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三十九）

　　张寒在十多岁的时候就想有一个印章，由于没钱找人给刻，就自己找了块木料，反写上了字之后，用废锯条磨了把小刀子自己刻了起来。虽然是费了不少的力气，但竟然就让他给刻成了。从此以后，村里村外不时有人求他给刻印章，他也是有求必应，这一刻就给人刻了十多年。
　　有一天，张寒正在家起动拖拉机准备去耕地，大脑袋匆匆地来到他家里，一进门就笑哈哈地跟张寒招呼上：“爷们，来求您个事！”虽是同龄人，但按辈分大脑袋是应称张寒为叔叔。
　　“什么事，你说。”
　　“我是想让您帮忙给刻个戳。”大脑袋说着话把手里的一个旧公章递给了张寒。
　　“哟，这么大个戳，你是想让我给你刻个公章？”
　　“不、不、不！”大脑袋连忙解释说，“我不是让您给刻公章，我是……我是想用他来刻个私章，但是……它又必须是这个样子的。”
　　“私章是要用小材料。这么大的图章大概要国家级别了吧？”张寒说着，看了一眼旧公章上的字。那是刘家庄红卫兵时期的一个公章，直径60多毫米。可见哪时候的图章大概是没有大小的限制。
　　“爷们，我跟您说实话：我办了个小卖部，因目前还不允许个人经营，只能以供销社代销处的名义办店。代销处的货物又必须从供销社提，但没这么个章就提不了。所以我去老朱家找了个废章，您帮我改造一下另刻上几个字就行了。”
　　“你想刻那几个字呢？”
　　“东川县沿海镇刘家庄代购代销店。”
　　“不行！我不敢给你刻！你这么个大图章，它本身就是个公章，刻上名称之后，中间的空白处必然要刻上一个五星，这就可能构成公章了。县城手管局大楼一楼有个专刻公章的地方，你还是到那地方刻去吧。”
　　大脑袋一听就急了：“爷们、爷们你听我说：我去过县城了，他们让我先缴上钱排号等两个月呢？”
　　“那你就等它两个月就是了！”
　　“我一切都弄好了，就差着这点事开不了业。您如果能帮我一把，我不是可以早挣俩月的钱吗！”大脑袋说出了实情。
　　张寒听了好像是心有点软，还没等他说话大脑袋好像是看懂了张寒的心情，及时又把话给续上了：“爷们，您怎么着也得帮我一把，耽误您挣多少钱我给您认着。行不行？”
　　“那道不必！我是担心这事犯不犯法条。”
　　“我问过供销社的毛经理，他说可以，只要有那么个东西给盖上就行了。”
　　“他那边有个章就行了，不等于咱们干的事合法，你说是不是？”
　　大脑袋一听又有点急：“爷们，您一定要帮帮我，我可以这么向您保证：一是这个东西我只是用来提货，决不会拿它干别的事；二是我万一滩上事，也绝不会给人说是您帮我刻的章！”
　　“那你说谁给您刻的呢？”
　　“我就说在县城电影院门前黑市上找人给刻的，那地方不是有许多刻章的么！”
　　“那你去那边让他们给刻不行吗？”
　　“这……这……我不是还想省两个钱吗。要不……要不我一开始就说让您帮我个忙。”
　　“你刚才还说要给我认工钱，这又说为了省俩钱。你知不知道，我给你干这活工本和风险要远远的大于你在外面所花的工钱！”
　　“我……我……我在外边是确实没法弄，这事我只能求您帮忙了！”
　　“关键是这个忙不同于别的事情，我不敢冒险帮这忙！”
　　“这没有什么险可冒，就这么块木头给刻上几个字，绝对没有什么事的！”
　　“万一有事怎么办？”
　　“爷们，我再次向您保证：真万一有事我就说在电影院那地方找人刻的！”
　　“那如果人家让你去给找人呢？”
　　“我就说找不着了，谁能怎么着我！”
　　张寒沉默不语了。大脑袋一看有门，趁机又进一步哀求：“爷们、爷们，您帮帮我吧，我忘不了您！”
　　“嗨！我不是让你忘不了我，我是担心……”
　　大脑袋截住了张寒的话，同时把胸脯一拍说：“您把心放肚子里，我绝对不会让它有事，有事也绝对不会牵扯您！”
　　“哪好吧！”张寒终于答应下来，并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给大脑袋刻完了章。手工刻出来的图章是有瑕疵的。张寒在抽屉里找出了一本新三联单的封面上盖了几个样章，把有缺陷的地方给反复地修整了几次，一个比较完美的大图章就告成了。
　　
　　社会转型时期，因计划经济没有及时的向市场经济转换，许多物资的购买仍然要按计划供应，除了产生大量的供需矛盾以外，批条子、倒买、倒卖，大量腐败行为随之产生。
　　张寒在购买拖拉机的时候，整个东川县没有一个加油站，燃料供给渠道是：先由供销社将每季度的油料指标以“油票”的形式送达乡镇农机站，再由农机站按机械动力指标发到各村庄，由村庄再将“油票”分配到机械持有人，然后，个人以“油票”为依据去供销社缴钱买油。
　　自从张寒向上边报上去“马力”数据之后，只通过李本能接到了一次五十公斤“油票”，以后再就没有动静了。拖拉机离了油就不能跑，逼得个张寒四处找关系以高价买倒卖油。这样以来，拖拉机跑活挣来的钱，大部分让高价油给抵消了。但既是这样，也不能保证油料供应，拖拉机经常在农忙时节里断了油。
