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草莓

　　南京西部城郊，清凉山。
　　天空澄澈如练，碧空如洗。柳枝依依，斜风而漾。自山顶而下，层林尽染，空山新雨，人烟罕至。
　　一位戴着黑色呢绒礼貌，身着黑色西装灰黑风衣的中年男人坐在石凳上，拿着一份报纸，耿中石如约来到这里，走过去。
　　“‘玄武’先生。”耿中石既恭敬又亲切的问候。
　　黑衣中年男人示意耿中石坐。耿中石下意识将周围勘查一遍，坐下来向“玄武”先生详述了九月一日领事馆毒酒案事件始末。
　　黑衣中年男人始终不语。
　　耿中石关切道：“那一日我们的人在日本人领事馆下毒，没有危害到先生吧？”
　　黑衣中年男人摇头。
　　耿中石：“十分抱歉，当日我还未来得及联系到您，便接到日本领事馆大宴宾客的情报。事态紧急，便立即派遣张甫程和莫共伪装成侍役进入领事馆。当日两人均成功逃脱，但是日本人总派遣军成立典礼仪式那一日下午，莫共失踪了，张甫程至今安然无恙。”
　　一丝忧虑凝上“玄武”眉宇：“怎会这样？”
　　耿中石顿感惭愧：“是我们失职。那一日，全程都在通缉‘狼毒’特征的人，张甫程为了不连累莫共，两人分开走。莫共的身份一直很隐秘，即便是军统内部，除了我和张甫程之外，无人知晓。”
　　“玄武”先生：“那日下午，从挹江门出城的一批人全部被日本人抓走了，莫共失踪，也许与此有关。”
　　“我也听说了此事，三天了，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人知道那批人被抓到了哪个监狱。莫共是军统南京站至关重要的特工，还请先生帮忙查探！”耿中石十分担忧，非常恭敬地拱手作揖。
　　“我知道了。”
　　“玄武”是军统潜藏在南京最隐秘资历最老的情报人员，唯一的下线便是南京区区长，且南京区区长受“玄武”先生直接指挥，现在除了耿中石之外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耿中石与上级“玄武”先生会面后，回到鸿纪车行。
　　耿中石将今日会面得到的消息告诉张甫程：“‘玄武’先生给到消息，那日领事馆宴会最终毒死日本总派遣军四名高级作战参谋、日本领事馆书记，还有其他十多名日本将官。维新政府里面南京市长高冠无被毒毙，还有其他汉奸鬼子中毒较轻，未至死亡。”
　　张甫程无奈的感叹：“如果莫共在，定会惊喜的尖叫出声。”
　　良久，张甫程又问道：“‘玄武’先生当日是否也在列？”
　　耿中石点头。
　　张甫程担忧道：“那‘玄武’先生有没有事？”
　　“‘玄武’先生十分谨慎，这样的宴会并不轻易用菜饮酒。”
　　张甫程：“那就好。”
　　
　　
　　“卖草莓咯！刚摘的新鲜草莓！”荒木歌川从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返回，汽车缓缓驶入闹市，便听到了脆亮的叫卖声。
　　荒木歌川摇下车窗玻璃，仔仔细细观摩南京市，一砖一瓦都不放过。这个老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荒木歌川将车停下，对副驾驶的牧野和宏说：“买些草莓回去吧。”
　　“是。”牧野和宏恭敬地点了点头，打开车门正要下去，荒木歌川又叮嘱道：“记得给钱。温和些，不要吓到他。”
　　牧野和宏再次点头，向吆喝卖草莓的老头走去。
　　见一位面容严肃的鬼子军官朝自己走来，老头想赶紧收拾推车离开，可一切为时晚矣，那位军官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
　　“称四斤草莓。”牧野和宏对那老头说。
　　“是……是……是……”老头双手颤抖不已，拿草莓都拿不住，舌头也开始打结，连声说道：“长官，您随便拿，随便拿……”
　　牧野和宏严肃命令道：“我只要四斤，你帮我称。”
　　“好的，好的……马上……马上……”
　　不一会儿，老头称好四斤草莓，还多拿几个塞在袋子里，递给牧野和宏。牧野和宏接过草莓，随之递给老头一块银元。老头十分惊慌：“我不收，我不收，您拿就好，不要钱的，不要钱。”
　　牧野和宏把钱放在草莓堆上，转身走了。
　　闹市忽然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均聚于此。老头额头上的汗直刷刷往下流，双手抖个不停，觉得要把这一块银元收起来，又不敢轻易去接。
　　荒木歌川把刚才副官买回来的草莓攥在手里，出神地望着车窗外。
　　军车开回荒木府邸，荒木歌川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径直走向一楼拐角处的厨房，手里紧紧攥着刚才集市上买的那一袋草莓。荒木歌川走到水池边，认认真真剥洗草莓，厨房里一名日本侍女见是荒木歌川大佐，立刻跪地，惶恐的说：“大佐阁下，这种事情请让卑民来做。”
