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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作品名称:民办教师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2-26 12:02:40      字数:3736

  近年关的集镇,做买卖的占九成以上,到集镇购年货的人从各条大路川流不息往集镇赶。早来购齐货物的,趁早再闲逛一阵,看看漏掉啥没有。也有耍把式卖艺的河南人在河滩打场子耍杂技、牵只猴玩猴戏等。在一个补鞋的地摊旁,王耕田看到了中心小学的陈老师。陈老师戴顶旧鸭舌帽,与补鞋摊旁边的老头正说得热火。再看那老头,花白胡子有一尺长,长发拢起,挽个结,插根木头发簪,穿件黑棉布长袍,黑布裤脚扎在白粗布长腰袜子里,脚上穿高鼻梁的黑布靴。王耕田没有叫他,陈老师却看见了王耕田,一边大声叫他,一边兴奋地向他招手。王耕田只得走到跟前。陈老师兴奋得像打了鸡血:“耕田,快过来,这位是天竺山上下来的老师父,算命算得准的很。你也来算一卦。”
  “我这穷命,不算我也知道。”王耕田应酬说。陈老师说:“人的命,天注定。老师父把我前半辈子算得一点不差。说我五年内有机会转公办呢。”
  王耕田没有回答。道士打扮的老头却对王耕田抱抱拳,朗声说:“施主印堂发亮,鼻直口方,双耳有垂,地阁饱满。是个吃皇粮的公家人。”
  陈老师说:“你看,老父师一眼就看出你来了。来,请师父算一卦。”
  “我是无神论者,不算命,不信神。”
  老道士说:“一代伟人临战前还上白云观问卦呢,命不可不信。你且报上生辰八字,老道为你细细推算。说不准,分文不收。”
  王耕田不敢逗留,快步逃离。陈老师提两双才补好的旧鞋从后边赶上来。与王耕田并肩。“你真不信命呀,我信。老师父说我是辣子命,越老越红。他看我手相,说我不是种地的。说我五年内必有贵人相助,能转公办。说我儿子一定能考上大学,将来比我强。”陈老师滔滔不绝,仍陶醉在算命带给他的兴奋中,黑脸皮由于极度的高兴,皱纹挤到一起,双目放光。
  王耕田说:“看你穿戴,听你说话,再看你手,我也能算出你是教书匠。再看你补臭鞋,我也晓得你是穷教书匠。穷教书匠肯定是民办教师。至于说你五年内能转公办,哄你高兴,叫你痛快掏钱。这种江湖骗子,你信我不信。”
  陈老师辩解:“人家说我前半辈子,一点不差,他又不认识我,咋说得那样准?”
  “看准了你的职业,就把一切看透了。你年货办齐了?”
  “齐个屁。只有六十多块钱,买了二斤猪肉,一捆粉条,给两个娃扯身衣裳,老婆买件袄,光打光。”陈老师又回到了现实的无奈之中,愁容爬上脸。“旧皮鞋补补,过年去丈人家穿。”
  “年好过,月难过。只要一家人平安,没病没灾,吃喝嘛,有啥吃啥,咱不跟别人比。”王耕田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说得也是。咋说呢,也比六几年强。那时候,正月初一包顿豆渣饺子,也把年过了。如今再穷,还有二斤肉呢。”
  两人说一阵,王耕田往回走,陈老师还有东西要买。两人分开,各忙各的。
  陈老师有个弟弟在县上工作,一直在为兄长民办转公办活动打点。他本人对此也抱很大希望。为了转公办,陈老师送出去了一头肥羊,五十斤香油,二十斤木耳。年年都说差不多了,年年都是差一点。全县每年只有一至两个老民办教师转公办的名额,用挤破头来形容都不够贴切。用一位姓张的初中校长形容考中专的话非常恰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挤掉别人我过去!如何挤掉别人?凭匹夫之勇还是战略战术?
  陈老师凭能力,挤不过别人,他只能凭弟弟为他打点。他的教龄与吴老师一样长。两人同一年开始教书。他祖上代代都是私塾先生,爷爷读书读到五十岁,童子科考试总难过关,捞不到秀才的顶子,长年给大户人家教蒙童。只有一部《三字经》和《百家姓》,背得滚瓜烂熟。爹爹比爷爷强些,正要参加县试,朝廷取消科举,再没机会。也只能继承父亲衣钵,当私塾先生,一月挣两斗杂粮。他和弟弟,自幼随爹爹读书,只读到《幼学》便解放了。初解放,文化人奇缺,他到学校当教师,弟弟到工作队当文书。弟弟一路升迁,如今是县某局的一名文员,外边称陈主任。他却原地踏步,教了三十多年书。教学成绩平平,没出过彩,也没获得过哪种大奖,倒是教过的学生,有在外县当官的。他本人已五十二岁,门牙掉了一颗,耳朵也有些聋,眼睛散光,看书写字,戴三百度老花镜。老婆从小患慢性支气管炎,农村人叫齁包子,喉咙里长年四季扯风箱,夏天扯得松,冬天扯得紧。走上坡路,气接不上。只能在家煮饭扫地、浆洗缝补。地里的活儿,指望不上。生产队时,队长照顾她,让她当保管,保存队上的种籽和其它集体生产资料,每月记半个劳力的工分,还将就得过。土地承包到户,生产队解散。工分没有了,种承包地的重担落到陈老师肩上。陈老师种地也是外行,地里的杂草总比庄稼长得好。收成不及别人一半。相比于吴老师,陈老师家的日子更难些。弟弟常周济一点,由于三十多岁才生养,儿子与女儿还在读书,弟弟多有帮助。
