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孱弱
作品名称:日暮莫川 作者:杨鹭 发布时间:2022-03-20 15:45:53 字数:3591
荒木歌川急切问道:“发生什么了?”
莫共抽抽搭搭,全身抖动,装作十分害怕的模样,“一名男子……一个歹徒……将我拖住不让我走,还拿枪指着我……不停的咒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了……”
莫共现在这个样子,像初春刚刚绽放的花朵被雨水打湿,娇弱柔媚软到人的心里去。
“没事了,没事了。”荒木歌川边说边将莫共抱得更紧了,“我一定会将这名歹徒抓住,碎尸万段!”
莫共心中咯噔一下,眼睛更为忧绝。
莫共以为这名鬼子会立刻将自己扶起来,离开这里,没想到他竟抱住自己一动不动。这条街虽然偏僻,但就这样被这名鬼子抱住,莫共只感到窘迫尴尬,心里十分厌恶。而且她清晰的感觉到,这名鬼子吻了她的头发。莫共万没有想到这名鬼子竟会是这样的举动。
莫共满面虔诚:“多谢大佐阁下相救,不然的话……真的无法想象……”
荒木歌川还是忘我的抱住莫共。
莫共愈发厌恶和难过,她便说道:“请大佐阁下放开我吧。”
荒木歌川无动于衷,反而又用力将莫共抱的更紧了。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莫共坐在地上再被一个人抱住,手脚被绑住几乎全身都僵硬了。莫共故意动了动上身,荒木歌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将她扶起来,亲自给莫共解绑。荒木歌川扶着莫共到车上,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忽然有些不敢看她,明煜如雪星河璀璨的面容,怎可在自己手上陨落,怎可沾染人世的一丝泥尘。
坐在车上,莫共才舒了一口气,她的头偏向窗外,极力躲避着荒木歌川追随而来的眼神。荒木歌川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由自主将自己的目光投到莫共身上,她眼睛驼红色,是被歹徒吓到了吗?荒木歌川立誓,定要强化南京的治安,定要用尽一切方法保护好她。荒木歌川强逼自己,无论心中多悸动,自己都要去到她身边。刚才吻着她头发的那种感觉太美妙了,他的心脏快速跳动着根本停不下来,那是他生命里从未有过的香氛。
莫共只觉得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自己,一想到张甫程临离别之时万般忧伤的眼眸,便心乱如麻。
回到荒木歌川府邸,荒木歌川将莫共扶到客厅沙发上,夏目初音见到莫共这副模样,瑟瑟缩缩站在一边,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就是不敢靠近莫共。
荒木歌川好想走上前,触摸她脸上那晶莹的液体,内心彷徨挣扎,当着很多人的面,却不好再迈出一步。
牧野和宏见大佐阁下焦灼的面色,便徐徐问出:“我知道这样会使莫小姐为难,但是莫小姐,可否将今日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仔细回叙一遍?”
“不必,先扶莫小姐回去休息。”荒木歌川看向夏目初音,夏目初音正要去扶莫共,莫共开口了:“谢谢大佐阁下的关心,我没什么大碍,还是将今日的事情告诉您吧。”
莫共坐了一会儿,定了定神,按照张甫程离开之前自己预谋的,有条不紊,慢慢道来:“下班之后,我想到琦月光咖啡厅喝咖啡,乘了一辆黄包车,到了那里,我给那名黄包车师傅付完钱之后便进去了。”
牧野和宏:“大佐阁下专门派出保护你的士兵来报说,莫小姐坐在了靠里边墙的位置。”说这句话的时候,牧野和宏看了荒木歌川一眼。
莫共心中冷笑,还保护我,明明就是跟踪监视!莫共继续装可怜:“在外用餐或者喝咖啡我都喜欢靠里边墙的位置,我不希望外面的人透过玻璃看到自己。结果,我要的咖啡还没上来,那名黄包车师傅突然进来,走到我跟前,我以为他是要找什么人,但当时二楼咖啡厅里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他看了我几眼,突然强行将我拖下楼。”
荒木歌川:“那你当时为何不喊出声?”
莫共柔声道:“我不敢,他一进来便掏出一把枪指着我,说我要是敢喊出声的话,便杀了我。我害怕……”
荒木歌川对自己有些不解,都到了这一步,竟然还会怀疑她,对莫共的怜爱之情又一次战胜了荒木歌川的理性思维。“然后呢?”荒木歌川冒出沉重的一句。
莫共继续:“歹徒将我拖下去之后,带着我从咖啡厅后门逃脱,然后上了一辆汽车。上车之后,那名歹徒不停的咒骂我,说我卖国求荣,在新政府任职,为…….为日本人做事,可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想在乱世中活着……战争,实在是太可怕了……那人还说要杀了我……幸亏,大佐阁下及时赶到……”
莫共梨花带雨,喃喃懦懦:“之前故意隐瞒身份,屡次出逃,实在是因为太过害怕了……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十二月份,我的妹妹被……被日本士兵残忍杀害。”莫共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马改口,“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莫共想,这样一来既可以瞒过这一次的事情,将上次隐瞒身份的事情再重述一遍,还可在这名鬼子军官眼里,加深自己的虔诚之态,让自己不被怀疑。
荒木歌川低沉说道:“你说的没有错,确实是日本士兵犯下的错。”
说被日本士兵残忍杀害,以后迅速道歉,都是莫共故意为之,莫共在心中痛骂道“那样的滔天罪行只是犯下的错吗?”
