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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作品名称:民办教师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2-23 10:15:06      字数:4213

  王耕田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赶到乡中心小学。乡中心小学已经在进行本学期最后一天的期末考试。白雪覆盖的校园,靜悄悄地,大部分老师都在监考。王耕田最先见到的是杨欣。杨欣穿一件米灰色的长风衣,围着围巾,手插在风衣衣兜里,在操场边的女贞树下转悠,像是一个人在赏雪。她目视远方,对王耕田的出现浑然不觉。
  “杨老师,站在雪地里,不冷吗?”王耕田走近叫她。杨欣回头,看到王耕田,笑着走到他面前:“王老师回来了?放假了吧?”
  “放假了。中心小学几时放?”
  “再有三天吧。正考试呢。杨华也回来了?”
  “我们一起回来的。没安排你监考?”
  “我是副课老师,最先考结束了。大学还好吧,赶得上课程不?”
  “马马虎虎。我底子薄,很吃力的。”
  “能赶上就行。毕业了,还是教小学,学些高深的课程,将来还是沤粪。去我房子坐吧?”
  “我先去见见鲁校长,回头再去。”
  “也好。你先去见领导。”
  半年不见,杨欣像突然变成熟了,不再是过去那张永远像洋娃娃一样笑眯眯甜蜜的面孔,眼睛里有些复杂的东西,一付满腹心事的样子。光洁的额头上,隐约可见细微的抬头纹。再甜美的女人也会受到无情岁月的雕琢,慢慢变老。时光是一把刻刀,不会放过每个人。但女人的成熟自有成熟的美与韵味,就像杨欣,较之于半年前的她,稳重里透着深邃,笑容里藏着淡淡的忧伤,就像一幅山水画,背景里增添几笔远山和云雾,让欣赏画的人多几分想象的空间,更发人深思。
  鲁校长门窗紧闭,王耕田敲门。门开一条缝,先看到的是老校长泛红少毛的秃顶。猛抬头见是王耕田,笑意瞬间布满苍老的面孔。
  “大学生回来了,快进来,外边冷得很。人一上年纪,像是纸糊的,风一吹就生毛病。”
  “校长好。我昨天回来的,今儿来向领导汇报半年来的学习情况。”王耕田进屋,随手关上门。房子里烧着一盆炭火,火边坐着沙罐,沙罐口上糊着纸,正咕咕煎着,满屋子飘散着中药甘草甜腻腻的气味。
  “快坐。汇报个屁,把你的书读好。我要的是你毕业了,回来挑重担子。今年咱们是多事之秋,我这个校长,头上几根毛快掉光了。”鲁校长满腹牢骚,“吴老师得病,花了几千块,药费报不了。教育组几个老爷,板一张庙里泥疙瘩像的脸,只认政策规定,不通一点人情。我跑了几趟,撬不开一丝缝。吴老师教三十四年书,得的是职业病啊。民办教师咋?民办教师干的也是公办教师的工作,民办教师就不是人了?他妈的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叶建设跟老婆闹离婚,老婆哭哭啼啼找我告状。我是领导不假,管教学,还管你两口子能不能尿到一个壶里?刘保成那个挨刀的娃子,教书十几年了,你说,日子穷娶不到老婆,十几年都过去了,突然茅厕板上跌一跤,找(屎)死哩,做那短阳寿的事。背个侵犯幼女的臭名声。狗日的这下把他娃子弄粪坑里了,臭一辈子。我还说明年也让他去考师专哩,这下考他娃子的头。”
  王耕田静静听着,插不上一句话。鲁校长是区集镇街道人,集镇与湖北毗邻,说话腔调是软绵绵抑扬顿挫的楚语,语速快。他也不容易,管全乡的初小和中心小学,二十几个教师,两百学生。有困难找他,出啥事也找他。学校清水衙门,靠上边拨款维持运转,学校没有钱,办公经费紧张得期末考试印卷子,还得向学生收两毛钱卷子费。民办教师工资的乡筹部分,乡政府上年拖下年,今年拖明年。一召集开会,所有人都哭穷。咱教书,总不能拿不到工资把学生放了,耍小儿脾气,撂挑子不教。碉楼初小刘保成出事,最让所有人痛心。追根究底,也是和民办教师太穷有关。若他在合适年龄,娶得到老婆,有幸福的家庭,有女人痛他关心他,也不至如此。