　　荒木歌川摇摇头，侍女小菊安静地低下头，也不敢再说什么。牧野和宏站在门口，不敢妄扰。
　　荒木歌川将草莓底部的绿叶剥掉，将草莓一颗一颗洗干净，然后放在盘子里，洗完草莓，荒木歌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端着手里的草莓飞速上楼，牧野和宏跟在后面。上到二楼，荒木歌川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轻轻向前走去……走廊尽头，是那名支那女子的房间，牧野和宏猜的果然没错。
　　走到走廊尽头这间屋子，荒木歌川停下脚步，房门开着，荒木歌川左转迈出一步。刚刚踏进来，两名侍女站在门口，此时，午后三点，日光西斜，余韵光辉轻轻铺洒在莫共额头上，莫共手里拿着一本《飘》，正饶有兴趣的读着，丝毫未注意到门口有人。
　　侍女见是大佐阁下，正要行礼，荒木歌川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两名侍女保持原样没再动，恭敬地低着头。
　　荒木歌川站在门口，安安静静的注视莫共的眉目，他发现她看书时，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全身心投入到书中。荒木歌川很想知道她看的是什么，怎么这般迷人。她眉目洁净，目光安宁，整个世界她听不到任何一丝杂音，清和瑶碧，美玉韬光，没有什么能够侵扰她此刻的美。荒木歌川手中紧紧握着刚刚洗好的那一盘草莓，犹豫几次，最终还是没进去。几分钟过后，安安静静退出莫共的房门。
　　沿着二楼走廊原路返回，荒木歌川不知道自己是失落，还是惊喜。他从未见过谁，能与一本书融合的这般唯美和谐。
　　荒木歌川折回去，他本想进去和莫共说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这些草莓还是让侍女小菊送了进去。
　　
　　牧野和宏十分震惊，不过是支那女子，他的大佐英雄，竟能紧张到这般田地。
　　当天下午五点，他们在挹江门将那些难民抓回来，牧野和宏便问：“现在是否去牢房？”
　　荒木歌川不语，只是不停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于是牧野和宏不敢再多问。
　　第二天，荒木歌川从军部回来以后，荒木歌川回到二楼书房“共心斋”里，一言不发，牧野和宏一直站在荒木歌川身边，一直等荒木歌川去监牢的命令，但还是没等到。牧野和宏很想不通，荒木歌川不去牢房的原因，明明没有任何理由却那么急迫的将人抓回来。
　　第三天，牧野和宏也以为等不到荒木歌川去监牢的命令，没想到荒木歌川突然急匆匆下命令，即刻赶往九华山。
　　这时，牧野和宏才想明白，荒木歌川一直不去，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名支那女子。将莫共带回大佐府，也不去见她，自己在房间里犹豫徘徊，却派侍女盯住莫共，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那天下午莫共被抓到牢房里，荒木歌川血液里似是冲出一条龙来，引诱着自己去见她，可他实在太紧张，最终还是没敢去。
　　牧野和宏心底琢磨，那名支那女子被带回大佐府之后，第二天荒木歌川便给自己下令将那天在挹江门抓的那批难民全部释放。所有的一切都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出动野战部队抓一群柔弱的民众，只是用一切力量确定这名支那女子绝不可以成为漏网之鱼。
　　本以为自己伪装成柔弱平民的状态，便还有一丝离开的机会，第七日，空旷的房间里只有钟表摆动声，那声音如针一样一针一针扎着自己的心，莫共的心凉到了底，终于彻彻底底明白自己的处境，已被扣敌营，难以脱身。
　　这几天，莫共一直在想着，要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声嚷嚷放她离开……可是这样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也把握不了，但是一直闷着待在这里，不会让日本鬼子起疑吗？
　　昨日开始挣扎了整整一天，莫共还是决定迈出这一步。中午用餐时分，侍女小纪进来，莫共冲出房门，走到二楼走廊尽头，被两名日本士兵拦住，莫共大声吵嚷起来：“放我出去！”
　　侍女小纪快速跑出来，恭恭敬敬跪在莫共身边，低声说道：“非常抱歉，您现在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