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别离

　　“我到新政府任职，便是那个鬼子将我父亲请到他的府邸，父亲逼我去的。还有一点，那名鬼子说，如果我敢擅自离开他的府邸，便杀了我父亲。”
　　张甫程心底的血瞬时从脑门上冲上来，不知为何，他想现在就见到那名囚禁莫共的鬼子军官，拔枪射向他的头颅。
　　莫共担忧的神色张甫程尽看在眼里，虽然莫共父亲做了这样的事，但莫共对她父亲还是万分担忧。
　　张甫程一边开车一边紧紧握住莫共的手：“不会的，只是要挟而已。”
　　“可是日本人什么事做不出来？”莫共更加忧虑。
　　“莫先生是新政府里位高权重的人物，那名鬼子怎可能不顾及日本军部的利益随意屠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虽然父亲他现在投了敌，可我还是不想他有任何危险。”
　　莫共忽然回忆起来那日深夜到鬼子房间里刺杀他的事，犹豫很久，莫共还是决定不告诉甫程教官，免得他担心。
　　“不管怎么样，今天都要先离开南京。”张甫程心中默想，目光坚定看着莫共，莫共心中非常忧虑，父亲的安危无法保证，可她真的不想再回那名鬼子军官府邸……张甫程一手开车一手牵着莫共，快速向前开去，莫共望着他的侧影，心中些许踏实一点，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她的“甫程教官”在，一切都有救。
　　
　　
　　张甫程开着汽车向清凉门驶去，清凉门离这里最近，那边较为偏僻，且是新政府的伪军在守卫。
　　“这里不是回鸿纪车行的路啊，我们不先回鸿纪车行吗？”莫共问道。
　　“先不回去，直接出城。”张甫程镇定答道。
　　莫共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追问道：“今天来救我，是老师让你来的吗？”
　　张甫程不说话，继续开车。
　　“不是老师派你来的？”
　　“不是。”
　　莫共不甘心的追问：“老师是什么指令？是不是老师压根就不同意你来营救我，所以才只有你一个人单独行动？”
　　看着甫程教官沉默的脸色，莫共明白了。她的心忽然沉下去，她没有想到父亲的挚友、从香港到武汉再到重庆一直呵护自己的叔叔，这么长时间来自己一直没有音讯，现在知道她身处险境，竟然不救……
　　莫共把头偏向一边，看着外面越来越清寂的街道，张甫程拍了拍莫共的肩膀，又紧紧攥住莫共的手。
　　良久，莫共说：“我们违背老师的意愿，会不会不太好？”
　　张甫程愤怒起来：“他甘心把你丢在狼窝虎穴里面，不管不顾，为什么还要顾及他的感受？”
　　莫共：“我想……老师会不会是有什么苦衷……”
　　
　　说着，张甫程和莫共来到清凉门，停到道路一边树木遮蔽的地方。伪军已经退到一边，日本士兵整齐划一的挂着长枪，大约有二十多人。城门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城，城门边上站着两三个人，被日本鬼子轰到一边。莫共暗自惊叹，他们从咖啡厅出来还没有二十分钟，城门便被封锁了，一定是跟踪我的人向那个鬼子军官汇报了什么。
　　张甫程掉头，汽车向相反的方向驶去，莫共说：“清凉门一直都是伪军守卫，而今日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鬼子……”
　　张甫程装作听不见，开着车疯狂的往前冲，左右行人也不避让，人群纷纷逃散。一时间，他们经过的街道兵荒马乱。没多久，便到达最近的汉中门，然而比想象中的要更严峻。汉中门城门封锁，他们根本无法靠近，日本军队层层守在那里，显然比清凉门的守卫人员更多。城门上还插着一张日本军旗和一张从未见过的旗帜，张甫程仔细辨认，是日本联队军旗，上面写着第十四师团第四联队。
　　张甫程又要掉头驶向下一个城门，莫共急切说道：“一定是跟踪我的那名日本鬼子发现了，报告给那个鬼子军官，现在全城各个城门肯定都被围了。”莫共越来越慌乱，“甫程教官，放弃吧？”
　　张甫程冷漠阴沉的侧脸映入莫共目光中：“即便今日出不了城，我也要带你离开鬼子老巢。”
　　“我们现在的状况太危险了，日本鬼子的速度有多快你也看到了，我们根本逃不出去！而且老师根本就没有批准你来救我，你是军人，擅自行动，日后是要被军法处置的。”莫共继续说：“我们即便今日不出城，暂时隐藏下来，也逃不出去。那个人一定会全城搜索，这样一来，会连累老师。军统刚刚重建，老师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才好不容易重建，我们不能任性妄为。”
　　张甫程突然怒吼一声：“别说了。”