　　就在刘家庄“叫行承包土地”被张寒给戳停的来年，田野里的小麦一片金黄的时候，张寒的拖拉机又断油了。他向周边村庄里的拖拉机手询问，他们都接到了“二季度”的油票，唯有刘家庄的油票去向不明。张寒问李本能，李本能说“不知道”。他再去乡镇农机站问，农机站说：“早让村干部给领走了。”就这样，张寒的拖拉机就爬窝了。
　　整个一麦收，张寒与杜霞边照应孩子边一镰刀一镰刀将小麦割倒在地，再一个个捆起来用小推车推到场园里，用最原始的方法铡穗、晒干后用人拉着石碌碡一圈一圈地、一场一场地把麦粒给打下来。整个一“三夏”期间，从收割脱粒到运输耕种，拖拉机一直闲着，不仅仅是自己不能用，整个村庄就这一台拖拉机，连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干瞪眼用不上！
　　
　　三夏过后，郭家沟窑厂的承包人张老板找张寒向县城里运砖，并给张寒提供一部分柴油。张寒把这活给揽下来之后，担心又开车又装卸一个人干不了，于是他想花钱在村里找一个帮忙的。
　　村里有一个人叫吴大强，因长了个五短身材被人改叫为“吴大郎”。这吴大郎在大集体时期很侥幸，混了个在第二生产队里开拖拉机。单干后拖拉机给卖了他也就失业了。农忙时他与父母一道种着那几亩地，农闲时在村里与一些二不溜子打牌、下棋、吹牛逼混日子。不过这吴大郎的心眼倒是不少，有大拖驾驶证劲头儿也挺足，加上与张寒家又是近邻居，这就被张寒给选中了。
　　张老板这批砖还没给运完，三秋季节又来了。就在这节骨眼上，拖拉机的柴油又断供了。
　　这一天上午，拖拉机在窑厂里装砖时张寒给吴大郎说：“今天咱干下来，明天又没油了。”
　　“那张老板不是给咱油了吗？”
　　“他给的油到现在就用完了，高价油又没得买，没办法了。”
　　“那上边第三季度的供应油应该下来了吧？”
　　“没见到！”
　　“你没找李本能问问？”
　　“问过了，他说不知道！”
　　“那你没去上边问问是咋会事？”吴大郎所说的上边，是指镇农机站或供销社。
　　“找过多次了。人家说只对村级负责，不跟个人打交道！而咱们在村里问谁谁说不知道。咱怎么弄？”
　　“这些坏种除了吃喝以外，一点人事不办！”吴大郎很是为张寒打抱不平！
　　“是啊！他不办人事还不要紧，关键是把咱们给害苦了！”
　　吴大郎下一句问张寒：“爷们那东西长什么样？”
　　“你是说那油票？”
　　“啊，那东西是什么样？”
　　“噢，你还没见过啊！”说着，张寒从上衣兜里掏出了钱包，然后从钱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块小白条。
　　“你看看，就这么点东西。”
　　吴大郎说：“噢，这就是那油票？你这不还有油吗？”
　　“一张票就二十五公斤，只够咱们一天的油耗，我是想留着它应付一下咱们的‘三秋’生产呢！”
　　吴大郎手拿油标端详了半天，对张寒说：“爷们，这东西你画不出来？”
　　“你没见人家是用油印机印的么！”
　　这吴大郎念过初中，那时候的辅导资料都是老师给免费给油印的，所以张寒一提到油印他就过点了。
　　吴大郎接着问张寒：“你字写那么好，你就不会也印点？”
　　“噢，你认为这是谁能印就可以印得？”
　　“我就问你能不能用蜡纸给刻出来？”
　　“刻我肯定能刻出来，但咱敢吗？你看见没有，那上面还盖有供销社的一个小公章呢！”
　　“管他什么章不章的，只要能弄出来咱就弄好了！它不就是一个小证件么，反正咱卖柴油的时候是给他们缴钱的！”吴大郎在努力地给张寒鼓劲，这其中除了为张寒的供应油被扣而打抱不平外，还有他自己本身也要跟着张寒一块停业的一份怨恨。
　　张寒摇了摇头表示否定。但吴大郎还是在给张寒打气：“你真是小胆气，要是我有这个能力，我给你弄！”
　　“如果犯了事怎么办，你想没想过？”
　　“我凭钱买柴油也没欠谁的，万一犯了事……犯了事我正想找他们问一问呢，本该属于咱们的那份油料给供应哪去了？”
　　就在这时候窑厂的张老板过来了，大老远就招呼：“哎……小张，我哥他来电话了，让咱们抓紧时间两天内把这批砖给运完，要不单位变要窝工了。”原来，用砖单位的领导是张老板的哥哥，但这也让张寒毫无办法。
　　“张老板，我断油了。”
　　“我给你的油票都用完了？”
　　“就剩下一张了，我想留着用在三秋上给亲朋好友们拉拉庄稼。要不我养着台拖拉机，每当农忙的时候就爬在家里，我实在是有些心愧！”
　　“那怎么弄？我这里实在是没油给你了，工地上又急等着砖用。要不……要不你还是把那张油票先用上吧！”
　　“我用上它也给您拉不完这活！”
　　“咱走一步看一步吧，要不那边窝了工我和我哥都不好交待。你说是不？”
　　
　　张老板离开之后，张寒与吴大郎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冒一次险，做一次假油票，并且两人商定只用一次下不为例，就把眼前的危机过去就行了。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计划好的事就怕有变化，这事最终给坏在了大脑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