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黄河之水万古流/贺北丞
第51章
卫和平在副市长任上，各项工作抓得比较突出，政绩显著，在副职一任期满的时候，被提拔为河川市政府市长。但是，在他上任不久之后，许多企业就开始倒闭，职工下岗风潮席卷全市，搞得他焦头烂额，坐卧不安。
这天，卫和平刚从下面回来，屁股还没有坐热椅子，秘书就进来汇报说:“卫市长，阴山县供销联社下岗职工萧岐山领着两个人，来向您申冤，说是自如的老战友，您看见不见？”
卫和平叹口气，说:“怎么又是自如的战友，这些孩子们真不让人省心，又出什么事了？”
秘书回答说:“是关于阴山县供销大楼拆除的事。”
卫和平听后，烦躁地说:“好了好了，叫他们进来吧。”
秘书遵命离去。
半年前，阴山县化肥厂破产，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化肥厂一直生产碳铵化肥，这种化肥呈粉末状，味道十分呛人，对人体健康有所损害。农民在施肥时，只有等水到了地头才能施肥，如果提早撒到地里，碳铵见不到水就会挥发养分，如果不小心将碳铵撒到禾苗上，还会将其烧死。所以，使用起来极不方便，费时费力。包产到户以后，私营农资公司想方设法从外地调回一种叫硝铵的化肥，这种化肥呈颗粒状，使用起来非常方便，农民端个洗脸盆在庄稼地里随便扬撒，也不怕撒到禾苗上，而且，肥力还比碳铵效果强，所以，深受农民的喜欢。于是，农民弃碳铵而使用硝铵。如此一来，一下子就把化肥厂顶得没了生意。这下不光化肥厂领导着急，就连阴山县党委政府也着急了，因为化肥厂是个大工厂，养活着两千多号工人，一旦倒闭，这些工人一时半会儿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到时候恐怕问题就严重了。所以，阴山县党委政府紧急召开协调会，为化肥厂解决款项问题，改造生产设备。在各方组织的共同努力下，化肥厂从工商银行贷了一笔巨款，对生产设备进行了工艺改造，也生产硝铵。设备投产后，曾经一度出现过供不应求的好势头。然而，生产硝铵的流水线还没有赚回改造成本来，私营农资公司又从外地调回了一种叫二铵的化肥。这种二铵化肥既能地表施肥，又能压底肥，适应性很强，对于水分大的土壤和碱性大的土壤非常有利，并且，肥力效果超过硝铵。于是，农民们争相购买二铵，又抛弃了硝铵。这下化肥厂彻底完蛋了，先前的银行贷款还没有还清，硝铵的生产流水线就固步自封了，只好宣布破产。
当时，阴山县政府专门成立了招商办，旨在招商引资，搞活经济。于是，有人从湖北省招来一个私营企业老板，说是要收购化肥厂。双方经过艰难的谈判，最后以1.2亿元人民币成交，湖北老板买下了整个化肥厂。这就标志着昔日的国营化肥厂，驾鹤西归，一去不复返了。收购工作结束后，湖北老板向工人们宣布，愿意留下来继续干的人，每人需要集资5000元，不愿集资的人自谋出路。这一决策就像一颗巨型炸弹，瞬间在化肥厂炸了营。
弓建强行伍出身，血气方刚，再加之他是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于是，他就组织了大批的职工进行抗议活动。湖北老板从外地调来新设备，弓建强召集工人堵住了化肥厂铁路专用线，不让设备进厂。湖北老板从老家也带来一帮人，双方在铁路专用线上摆开阵势，剑拔弩张，僵持不下。湖北老板见此阵势，气得满腔怒火，咬牙切齿。心说，你们政府为了挽救企业，把我从大老远招来，没想到你们这些北鞑子不通人性，什么时候了，还在做着铁饭碗的春秋大梦，不懂得私营企业的经营之道，如此野蛮不堪，愚昧不化。气愤之下，湖北老板亲自跑到县政府大吵大闹，县政府立即命令公安局全体干警出动，疏散闹事的职工。一时三刻，弓建强和十几个带头闹事的人都被抓回了公安局，拘留十五天，其他职工作鸟兽散，退出了铁路专用线，湖北老板首战告捷。
弓建强和十几个被拘留的人出来后，咽不下这口气，大家一合计，决定到河川市告状。弓建强打着和卫自如是老战友的旗号，见到了卫和平市长。当他们把情况说了之后，卫和平也觉得湖北老板有些过分。心说，一个普通工人哪里能一下子掏出5000块钱来集资，一旦集资不成就没有了饭碗，这也太霸道了吧，政府让你私人投资企业，目的是为了搞活企业，保证工人不失业，然而，你却只顾一己之利，而不顾及工人的活路，这怎么能行呢？看到家乡人民如此艰难，岂能袖手旁观。于是，卫和平就告诉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安排一下工作，一半天就到。”
弓建强和众人千恩万谢卫市长，然后，回到了化肥厂。
第二天，卫市长一行人等来到了阴山县，在贾玉祥书记等人的陪同下，和湖北老板进行了磋商，最后，湖北老板迫于压力，终于让了步，把工人集资作为股份参与，并且自愿入股，年终按股分红，不再强迫工人集资，化肥厂风波到此才算风平浪静了。