荒木歌川的心已经被彻底酥化,他仿似看见一只羸弱的蝴蝶在花朵上颤抖,他好想把她呵护在手心中。
荒木歌川亲自蹲下将莫共扶起,莫共瘦削的脸颊像琼玉。莫共故意装作害怕,向后一躲,摆脱了荒木歌川,嘴里说着“对不起,真的抱歉……”
荒木歌川害怕吓到她,不再去扶她,命令夏目初音将莫共扶回房间。
被关在这里三个月,莫共已经摸出这名鬼子军官的脉络,他好像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博得同情一定不会被怀疑。
将莫共送回房间,荒木歌川坐回书房,拿出那七张画像,默默看着,她果真亲历了“南京大屠杀”,南京大屠杀,奸,淫,掳,掠,烧,杀,抢,劫……她该有多害怕,有多痛……
夜色深沉,荒木歌川内心一阵一阵抽搐。
心中暗暗发誓,往后余生,绝不可再让她受丝毫的伤害。
张甫程回到鸿纪车行,车行空无一人,耿中石等在门口。
“去救莫共了?”
张甫程不语。
耿中石:“日本人出动宪兵队封锁城门,全城搜捕,说是为了找一名年轻女子。”
张甫程沉着一张脸,似是完全听不见老师的话,向二楼走去,耿中石拉住张甫程手臂,将他推入密室。耿中石:“那日,褚铭燃带人抄杀‘鑫得利钟表行’一家,我便见你神色不对,褚铭燃也来自上海,且她曾经是复旦大学的学生,你和她年纪相近,你可否坦白告诉我,你和她是否相识?”
张甫程以为老师要痛批自己私自行动,引起日本人的搜捕。张甫程素然不言。
耿中石并不打算放过张甫程:“你必须要坦白,你和她的关系。”
张甫程站定,良久,才吐出几个字:“我与她,曾经是恋人。”
耿中石:“那现在呢?”
“两年前离开上海之后,便再未见过她,也没有任何音讯。那天,是我两年来,第一次见她。”
耿中石郑重说道:“我问的是,现在你对她的感情?”
张甫程斩钉截铁:“荡然无存!”
“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当然没有,现在的她,变成了当年杀我全家的刽子手!是汉奸贼子!”
“好。明晓是非厉害就好。”耿中石严肃说道:“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什么?”
“利用你和她旧情人的关系,去找她,假装你忘不了她,与她旧情复燃。然后让她帮你在新政府特务委员会里谋求一个职位,哪怕是虚职也好。你要在里面接应莫共。”
张甫程看着自己的老师,很多不该有的疑问忽然从心底升起,一步一步,莫共突然被一名鬼子囚禁,然后又非常离奇的进入伪政府工作,现在又是自己……那一日莫共从挹江门出逃,除了老师没有任何人知道,却被日本人抓住……
耿中石说道:“想什么呢?”
张甫程强烈的驳斥:“我在想,我恕难从命!”张甫程第一次反驳了老师的命令。
耿中石也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便语气缓和一些:“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张甫程盯着耿中石,沉郁肃然的面孔,突然大声说道:“让我和她那样肮脏的人在一起,不如一枪毙了我。您知道吗?那一日,她离开鑫得利钟表行之后,一想到她的样子,我就想吐!”
耿中石:“好,我不为难你,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在想着暗自营救莫共?莫共好不容易能托着荒木歌川和她父亲的关系进入伪政府要职部门司法部工作,她绝不可以轻易逃跑,你也绝不可以执行营救计划!”
张甫程脸色更加阴郁:“你将莫共安置在一名鬼子身边,可否考虑过她的感受?”
“特工不允许有感受!”耿中石罕见的愤怒:“落后就要挨打,我们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民族,风雨飘摇,没有资格有考虑个人感受的余地!知道吗?”耿中石又补充:“刺杀任务,能执行的人大有人在。但是要获取一份情报,却比登天都难。”
张甫程不卑不亢:“老师,那您有没有想过,让莫共以色事人得到情报,这样做,十分龌龊。”
耿中石骂道:“你倒是委屈了,为此牺牲的大有人在!”耿中石脑海里闪过百乐汇歌舞厅那名女子的面孔,心中有些难过。
张甫程突然冷笑:“老师的棋真是高明啊,先安排莫共进伪政府,又安排我,这样得到情报多容易啊,您便有机会能向总部邀功。”
“你说什么?”耿中石被气得牙龈发抖。
“难道不是吗?当日,莫共从挹江门出城,除了你,没有别人知道,为何她会莫名其妙被抓?”
“你怀疑是我出卖了莫共?”耿中石一巴掌扇在张甫程脸上,张甫程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死死地盯住自己的老师。
“我告诉你,不得营救莫共是‘玄武’先生的命令,你如若再违抗,你就给我滚出军统,也不再是我的学生!”
张甫程欲言又止,带着犹疑复杂的神色走出密室,耿中石丢出一句:“你们是特工,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如果你不能胜任南京潜伏的工作,就滚回重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