。
“你一个代销店怎么能用这么大的章呢?”
“我是找了个红卫兵的旧章让我这爷们给改了一下,就用上了。”大脑袋用手指了一下张寒,说完了还美滋滋地嘻嘻哈哈傻笑了几声。
大老王一把拿过来徐义粮手中的那本三联单,在封面上看了一眼:“什么、什么?你那个爷们给你刻的?你再说一遍!”大老王惊诧地问大脑袋。
大脑袋再次手指着张寒:“就俺这个张寒爷们给我刻的!”
大老王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寒:“小张,这章是你给他刻的?”
张寒的心一下子像是被吊了起来,只向大老王点了点头。
“哪样吧小张,你把这刚才那些抽屉再端出来我看看。”
“好。”张寒一一照做了。
这次,大老王就像在大海里捞针一样,把每一件东西都反复地看,把每一本书本和单据至少给检三遍。在检查第三个抽屉中的几本旧三联单时,忽见中间有一页纸张有点异常,细检回去一看,一张用铅笔素描下来的油票出现了……
大老王直盯着张寒的脸:“小张,这东西你怎么解释?”
张寒红着脸低下了头,沮丧着说:“不用解释了老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老王长叹了一口气说:“本来我就不相信这事是你干的,只想走一下程序也就算了。但我一听他这章是你给刻的,这问题基本上就是你了……”
这屋子里沉默了良久没人说话,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大老王。隔了一会他又说:“小张,今天我不带你走了,明天上午八点你自己到派出所去吧!”
“知道了。”
大老王和徐义粮走了,大脑袋李怀仁走了,吴大郎也走了,平常张寒经常给帮助的那些人,看完了热闹后都走了,连一直待在院子里心中忐忑不安的杜霞也出去找孩子去了。只剩下了张寒一个人傻傻地呆在屋里。
此刻,张寒的心如刀绞一般的难受,气愤、痛恨、耻辱一齐涌向了他的心头!他痛恨贪得无厌的村官把本该属于他的油票给一次次扣留了,把自己给逼上了邪路;他痛恨自己无智不该听信吴大郎的纵容,“理直气壮”地去办错事;他痛恨大脑袋李怀仁的无耻,求人时许下铿锵诺言,一转眼就毫不犹豫地把人给卖了,他李怀仁根本就不是人;他更痛恨自己太愚蠢,竟让上面这些本来就没有头脑的人给耍了,让自己的人生轻松给打上了“耻辱”的标签。最后他脑恼羞成怒左右开弓狠狠给自己打开了嘴巴子,一直打到鼻嘴里都向外流血,一直打到媳妇杜霞领着一双儿女回到家中,一家人抱成一团好一场嚎啕大哭……
次日张寒到派出所,大老王为张寒作笔录时,张寒既认了错又说明了他干这事的前因。而大老王也并没有过多的难为张寒,只让他做完笔录就回家了。但告诉他近几天不能外出,随时听候处理。
又过了两天,张寒被再次传到派出所,大老王对他说:“小张,你的事赶巧在严打时期,但差一点没构成犯罪。经县局里领导研究,你所制作的假油票只不过是一个用来购买油料的证据,而并不是有价证券,这样就不算构成犯罪了,但你终究是犯了一定的错误。现在你就去政府那边找张主任,看他们怎么给你处理就不关我的事了。”
张寒给大老王深深地鞠了一躬,此时的他知道大老王既是一名合格的公安员,也的确是一位好人!
这件糗事最终的处理结果是,张寒缴上了五百元的无名罚款,把被扣的拖拉机给开回了家,至于他的油料为什么被人给扣了没有人答复。
五百元在当时是三头大肥猪的价值,或者说是一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
这件事所付出的经济代价是有数的,但让张寒受到的教育是无价的。他一遍遍告诫自己:今后这世界的人无论有多滥,自己一定不能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