　　莫共从未见甫程教官发过这么大的火，莫共不再吭声。
　　荒木歌川坐在办公室里等待电话，自己的心被时间扔在烈火上，时时煎熬，时钟滴滴答答，就是没有电话打进来。不一会儿，荒木歌川乘车出来，像猎豹一样盯着左右四方，之前的凛凛寒威又重现。牧野和宏坐在副驾驶位上，仔细搜寻，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玄武门。
　　华中特务机关长酒井寿夫的车被拦下来，停在路边，副官急匆匆小步跑回来：“报告少将阁下，卑职已经禀明身份，但得到的回应依旧是任何人都不得出城！”
　　酒井寿夫扫了一眼驻守士兵举着的旗帜，第十四师团第四联队军旗，驻守城门的士兵比以往多了一倍，酒井寿夫慢吞吞的说道：“你没有出示证件吗？”
　　副官看起来比酒井寿夫还要愤怒：“卑职出示过，但无济于事！卫戍城门的士兵竟然冒犯大日本皇军的少将阁下，罪该当诛！”
　　酒井寿夫亲自走下车来，戍守城门刚才与副官对话的那名少尉军官走到酒井寿夫身边，恭敬行礼：“尊敬的少将阁下，非常抱歉，这是军部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酒井寿夫认出来，说话的这名年轻军官是荒木歌川联队野战部队的，酒井寿夫问道：“也包括大日本皇军吗？”
　　少尉军官坚定答道：“包括。”
　　“是要抓什么重要犯人吗？要封锁城门？”酒井寿夫继续说道：“玄武门出去便是玄武湖，难道这重要犯人是要往湖里跳啊，要走这个城门？”
　　少尉军官哑口无言，不得已跪地请罪：“请少将阁下恕罪，卑职并不知情。”
　　酒井寿夫的车最终返回去。
　　
　　张甫程和莫共还未开到第三个城门，莫愁路上已全是日本士兵。日本士兵扛着长枪四处搜寻，见到年轻姑娘便拦下来盘问一番。莫共主动握住张甫程的右手，万分焦灼，眼睛里含着泪花：“我知道甫程教官拼上性命也会来救我，我很感激！三生有幸，让我遇见你。可是，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你忘了我们的信念了吗？我们不可忘记复仇！”
　　张甫程不说话，汽车速度已经缓下来。
　　“把我放在路边没人的地方，你迅速逃走。再不走，我们谁都走不了，都会死的。”莫共又郑重看向张甫程：“甫程教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甫程这才低沉开口：“那你待会儿怎么解释？”
　　“我就说被一名暴徒绑架了，那人特别憎恨新政府里上班的人，可能是抗日分子，不敢劫持别人，便劫持了我。”
　　车子开到这条街上最偏僻的地方停下来，莫共走下车，用手抹了一层灰，胡乱涂在脸上、身上，张甫程也跟着下来，莫共对张甫程说：“将我绑起来，嘴里塞上布。”
　　莫共看着张甫程，张甫程并不看她。
　　“甫程教官，时光如金，不要再犹豫了。”莫共急切的低声嘶吼道。
　　张甫程含恨将莫共双手从后绑起来，像电影里缓缓推进的慢镜头。
　　曾许下誓言，热血男儿，一生报国，却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的将她再次推向虎口……张甫程胸腔内滔滔江河，万顷波浪，全被尘土藻荇堵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张甫程如刀锋的面容，沉闷阴郁，莫共知晓他心中憋着怎样的痛，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
　　随后，张甫程上车，忍痛离去，莫共的眼泪瞬间涌出来。
　　莫共背对街道，面对张甫程坐着，口型在说：“从长计议。”
　　张甫程坐在车里，眼泪从眼角流出，过往那种万箭攒心之感又将他彻底包围。
　　荒木歌川又快将半个南京城寻访一遍，没有任何踪迹。牧野和宏劝道，万一他们遇到了莫小姐，也没有办法联系到大佐阁下，于是荒木歌川重新回到办公室。
　　荒木歌川坐在办公室里，五内俱焚之感煎锯着自己。突然，电话铃声响了，挂断电话荒木歌川便立刻向莫愁路奔来。只见莫共满身是灰，脸上脏兮兮的，双手双腿被捆住，嘴里塞着一团黑布。莫共也不挣扎，眼眶发红，呆呆的望着前方。
　　荒木歌川几乎是滚落下车，箭步冲到莫共身边，紧紧抱住她。
　　莫共下意识想要向后退，可是无地可退，她强忍着浑身的变扭。
　　没有感情经验的牧野和宏十分不解，这名中国女人身上脏兮兮的，不应该是先将她扶起来吗？
　　虽然荒木歌川对于牧野和宏提过的那句“难道她是图谋不轨”一直耿耿于怀，但此刻，他所有的沉重心情都消失了，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