可是，没想到这才刚过半年，今天供销联社的职工又找上门来。卫和平在想，这个亲家贾玉祥是怎么搞的，阴山县尽出告状的事，你这个县委书记是怎么当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卫市长，他们来了。”秘书轻轻推门进来，看着卫和平说。
卫和平的思绪被打断，两道剑眉竖了一下，抬起头来说:“让他们进来吧。”
萧岐山三人进来，卫和平赶紧招呼说:“坐，快坐，坐下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萧岐山说:“请卫市长给我们做主，供销联社把供销大楼抵押给农村信用社贷款，然后，在改制时又把大楼里的两节柜台，和柜台纵向面积让我们每人出资1000块钱买断，让大家自主经营，没想到我们才经营了两年，现在信用社把抵押物拍卖给了如意房地产公司，前不久，该公司把供销联社告上了法庭，法庭判决供销联社十日内将供销大楼和联社整个大圐圙归还给如意房地产公司。大家不服气，一起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供销联社一个闺女许两家，供销大楼已经抵押给了农村信用社，反过来又让每个职工掏1000块钱买断，这不是欺骗职工吗？当时主持改制的县委领导是郭建社副县长，如今供销联社已经倒塌了，我们只好去找县政府讨公道，于是，供销联社的职工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到政府门前请愿，结果，我们有二十多个人被公安局拘留，还有一个女职工叫白银兰，因为说了一些过头的话，现在还在拘留所里关押着。等我们从拘留所出来以后，供销大楼已被夷为平地，北面的办公室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一片漆黑。我们在大楼里经营的货物也不知去向，我们现在是走投无路了，所以，只好前来恳求您这个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我们怀疑联社主任田有平贪污了我们买断柜台的钱，恳请您为我们主持公道，伸张正义。”
卫和平听了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说:“如果你们说的话是真实的，那么，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尤其是办公室起火，更是蹊跷，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偏在拆除大楼之后起火，可以肯定，供销联社的财务室也化为灰烬了。但是，你们未经公安局允许，就到政府门前请愿，这就不对了，有问题你们可以向上反映，再说了，即使有问题那也是政府里的某些领导有问题，而不是整个政府部门有问题，你们这样一胡闹，那会造成多么大的社会影响，你们想过没有？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们，你们真的每人掏了1000块钱买断了柜台？”
卫和平说罢，看向萧岐山。
萧岐山说:“这还能有假？这又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买断，而是全体职工都掏了1000块钱买断的，人所共知，这事谁也骗不了谁，我们没有必要说假话。”
卫和平听后，说:“好吧，既然如此，我琢磨一下该如何处理，你们先回去吧，回去以后什么也不要说，就当没有来过我这里，我心里有数，到时候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你们明白我说的话吗？”
萧岐山赶紧回答说:“明白，谢谢卫市长，给您添麻烦了，我们这就回去。”说完话，三人起身离开了市长办公室。
几天以后，卫和平带着一行人来到了阴山县党委政府大院。他对这里熟门熟道，进了办公区后，通过长长的走廊，直接走进了走廊尽头的会议室。卫和平招呼大家说:“大家都坐吧，小柳，你去把贾玉祥给我叫来。”
众人落座，办公室主任小柳走出会议室。
卫和平的突然到来使贾玉祥大吃一惊，他走进会议室，惊恐不安地说:“不知你大驾光临，来得这么突然，所为何事？”
卫和平看向贾玉祥，生气地说:“你这个阴山县尽出乱子，看来你这个书记是想平稳过渡，就等着光荣退休了，是也不是？阴山县老有人上访，这就说明有些问题你没有处理好，所以，群众才去上访的，你我都是老党员，难道你把党的宗旨为人民服务也给忘了？”
