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作品名称:今宵酒醒何处 作者:青云之信 发布时间:2022-03-08 09:08:07 字数:4209
正月三十日,燕京。
册封大典已准备就绪了。因为阎素素怀着身孕,司马浩云不想她过于劳累,对于典礼上的仪礼和程序,他要求尽量简单一些,删减一些仪程。因此,原定的流程又重新编排过了。今日早朝之后,礼部把调整过的整套仪程在御书房给楚王演述了一遍。
回到越王府,珑儿已下课回来,让珑儿陪他娘亲说话,而司马浩云则到紧邻的内书房中处理公务。自从素素怀孕之后,他的内书房便移到紧邻卧房的西厢房了,以方便随时照顾素素的召唤。
自从小元子离京之后,贴身服侍楚王的任务就落在内务副总管晏喜的身上。而一直从太子时跟着司马浩云至今的陆安庆则早已被指派服侍大殿下司马玟珑了。
晏喜如往常一般,站在窗下守着,既是陪侍君侧,也是随时倾听那边正房里的动静。他和他的主君一样地随时关切着那位美丽女子的一切需要。
暮色渐浓,司马浩云正准备回房陪妻子用晚膳。忽然,房门口出现了一个黑影。随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进来。晏喜一见不禁大惊,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禁苑?快快退下!”
司马浩云抬头一看,只见来人中等身材,体型瘦削,身穿民间普通的灰色棉袍,眼神平静,左脸颧骨处有一道淡红色疤痕,几乎横穿了半边脸,似乎曾被利器所伤,甚是刺眼,但右脸却俊朗,鼻梁挺直。如果没有左脸那道可怕的伤痕,相信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讨姑娘喜欢的英俊小伙。
晏喜怒喝声中,老者只是双手袖于身前,安静地站在房中,离楚王的御案约有半丈远,脸色温和安详,似乎并没有听到喝斥之声。司马浩云暗暗惊讶,此人是如何躲过大内侍卫的巡查而进到此间的?
晏喜又惊又怒:“大胆刺客!来人!”他就要扯铃唤人了。
司马浩云说道:“小晏,不必惊慌!这位老先生并无恶意。”
老者微笑道:“王上怎知老夫并无恶意?”
司马浩云淡淡道:“若老先生心怀恶意,在现身前便会突袭孤王了,又何必特意现身?”
老者微笑道:“王上果然是一位有胆有识的君主。”
司马浩云淡淡道:“老先生深夜冒险到此,想必是有事情要与孤王相商,请坐下慢慢说吧。”
老者说道:“老夫确实是有事与王上禀报,但王上又怎知老夫是冒险前来?也许老夫还有后着呢。”
司马浩云淡淡道:“老先生虽然技艺高强,避过了所有的侍卫,前来见孤王,但如今你已现身,要想全身而退却不可能了。”司马浩云本就是一员猛将,虽然伤愈之后还没有完全恢复到以前的身体,但毕竟有坚实底子的,加上一众大内侍卫,如果一起围攻,那老者想要全身而去却难了。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王上果然见识过人,老夫佩服!老夫此次前来面圣,确已抱着有去无回之心了。”
司马浩云看看仍在他身前保持戒备状态的晏喜,说道:“小晏,为这位老先生上茶,不必惊动他人。”
晏喜一愣,急道:“王上,此人心怀叵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臣绝不能撤离王上身边!”如果他出去备茶,就意味着让主君一人面对这个“刺客”了。
司马浩云说道:“无妨,这位老先生今夜是不会伤害孤王的,至少不会在说完他想说的事情之前,去吧。”
晏喜无可奈何,只好忐忑不安地退出去了。
司马浩云指了指斜对面的茶榻:“老先生,请坐!”
老者眼神闪动,慢慢道:“王上错爱,老夫受不起!”
