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元华家败

　　却说吞团暂时中止了寨墙的建筑，而别的屯却在不停地施工，所以，他们的寨墙都先后陆续竣工了，吞团却一座都还没有完成。这年头又逢灾害饥荒，盗贼们的活动就更加频烦了。自然的，好多盗贼都觊觎着没有寨墙的吞团屯。
　　在吞团的“外谷”，现在有元琴、元良、元华三家人家。元琴、元良因为来到吞团开发的时间晚了三十多年，所以只有少量的山地让他们开发，因此他们的家庭经济就比较薄弱。而元华却不同，他祖上是发财的，梁公在世时他们是富裕之家，梁公过世后，虽说家富不比当年，但在吞团他们家还是首富的。后来元集元华分了家，虽说元华分得的家产远不比得元集，但还是相当可观的。分家后这二十多年来，元集家由于变故多多，花费太大，加上元集为人不善经营，目前外面平原的田产也不足十亩，加上这一场洪水的灾害，他家现在的经济状况已经比元华还差一些呢。
　　盗贼们既以偷窃为生，他们的本能是摸透每一家的家底，然后选择富有的，房子单独的、离群居较远的人家下手。所以，对于吞团屯，盗贼们已经选定了元华之家为主要目标。
　　由于吞团“外谷”与“内谷”在地理上难以呼应，加上房子又单独，离元琴元良之家又较远，所以这一年来，元华之家三番五次被盗。虽然他们家有沙枪有狗，但总奈何不了那些盗贼们。元华父子三人各有一把沙枪，也曾对盗贼们放过几回枪了，然而不但没有打着盗贼们，反而激起盗贼们对他家的仇恨，于是出现恶性循环，盗贼们就专门偷他家的。经过盗贼们的四五轮掠劫，元华家的经济状况便急转直下。过惯了优裕生活的元华，对这样的现状难以接受，他对盗贼恨之入骨。一次次的被盗，把他气得九窍生烟，恨不得抓住那些盗贼剥皮抽筋、食肉寝皮为快。
　　这一天夜里，元华家又被强盗打劫了。元华一连放了几枪，可一根贼毛没打着，他又气又恨，暴跳如雷，气恼得把他自己的枪砸折了。他咒骂道：“这些该死的、天杀的贼骨头、野崽子，我与你们不共戴天！我要与你们拼个你死我活……”他的话没有说完，突然“轰”的一下，跌倒尘埃，不省人事。
　　家人见状大惊，急忙跑去，将他抬到床上，用手指按压他的“人中”穴，同时又捶背又揉胸地舞弄半天，直到天将拂晓，这老爷子才慢慢缓过气来。他毕竟上了年纪，这一次元气大伤，一病不起了。
　　元华今年六十一岁，中年时有两个女儿，晚年才有两个儿子，长子名桂珠，次子名桂齁，都未满二十岁，都未成家。先前的两个女儿长大成人后，都先后出嫁了。据说他的二女儿出嫁后不久，尚未生儿育女，过年回娘家探亲后，忽得暴病而死，当即埋葬于吞团。夫家因为刚花好多钱娶媳妇，这新媳妇却于娘家死去，心存不满，就不再过问这事了。三年之后，元华捡其遗骨，装竹筐置于地名叫“过伏埃”那地方的巨石斜岩之下，历经几十年，竹筐都风化为尘了也不得安葬。因为当地风俗，女子嫁出去后，其遗骨是不能再回娘家安葬的，说是若犯了这一条，将导致娘家破败或无后，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所以元华不敢安葬此女，任其遗骨散落岩石之下。这是后话，在此不提。
　　却说元华一病不起，经延医服药，已十多天过去，却不见好转，家人忧郁日甚。这一天，元华呼唤两个儿子桂珠桂齁来到病床前，对他们说：“孩儿们啊，这年头遇上天灾，世界饥寒，盗贼横行。所谓树大招风，我们家已经遭盗四五轮了，外头的田租又收不上来，现在家底将空，这你们也是知道的。似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三餐难保了。我们外头尚有十亩田，你们就先卖掉五亩，用以支撑家庭用度和我的医药。你们要先问过“内谷”你们伯伯和叔公们，看他们想不想买田。若他们不买我们才好发出广告，卖给外人。”