  三年前,弟弟春节回家,兄弟俩商量去活动哥哥转公办的问题。弟弟说:“我打听过了,全县每年只有少数名额。头一年转公办的马老师,他叔在县政府办当主任。第二年转两个,一个是人大主任的弟弟,一个是农业局副局长的老婆。去年也是两个名额,教育局局长的外甥媳妇占一个,宣传部副部长的哥占一个。普通老百姓,难上难。不说转公办,乡下干部或教师,想调到县城工作,都得找关系送大礼。副科升正科,行情要一万块。往上更多些。你如今要关系没关系,要钱没钱,这事不好办。”
  陈老师问弟弟:“你咋说也在县里工作,没权吧,还不认识两个领导?咱走不通的路,托人去走,花钱呢,我豁出家底去办,不够了去信用社贷款。只要办得成,花掉转公办以后三五年的工资也值。”陈老师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信心与勇气。弟弟想了想,说:“门路倒是有一点。我们局长说他和王副县长是同学,我托局长去,可能还有眉目。”
  请人跑关系,跟农村里请媒婆跑媒拉纤一样,不能凭一张嘴。俗话说得一针见血:成不成,酒三瓶。不把人嘴抹油了,谁愿意去老母牛摆尾巴,磨闲X?陈老师家里养着只肥羊,年前没舍得杀,计划娃上学卖了,给兄妹俩弄学费。为了托关系,弟弟临走前一天,杀了羊,把四条肥羊腿细细包了,让弟弟带到县上去请人。
  等了三个月,弟弟来信说,羊腿送出去了,局长正积极在办。让哥安心等消息。又过了一个月,收到弟弟第二封信,信中说,今年没希望,王副县长叫等明年。今年的一个名额给了县科委领导的一个亲属。
  等到第二年,老调重弹,也不能红口白牙去张嘴,陈老师又借钱买了五十斤香油,让弟弟带去。本地气候温暖,出产香油全县有名。弟弟五月份回信,叫哥哥耐心等待。事情在向最有利的一面发展。王副县长今年主管文教卫工作。这一剂定心丸让陈老师精神为之一振,心想,功夫不负有心人,咱去年就认准了人,攀上关系,这下基本是十拿九稳。他甚至在暗暗为转公办准备材料。生活充满希望,人便精神焕发。一个人时,倒背双手,嘴里哼着歌。管中心小学教师和学生灶,也分外用心,多给同事们发烟、送开水,搞好关系。好让大家在他的转公办政审发言中多说好话。监督炊事员,不让她把学生灶的余粮偷回去喂猪。每星期,用余粮为学生做一顿免费的包谷面糊汤饭。夏天包谷面爱生肉虫,以往,学生灶的糊汤饭,夏天见疙瘩就是一条虫。今年,陈老师督促炊事员勤晒勤筛,饭里肉虫少多了,学生们很满意。但到下学期开学,弟弟又来信说,王副县长有个远房亲戚也是老民办教师,今年怕是没希望。等到第二年,陈老师不死心,再买二十斤上好的木耳,托弟弟跑路。木耳送出去了,不久,弟弟又亲自回来说,王副县长调外县升了正职。
  陈老师蔫了好长时间。算命的老道又给他带来了新的希望。看来,他还得折腾。
  表面上说,三十年以上教龄的老民办教师,都有转公办的希望,每年从工作表现突出的中间优先考虑,由区教育组上报,县教育局开会讨论,以无记名投票的公平方式择优选出,再报县劳动人事局。但中国社会,历来是个人情社会,法律和行政法规,在有些地方,只是一纸空文。优亲厚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中国的官场,上演了两千年。若要彻底根除,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包青天和海瑞式的官员,只是百姓的一厢情愿,其稀有程度,堪比凤毛麟角。
  吴定发老师放弃过年居家的安逸,每天下午翻一架山到张家庄,穿件儿子从部队邮回来的黄大衣,跟张老大的班子,敲钹。旱船从正月初一晚上开始表演。张家老五化妆成大姑娘,脸蛋子抹胭脂,耳朵上挂两个红辣椒,头上包块花头巾,穿件大红袄,当船娘子。旱船挂在裤腰带上,家家门前摇着。张老大撑船,老二扮摇婆子,老三扮小丑,老四打场子,收礼。其余的合伙人,唱船歌。有兴趣的群众也参入唱歌。吴老师在唱歌冷场时,也唱。船歌唱的都是吉利话,也唱流传已久的酸曲和民歌。每到一家,主人鞭炮迎接,茶烟伺候,大方的烧一锅黄酒,泡上油炸麻叶儿或红薯丸子,犒劳众人。临走,打发两块钱红包或一条烟。旧社会,玩旱船的,都是穷人,过年到富人家唱些吉利话,讨个彩头。富人视他们为变相乞讨。如今,虽没有人认为他们是乞讨,实质跟乞讨差不多。八九个人,每晚走十来家,有二三十块钱的收入。村里爱热闹的人跟着旱船跑,一图热闹,二图打发时间。年轻男女,图这种场合疯在一起,或暗度款曲,或互增好感。当然,钻日狗湾子偷情的男女也大有人在。
  王耕田一家三口赶了半晚上,奶奶年龄大,不能熬夜,惠兰有身孕,也不宜久累,便与吴老师告辞,早早回家睡了。只有第二晚,船玩到丈人家,娘家嫂子来接惠兰,一家三口才去坚持了大半夜。
  吴老师一再向王耕田表示感谢。坚持要把分得的烟送王耕田几盒。王耕田不收。劝他:回头把烟卖了,你好治病。吴老师感动得眼泪哗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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