贾玉祥被说得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在椅子上坐下来，诚惶诚恐地问:“不知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不高兴。”
卫和平说:“半年前化肥厂事件，你就没有正确去对待，一味地去抓人，工人们失业了，都跑来向你讨饭吃，你怎么办？你是他们的父母官，你如果不管他们的死活，那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和封建社会的衙门官老爷有何区别？这次供销大楼事件，你过问没有？”
贾玉祥说:“当日我出门了，是副书记处理的。不过，我回来后也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这些职工也太过分了，有问题可以向上反映嘛，竟然搞起聚众请愿这一套来，给县政府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不抓几个典型那怎么能行，这也有错吗？”
卫和平说:“维护政府形象并没有错，但是，你搞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贾玉祥回答说:“不就是暂时失去了经营场所吗？人家如意房地产公司已经承诺，等建起新楼后，优先租赁柜台给他们，可是，这些人寸步不让，就是拖住不给人家腾地方，所以，我们也支持人家强行拆除供销大楼。”
卫和平听了非常生气，说:“错！你们错就错在没有搞清楚矛盾的焦点在哪里，我问你，供销大楼的职工们是不是每人掏了1000块钱，买下了两节柜台和柜台纵向面积，作为自主经营的场地？”
贾玉祥说:“是呀，现在人家如意房地产公司拆除大楼，也给职工们退还这1000块钱，不是不给他们，而是他们要让这1000块钱增值，竟然狮子大开口，这才搞成了僵局。”
卫和平还是生气地说:“你看看，到现在你还是这个态度，供销联社给职工分得两节柜台和纵向面积，那是包含职工最后的福利在内，它的价值绝对不是1000块钱，你现在说是如意房地产公司退还那1000块钱，那么，我问你，职工的最后福利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转嫁到了如意房地产公司，难道这个公司应该得到这份福利吗？此其一，其二是供销联社已经把供销大楼抵押给了信用社，但是，他们又把抵押物转手卖给了职工，你觉得这种做法合理合法吗？这不是一女嫁二男吗？供销联社作为一级党委组织，怎么能如此破坏党的信誉呢？你想过没有？还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不知你考虑过没有，供销联社的办公室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偏在拆除了供销大楼之后起火了，财务账本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你不觉得这里面很蹊跷吗？所以，我今天专门带来了市审计处的几位同志，一定要把供销联社的账目查清楚，然后，给职工们一个明确的交代。”
贾玉祥怏怏不乐地说:“那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办，县委积极配合。”
卫和平说:“你现在就通知检察院，马上组成调查小组前来报道。”
贾玉祥听后，立即通知了检察院。
之后，审计处的几位同志在检察院的配合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了细致的核查工作。
调查小组首先从供销联社在农村信用社贷款的300万元上查起。根据银行查出的职工工资报表表明，300万元贷款确实如数补发了工资。但是，调查小组通过细致的调查，发现工资表上有一部分职工之前已经停薪留职，下海自谋职业了，不应该在工资发放范围内，而现在的工资报表上却是全额满员，于是，审计人员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
随后，贾玉祥召集各乡镇供销社主任开会。卫市长在会上给主任们布置了两项工作，其一是核查本单位停薪留职人员，列出停薪留职人员的姓名、数量和停薪时间。其二是列出本单位让职工买断的门市部及剩余商品的数量，价格，购买人明细表。
三天之后，各乡镇供销社主任将两大明细表报上。审计组经过核实，得出的结论是，一、之前供销联社已有125人停薪留职，不在补发拖欠五个月工资的范围之内。二、平原镇供销社的职工确实是每人出资1000元，买断了供销大楼里的两节柜台和柜台纵向面积。三、除去全社职工社保基金和信用社三百万贷款的利息外，还有86万元下落不明。