  鲁校长发完牢骚,与王耕田喝着茶,才平心静气地说:“我这几天感冒了,煎几付中药喝,医生说,喝中药虽然慢,能调理治断根。气管炎的毛病,一感冒就嗓子痛。”
  “年龄大了,冬天注意些。喝中药比西药片子好些。”王耕田说。
  “我干不了几年了,也该退了。你好好上学,毕业了,回来到中心小学来,接我这付担子。你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管这一片合适。”鲁校长推心置腹,对王耕田抱很大希望。王耕田谦虚道:“我不行,天生不是当领导的料。你培养别人吧,我只能听领导指挥教书。”
  “谁天生就能当领导?我培养谁?培养个叶建设,王八蛋作风不正。你还不知道,他跟老婆闹离婚,是跟杨欣好上了。他娘的脚,换盆换碗换衣裳,还吃了五谷想六谷,要换老婆。女人厌烦一个换一个,世事就乱套了,别人咋看你?杨欣也是的,老汉有工作,当干部。好好的一家子,一礼拜两口子到一起睡一晚,还睡不够?要去偷个男人。野的就比家的好?是人好还是别的东西好?年轻人啊,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鲁校长一说起来就是长篇大论。可能是这几天嗓子痛,说话少。几付中药灌下去,好些了,今天在王耕田面前,要把前几天的话补上。鲁校长是老一辈,思想守旧的人,对年轻人的思想道德观有微辞,确也正常。离婚和婚姻越轨,在中国社会,总是会被人诟病。但他对杨欣,是曲解了,也冤枉了她。王耕田虽然明白,却不便解释。话越说越多,事越抹越黑。别人的隐私是别人的秘密,人家有保留的权力。各人管好各人的生活和嘴巴,不对别人说长道短,也是做人的道德基准。只是对碉楼初小的刘保成,王耕田心里隐隐作痛。
  刘保成犯错误,鲁校长讲得比吴老师讲得更详细。鲁校长讲一段,便骂几句。老校长是愤怒,也有惋惜。他本人也受到上级的口头批评。下属犯错误,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不为自己辩解,疏于教育和学习,也是他这个領导的失职。他甘愿受批评。
  考场结束的铃声响了,王耕田从老校长屋里出来,看到他的老师,都赶近和他握手,问好。教过升到四、五年级的学生看见以前的老师,也纷纷跑来喊王老师,问老师好。身临学校,他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教书的时候。
  叶建设主任一脸疲惫,仿佛一下老了十岁。昔日容光焕发的脸上,像落了一层尘土,微微发暗。昔日总梳理得整齐的长发,不再是丝丝不乱,且闪耀几丝白发。他热情地与王耕田打招呼,邀请王耕田去他房子坐。王耕田去了。两人聊一阵,叶建设问了些上学的情况,抽两支烟,王耕田便离开。
  有不再监考的老师们和王耕田坐一起,问他上大学的情况和家里的诸事,自然又把话题转移到吴老师生病和刘保成犯罪上。民办教师为吴老师愤愤不平,公办教师则默默无语。好像是他们享受的待遇,占了民办教师们的光,有羞愧和理亏的成分,暗生几分尴尬。说起刘保成,几个老教师骂他畜牲,年轻的则是叹息。杨欣也在场,她是在场的唯一女教师。她发表看法:“人性的扭曲和变态,有一个长期形成的过程。不仅跟一个人的道德修养有关,跟社会因素也有关。不能单纯地看问题。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让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处在他那种境地,我们会怎样?这个女娃如果是个中学生,非常喜欢她的某一位年轻老师,并且谈恋爱、发生关系,会形成啥结果?二十岁姑娘爱上五十岁老头,人们也指指点点,用道学家的标准去指责他们,又能把人家怎样?不要一味地去指责别人,留一点宽容吧。”