　　桂珠桂齁双双点头称是，于是去问伯父元集。集公道：“若是在当年，我非收购不可，好田岂让他人种嘛！可如今我家也衰落了，无能为力了，你们兄弟就去北山脚那边，问问那些叔公们吧，看他们有谁买，他们不买才可以对外出卖。”
　　于是桂珠桂齁又到北山来找国茂公，对他说：“太公，我们家遭难了，现在父亲病重，花了好多药钱，病也不见好。如今家财行将耗空，我父意欲将外头的水田卖掉五亩。我伯父是不买了，你老人家要买吗?”国茂公道：“我这边只元合一个劳力，我年将九十了，是不想买田的，你们去问问左右两边你们的几个叔公吧。也许他们要买的。”
　　桂珠桂齁先后问了仕功仕敬仕明仕喜，只有仕喜说要买。可是仕喜却说：“我肯定是要买的，可是我目前还没有那么多资金，我分十次八次付款行不行呢?”桂珠道:“这个，我们得回家问问我们父亲，看他意见如何再来转告。”仕喜道：“好吧，那你们先回去问，我等你们的消息。”
　　过了一阵子，桂珠桂齁又来见仕喜道，“我父亲同意分期付款，但只能分五次还清，每次付全款的百分之二十，每半年付一次。首次付款后可以交田，但要等佃户收割完了之后才行。”
　　仕喜沉思了一下便道，“那行吧，回去你们写好了田契，拿来我画押交清首付即可。”
　　元华卖掉了五亩良田，价值十两银子，折合为一千块大洋，收了首付二百块，家庭的困难得到了缓解。
　　却说那些盗贼们耳朵真灵，他们怎么就知道元集家刚卖掉五亩田，得了一千块大洋，于是便起了打劫之邪念。这一天夜里，守门的狗发出一阵狂吠，把桂珠桂齁两兄弟警醒了。平时这守门的狗也是经常夜间狂吠的，然而不一定有盗，狗发现了各种野兽的活动也不免要叫的。可是这一夜狗叫的特别凶，桂珠桂齁就判断有不同的情况了，于是摸索着起床，从荜壁缝隙察看外面的动静，果然发现四五个贼脑袋在他们家周围隐隐约约地移动。
　　桂珠桂齁立即去报告父亲，元华一听，怒火中烧，咬着牙低声恨恨地道：“贼骨头！烂野崽！我正恨不得吃了你们呢！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等着吃枪沙吧！”于是命令桂珠桂齁道，“跟他们拼了！装多点药放多点沙！狠狠打死他们！我动不了！你们要为我出这口恶气！”
　　桂珠桂齁听从父亲的话，立即示意那只狗不许它再吠了，然后悄悄地将枪口伸出筚缝之外，屏着呼吸，盯着屋外的动静。突然，一贼弓着腰，蹿到了屋角蹲在那儿，这一举动被桂珠发现了，他一下子怒火满腔，立刻瞄准，勾动板机，只听得“叭”的一声巨响，那贼“哎哟”一声倒在地上。那贼正挣扎间，突然又“叭”的一声紧接着响起，这是桂齁胡乱放的枪。桂齁并没有发现什么目标，他以为他哥是放枪壮胆的，也效仿着放了一枪。当他听到“哎哟哟”的贼叫声时，这才知道他哥并非是放空枪的。
　　盗贼们知道这一家有三条枪，两枪响后，他们正等待第三声枪响，然后再趁放枪者装药的时间间隔，迅速去救那中了枪的贼友。可是他们等了半分钟，听不到第三声枪响，也只好冒险冲过去，迅速地将那中枪的家伙抬走。眼见着这一伙贼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兄弟俩才回到父亲床边。元华立即问：“打中了没有?”