司马浩云淡淡一笑:“老先生想必在院外冷风中站了许久了,请坐下,喝一口热茶,暖暖身子,方好说话。”
老者凝视着司马浩云,眼神竟然充满了慈爱,仿佛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女。司马浩云暗暗惊讶,这种眼神所流露的情感,即使是太上王,也极少会在他面前流露。
老者拱了拱手,说道:“老夫多谢王上厚爱。”说完便走了过去,另外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茶榻前,并伸手一摆,做一“请”的姿势。
司马浩云看了,心中又是暗暗惊讶,此人似乎并非纯粹的江湖之人,对朝廷礼仪甚是熟悉,而且也遵循君臣之仪。他也不点破,慢慢走到茶榻上坐下了。
老者一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当看到他大大方方地在面前坐下后,心里暗暗点头,然后自己也在椅上坐了。
晏喜捧着热茶进来,看到主君与“刺客”的距离不到三尺,又是大吃一惊,手心出汗。
晏喜上了茶,司马浩云说道:“小晏,你先退下吧,去与娘娘说,孤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要晚些时候回去。如今也快到晚膳了,你先侍候娘娘用膳吧,不必等孤王了。”
晏喜着急了:“可是,王上,臣还要在此侍候您呢!”其实他想说的是:我要在此保护您!他却没有想到,如果那老者真的要弑君,刚才早就动手了。
司马浩云却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告诉他们,未经传唤,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孤王。”
晏喜无奈,只得看了老者一眼,低声应了一句:“是,王上,臣遵旨。”然后慢慢地退了出去。但他到底是不能放心的,吩咐两名侍从守在门口,密切关注房里动静,若有任何令人不安的声响,马上冲进去。这样的吩咐,让两名侍从很莫名其妙,但他却不能说穿,因为显然主君并不想第四人知道。
老者看着晏喜心神不宁地退了出去,他误以为晏喜是小元子,心中暗暗感叹:没想到元兄弟的儿子为了追随主君,甘愿净身入宫成为一名内侍,元兄弟泉下有知该会多么难过啊!他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股悲伤的表情。
司马浩云看着老者,问道:“老先生为何如此伤感?”
老者没有说话,却捧起了晏喜为他倒的茶,慢慢地喝了两口。
司马浩云便不再追问,心中更添疑惑:难道此人是为了凉州百姓的事而来?凤翎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吗?
老者捧着茶杯出了一会儿神,似乎是在整理着思绪。司马浩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不催促。
老者想了一会儿,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地慢慢打开,神情严肃而恭谨。
司马浩云仍是保持原来的坐姿,平静地看着他,似乎无论老者的布包里包着什么都不会感到奇怪。布包完全打开后,露出一只紫红色的一寸见方的精致的锦盒。老者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把锦盒递到司马浩云面前,轻声说道:“王上,可认得此物?”
司马浩云疑惑地接过锦盒,慢慢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只精美的金印。他拿起金印仔细察看。金印为半寸见方,印钮铸为一只小巧精美的飞鸟,印刻为小篆,“信阳之印”。他仔细一想,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老者一直都在注意着他的表情,此刻便知道他已认出此印了,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司马浩云看着老者,严肃地说道:“老先生,此物从何而来?为何会落在你的手中?如今呈与孤王,意欲何为?”
老者长叹一声,说道:“王上,老夫就是要来说此事的。”
“愿闻其详。”
“王上想必已认出,此印乃当年信阳公主的私印。”老者慢慢说道,“此印一直珍藏于敝谷之中,几十年来,从未敢轻易取出。此次前来,也是为着遵守公主当年的嘱托。”说着,老者又从怀中取出另一个小布包,但并没有打开。
司马浩云只是沉静地看着他。
老者轻轻说道:“世人皆以为,信阳公主当年在梧州病故,已安葬在梧州凤家的祖坟里。想必,王上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略带忧伤地看着司马浩云。
司马浩云仍是沉静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其实,公主并非在梧州病故,而是在凤子乔上报先王的八年之后,也就是凤子乔迎娶独孤千金为填房的两年后,公主因常年忧虑成疾而薨的。”
司马浩云脸色大变,脱口道:“你在说什么?”