  杨欣说的是刘保成,也有替自己鸣不平、辩护的意思。男教师们面面相觑,无人敢答言。
  鲁校长和老师们一起留王耕田吃中午饭。王耕田留下,管伙食的陈老师去买了几瓶酒。中午大家喝了一阵,王耕田就便请大家二十一去喝猪血汤。大家很高兴,都答应去。
  刘家沟村碉楼初小在小山顶上,孤零零而远离村庄人家。刘保成家里住房紧张,一直把学校当家住。村里人无事不去碉楼。在老一辈人眼里,碉楼是个凶地。土匪在那里杀过不知多少人,解放战争时,地方保安团盘踞碉楼,解放军进攻碉楼,也付出惨重代价,牺牲了五个解放军战士。它地势险要,四周悬崖峭壁,只有一条两尺宽的青石台阶路可走。保安团两挺机枪火力交叉封锁路口,解放军攻了一天两夜,拿不下来。后来,是村庄农会的人出主意,把保安团团长的老爹和部分团丁的家属弄来喊话,推在前面。上边不敢开枪。到了半山上,手榴弾够得着了,解放军两颗手榴弹扔上去,解决了躲在大石头后面的机枪手,才攻下碉楼。俘虏后的保安团团长大骂解放军不地道,用他老爹做盾牌。战争是残酷的,为赢得胜利,双方都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用非战争手段赢得战争,没有啥手段是不光彩的。解放后斗地主,地主小老婆不堪侮辱,跳崖自杀。文革武斗时,一次杀过八个人。刘保成的启蒙老师喝醉酒又在碉楼门前坠崖摔死。农村人迷信,认为死过很多人的地方凶,又有人无中生有杜撰些神鬼之类的传说,更使当地人害怕这个地方。其中,有个老汉说,他夜里从碉楼山下的大路回家,亲眼看见一个比人高大一倍的黑影站在上碉楼的半路上,双眼如铜铃,恶狠狠瞪着他。当时,月色不明,阴风呼呼。他吓得腿都软了,是村里的狗叫声救了他。狗叫声吓得那龌龊窜上碉楼前的平场,转身从碉楼背后跳下。碉楼解放时,做过两年的苏维埃政府办公地点。有天晚上,驻村工作队队长在村里喝酒,回碉楼住处晚些。他走时锁好的门,回来开锁后,死活推不开。叫来农会干部帮忙把门连门框卸了,里边的门闩栓得紧紧的。第二天,苏维埃政府就把办公地点搬回村庄。从此十多年,碉楼一直废弃。村里人认为,是保安团团长的鬼魂在里边上的门闩。村庄办学校,盖不起校舍,村支书和村长商量,又启用废置的碉楼做校舍。刘保成当教师住碉楼的头半年,每晩领着他家老二做伴。从来没有碰到过啥奇异事。时间长了,也习惯了,便不再害怕。村里老人对此的说法是,做了学校,小娃们阳气盛,克住了阴气。
  今年夏收,刘家老二从北山挖煤回来,领着一个四川的女人。这个女人两口子都到北山干活,与刘家老二在一个窑口。女人给工队做饭。她男人嗜赌成性,输了钱,女人若说几句,男人就下狠手揍她。三天两头的,脸上带着伤。刘家老二勤快,下班闲时帮忙担担水,或者砸煤块儿。时间久些,两人暗生情愫,偷偷好上了。男人再次打她,她便求刘家老二带她走。“天南地北,跟你要饭也行,只要你不打我。”刘家老二也真是喜欢她,两人便在发工资的当夜,趁她男人上夜班下井了,偷跑回了老家。
  刘老汉给老二办了简单的喜筵,怕人家媳妇有怨言,家里拖累大。又主持分家。两个小儿子与爹娘过,老二两口子单独奔他们的前程,老大刘保成也被爹分出来。老人的意思,分出来单身一口,没有拖累了,兴许还能说到媳妇。家里没有刘保成住的地方,他只能安家在学校。
  上年,村里那个小寡妇招上门男人,刘保成稍稍犹豫,就让别人抢了先。在农村,男人到三十岁没老婆,再抢不到寡妇,就只能打光棍。为什么寡妇要抢?因为资源稀缺。贫穷落后地区,需求量大。别人不放弃,就没有资源啊。
  刘保成突然一个人过日子,一份承包地,种来倒不费力,为难的是做饭。历来是饭熟了拿碗舀,并未亲自动手做过一顿。想着挺简单,动手就没有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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