　　“打中了一个。”桂珠应道。
　　“那刚才响了两枪呢?”他父亲又问。
　　“我那枪打偏了。”桂齁解释道。
　　“打死了没有?”老父又问。
　　“不知道，那些贼立刻把中枪的抬走了。”
　　“我以为打死了，打死了才解恨呢！”老父说。
　　“要是真打死了该怎么办呢?”桂齁问。
　　“扔到北山那个无底洞去了事！怎么办！”老父愤愤地说，“下次他们再来一定要打死他们几个！哼！我与他们不共戴天！”
　　元华刚说完这一句话，由于气愤过度，一下子满脸涨红，又昏过去了。众家人又舞弄了半天，直到黎明，他才缓过气来。此后他病情日益加重，半个月后，他就辞阳归阴去了。
　　元华过世，元集过来做主张，要开大道场，可是这要花很多钱的。元集叫桂珠去向仕喜讨要尚欠的田款。仕喜道：“这没有道理啊！契约在此！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分五次付款的，首付我已付清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五叔啊！若不是我父亲过世，我是不会来说这话的。就求五叔您高抬贵手，通融通融吧！”
　　“若这样，当初为什么做这样的约定。若是一次交完款，我也就不买的啦！我没有那么多钱，买不起。”
　　“五叔五叔！不是这样讲啊！当初我们也没料到我父亲会死的这么快啊！多少您得给点吧。”
　　“无论你怎么说，我现在就是想全部都给你，我也做不到，因为现在我手头实在没钱啊，下一次的付款，我还没有着落哩！”
　　没办法，桂珠只好空着手回家向元集汇报。然后问元集：“阿伯，似此如何是好呢?”元集道：“那只好再将外头剩下的五亩水田卖了，此外别无他法。不过，这回一定要一次性付款，不同意的不卖！”
　　元集来到国茂公家，请其孙子元合帮写卖田广告。正写中碰巧仕喜过来串门，于是，他又知道了桂珠双要卖田的事，便对元集道：“不用写广告了，这五亩田我买了。”
　　元集一听这话，不解道：“阿叔，不要开玩笑了，我们在办正事呢！人家死了人急的什么似的，你却以为是在做梦呢，莫捣乱哦！”
　　“开什么玩笑，捣什么乱！我可是说真的！”仕喜认真道。
　　“认真的?您看清了没有，这次卖的五亩田是要一次性付款的！”元集一脸严肃道，“你还欠我弟一大笔田款呢！前天我侄儿来跟您讨田款，您说您没有钱，一千个不愿给，一万个不愿给，这才两天，您去哪弄得一千大洋来呢?难道去打劫不成！”
　　“一次付清田款我知道。这事一码归一码哦，你知道吗！前次我买他的五亩田，我们是有契约的，我们得按规矩办事，不能乱了规矩不是?我已按期付清了首付款，履行了契约。二期付款时间又没到，这有什么问题吗?现在我再买这五亩，这是另一回事，也是我的权利啊！”仕喜辩解道。
　　“卖给谁不是卖，只要您一次性付清全款就行！”元集正色道。
　　“那是当然的，”仕喜斩钉截铁地说。稍停，他又补充说，“不过得明天上午才行啊！你们到外面贴广告，不也得等它三五天才可能有消息的吧！”
　　元集回去了，这仕喜就向几位哥哥借钱，他把最好听的话都说了，果然得到几位哥哥的支持，都愿意借钱给他，就连元合也给他借。仕喜原本是个特别能说会道之人，他向哥哥们借钱是这样说的：
　　“世道如今大变了，不比从前了，世界正越来越乱，货币会越来越贬值的。有点钱尽快屯田是上策，土地是唯一能保值的东西，它永久不会贬值的，正所谓‘乱世屯田’嘛。所以外头平原人家，一见有田卖就抢着买，我们山区人离外面远，要见到街上的广告都难，能抢得过人家吗！所以，山区人能买到田是极不容易的。元华的田是良田，他出的这个价还是老价的，如今都涨好多了他不知道，他一发广告，分分钟就有人抢着买的。好歹我们是跟他同宗共祖的，我们的祖田能让给别人吗?现在不买，再过半年，这个价是买不到的了。我买下来后，今后若哪位哥哥对田感兴趣，我绝对原价卖给他。当务之急是要保住这些田在我们山区人手里。”仕喜的话，句句在理，所以大家都借钱给他。
　　就这样，元华的十亩祖田一下子全都卖光了，全都转移到了仕喜的名下了。桂珠桂齁开完了元华的大道场，卖田所得的钱也就所剩无几，他的家境就这样的一落千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