审计组组长如实地向卫市长汇报了具体情况，卫和平听了大惊失色，顿觉问题非常严重。于是，卫和平立即叫来贾玉祥和检察院检察长，紧急召开了三人会议，决定立即隔离审查供销联社主任田有平和会计王爱云、出纳潘美莲。
经过检察院反贪局的审讯，王爱云和潘美莲分别做了同样的交代。一、田有平指使王爱云在工资报表中做了手脚，把停薪留职人员全部列入，这样就挤出了现金。二、易如意和信用社主任商议好拍卖供销联社的抵押物后，宴请了田有平和会计、出纳，易如意提出300万元贷款的利息由供销联社结清，等新大楼建成后，承诺赠送每人20平方米左右的店铺。田有平一拍即合，买卖成交。三、会计和出纳每人拿到13万元现金。会计和出纳交代说，其他现金都被田有平拿走了。
反贪局审讯室里，田有平刚开始拒不交代，后来，审讯人员一边做思想工作，一边用大灯泡聚光灯照射他，经过几个小时的轮番审讯，田有平最后的防线终于崩溃了。他交代说，自己拿了30万元，另外的30万元送给了主管商贸工作的副县长郭建社。
卫和平听完汇报后，立即招来纪检委的领导，然后，一声令下双规郭建社，隔离审查。
经过纪检委的突击审讯，郭建社对受贿事实供认不讳。
阴山县纪检委紧急召开了会议，会议作出两项决议。
一、撤销郭建社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党籍。
二、撤销田有平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党籍。
紧接着，阴山县党委召开常委会议，作出了两项决定。
一、任命祁国栋为阴山县委主管商贸工作的副县长。
二、任命卫自如为阴山县委组织部部长。
随后，检察院对郭建社、田有平、王爱云、潘美莲提起公诉。易如意却安然无恙，免于诉讼，原因是构不成犯罪事实。尽管易如意怂恿田有平结清了300万元的贷款利息，在抵押物拍卖价格上占了大便宜，但是，结清贷款利息对于供销联社来说，属于应当履行的责任，与拍卖价格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再者，尽管易如意口头承诺新大楼建成以后，赠送田有平、王爱云和潘美莲每人20平方米左右的底铺，但是没有形成事实，所以不予追究。
此后不久，阴山县人民法院判决郭建社有期徒刑五年，没收非法所得；判决田有平有期徒刑九年，没收非法所得；判决王爱云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没收非法所得；判决潘美莲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没收非法所得。至于供销联社办公室起火的真正原因，虽然公安局刑警队经过了缜密的侦查，但是，最终毫无结果，只能不了了之了。
法院判决之后，卫和平又一次来到阴山县，他亲自处理供销大楼职工的柜台纠纷，兑现当日的承诺。卫和平和贾玉祥找来易如意进行了磋商，易如意考虑到各种压力，最后答应新大楼建成以后，凡买断柜台的职工按原来的楼层，每两节柜台返还10平方米的经营场所。这种结果基本还算公道，因为，过去的供销大楼毕竟是砖混结构，新建大楼是框架剪力墙结构，而且还要进行一流的内外装饰装修，打造阴山县商业中心标志性建筑，建筑成本自然不低。所以，在卫和平市长的解说和劝说下，职工们也做了让步，双方达成了统一意见。这场因拆迁引发的事件，总算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但是，三楼经营布料的四家职工，其中之一就有白银兰。因办公室起火烧毁的布料无法查证，她们有说自己的布料有3万多块钱的，有说4万多块钱的，有说5万多块钱的，白银兰说她的布料有6万多块钱，各不相等，易如意又不认可。所以，卫和平只能让这四家职工走法律程序，上诉法院裁决。于是，四家职工联合起来把易如意告上了法庭。法庭也无法断定四家职工到底有多少钱的布料，最后，法庭以折中的态度判决易如意给每个职工赔偿4万5千元。但是，易如意接到判决书后提起了抗诉。就这样，双方起诉抗诉来回拉锯，这场官司成了马拉松式的赔偿纠纷案件。当然了，案件只所以如此久决不下，这里面必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勾当，这是后话，以后再叙。
白银兰因和公安局局长白威辩理时，说了一些过头的话，已经给自己埋下了祸根，不料想，后来在拘留所里更是口无遮拦，把阴山县公安局骂成是人间地狱，红岩小说中的渣子洞，把白威骂成是渣子洞的猫头鹰，等等。没过多久，她被判处一年零六个月的劳教，罚往呼和浩特市女子监狱改造。
直到几年以后，卫自如当上了主管建设工作的副县长，才将这起烧毁布料的事件尘埃落定。
这正是，市场经营大舞台，个体兴衰难主宰。犹如生旦净末丑，一曲唱罢一曲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