老者苦笑:“当然,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公主早就薨逝多年了,除了凤子乔。可能至今,他都以为公主仍在世上。”
司马浩云盯着老者:“老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老者却自顾自地继续他要说的话:“当年,公主因先王指婚而下嫁凤子乔,并于次年生下长子凤雏,再后一年,公主便离开了凤家,寄身江湖了。”
司马浩云吃惊地瞪着老者,不,不可能,此人一定是在胡说八道。堂堂信阳公主,王爷爷最宠爱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做出此等离经叛道之事?不能再让此人继续说下去,这是在侮辱故去多年的姑姑!但是,理智却让他没有制止,因为,这个老者莫名其妙跑来,不可能只是为了胡说八道的。
老者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所以,公主薨逝之后,不可能葬在梧州,更不可能葬在凤氏的祖坟里。凤子乔为了掩盖公主离他而去之事,特意修了一座豪华的大墓,当年还装模作样地做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其实,也是做给公主看的。”
司马浩云说道:“那么请问,信阳公主究竟葬于何处?老先生又是如何知晓的?”
老者沉声道:“公主葬在若虚谷中那一个她最喜欢的小山坡上,向着京城的方向,好让她日夜都能看着父母亲所在的方向。”
“若虚谷?”司马浩云又是吃了一惊。这个“若虚谷”最近几乎每日都有人提及。
“正是。公主的后事皆由若虚谷主人所办,并且每年,皆有若虚谷之人为她祭奠。”
“若你所言是真的,公主为何会到若虚谷?”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四十多年前,信阳公主由先王指婚,下嫁凤子乔。成亲后,公主逐渐发现凤子乔心胸狭隘,行事卑鄙,公主多次规劝无果,公主不堪忍受,决心离开凤家。若虚谷前谷主与公主曾是旧识,便助公主离开,隐身于若虚谷中。此后,公主便没有再离开了。”
“你说,孤王的亲姑姑与若虚谷前谷主是旧识?”司马浩云又吃了一惊。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据老夫所知,这座越王府的前身便是信阳公主府。信阳公主是先朝唯一一位可以于婚前在宫外独立立府的公主。”
司马浩云眼前一亮:“如此说来,莫非老先生曾到访过信阳公主府?”因此,老者才能避过所有侍卫,直入内府。
老者微微一笑:“老夫当年,确曾与老夫之友到访公主府,不过,公主邀请的却是老夫的老友,老夫只是沾了旧友的光而已。”
司马浩云目光闪闪:“请问老先生的这位老友是哪一位?可是朝中老臣?”
老者的脸上露出寂寞的表情,叹息道:“老夫与这位旧友已多年未见面了。愿他如今身体仍是硬朗,愿他莫再为信阳公主而伤心难过了!”
司马浩云忽然心中一动,难道当年姑姑与这位老先生的旧友曾是爱侣?却因先王爷爷的一纸赐婚而强拆了鸳鸯?那个人到底是谁?
老者忽然用很欣慰的眼神看着司马浩云,说道:“王上心胸宽广,为人轩昂!老夫甚是欣慰!”
司马浩云有点愕然:“老先生何出此言?”
老者微笑道:“且看上官将军一直安然于常州,深受重用,而上官尚书安然处于朝堂之上,为王上的肱股之臣,便可知一斑了。”
司马浩云有点震惊地看着老者,此人居然知道他和上官天宇之间的纠结。他心想,孤王重用上官天宇,不代表孤王不介意他在素儿身边陪伴多年,唉,当年在幽州时上天让她跳进了孤王的怀里,但也只能怪孤王自己有眼无珠没有把素儿认出来!否则,哪里有现在这么多事?
老者又说道:“这也是老夫敢于孤身一人来见王上的原因之一。老夫知道,不管此次是什么结果,王上都不会对老夫下手的。”
司马浩云淡淡一笑,说道:“老先生这是要先用这话把孤王拿住了,这样一来,孤王为了面子的缘故,倒不好真的对老先生动手了。不过,老先生应该也了解,孤王曾带兵数年,可知,兵不厌诈?”
老者不禁哈哈大笑,笑声爽朗,似乎真的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