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紧绷
作品名称:日暮莫川 作者:杨鹭 发布时间:2022-02-18 11:17:20 字数:3056
夜幕降临,车子开进一座二楼独栋西式别墅。圆拱形房间,上下各六间,圆形拱窗呈“米”字,曲廊回环,门厅高落,清浅的润白色外观结合红色屋瓦,亮丽精致。大门与每间房屋上面均插着日本国旗和军旗,正门的红地毯铺到院子里,门口的两株绿色植物呈参天之势旺盛生长着。
莫共低着头,一步一挪,瘦削的肩胛轻微颤抖着,一楼外部走廊里便有日本士兵守卫。内部楼道里每五米也有一名日本兵把手,长枪斜在腰间,锃光瓦亮的军靴和令人只要看到便想吐的土黄色军服。莫共瑟瑟缩缩缓缓行进,不敢抬头看前方的日本卫兵,也不敢看前面那位一直位于幕后的军官和他的副官。
进入客厅,幕后军官屏退了随从士兵,对副官也没有多说什么。整座府邸外部都是西式建筑,但客厅里,典型的日式陈设。红木雕花的皮质沙发,精巧华丽,古朴典雅。樱粉色插花摆放在沙发的尽头,一副神女跳舞的仕女画挂在与这枚插花相辉映的原木色磨砂墙壁上。紧贴墙壁的柜子上,摆着几只明代万历年间出土的瓷窑。窗户边角落里深绿色正方形榆木架起来的灯笼里,放在一盏灯,半透明的樟子纸封着,灯笼上贴着一朵樱花,微微透出光亮。
幕后军官并没有示意要莫共坐下,他的神情严肃暗黑,丝毫察觉不出他的意图。莫共又一次瞟见他左肩上的徽章——大佐。这么年轻,就是大佐军衔,在牢里一言不发,严肃深沉,这该会是多可怕的一个敌人,莫共暗暗惊叹。
莫共还发现一个细节,刚才问话的那名副官,总是望着这名幕后军官,好像很害怕又好像很担心,但更多的是崇敬和欣慰。莫共一直都明白,日本社会严苛的“等级制”束缚,下级对上级近乎扭曲变态的心理都是常态。
莫共不敢抬头对上那两名日本军官的眼睛,总觉得一道锐利的光射在自己身上。荒木歌川目不转睛的看着莫共,还是刚才在地牢里那样端庄平静的神色,他足足盯着莫共半个小时,一言未发。
两人就那样站着,大佐阁下也不请这位支那女人坐下,牧野和宏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牧野和宏只感觉千湖碎裂,万瀑凝结,他似乎能够看到往后的画面,也十分明白,那么久远的暗处一直涌动的东西,只怕要爆发了。
一座半坍塌的房屋前,一名日本鬼子的短刀插在一个一岁半小孩的腹部,将他吊挂在房梁上,没一会儿,那小孩儿就死了。这名鬼子还在拍手大笑,身旁其他鬼子都跟着放肆大笑起来。然后旁边望过去,坐着一排两三岁的小孩,有的畏缩着眼望着他们,有的哇哇大哭。
这名小孩儿母亲痛哭着,要将小孩解下来,却被旁边的鬼子拖走到另一间屋子,屋子里传出来撕声裂肺的嚎哭声,不一会儿,渐渐没了声息。
当时那名目睹之人太过害怕,就悄悄走掉了。晚上他再去那里时,十几个小孩儿都是那般惨状,被吊挂在房梁上,皆已没了声息……这件事,是莫共第二年在重庆之时听那人亲口说的。
往事如坐在血泊里一样清晰,南京城被屠杀过后的这两年当中,莫共脑海里睁眼闭眼都是那些血淋淋。她感觉自己体内的鲜血猝不及防的往脑门上冲,她的手指颤抖不停,她要握枪,她要拿刀,她要亲手让这些魔鬼通通消失!
刚才进入这里之时,莫共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从不东张西望,装作十分惧怕的样子。而每走一步,她内心里真正翻江倒海的是,她恨不得立刻就上去将这些人全部杀死!
三人僵持在这屋子里,空气好似凝结了。现在已是深夜十点,莫共心中的恐惧逐渐加深。虽然军统训练之时严苛的训练项目无数次超出身体极限,被教给要临危不乱、临难不苟,但是真正险境来临,莫共还是无比恐惧。她记得老师耿中石说过的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句话:做特工最大的障碍便是克服恐惧。如果这两名日本鬼子用强,那便只能玉石俱焚。
挹江门被抓之时,莫共辩出,日本人出动了野战部队。将那群难民和出城的人通通围住,她一旦寻机会逃跑,便立刻成为日本人怀疑的对象。所以她只能装作一无所知,和那些难民一起被抓了回来。
幸而已经与朱蓓问清楚,那日下午她来挹江门是要出城,个人原由,与母亲无关,莫共这才放下心来。但随即问及母亲的情况,朱蓓才说,自前年冬天南京一别,她也未再见过母亲。听到这个消息,莫共更难过了。
抓入牢房之后,一直未有人提审,莫共思路稍微清晰一些。如果与毒酒案有关,不可能抓这么大一批人回来,而且抓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为何要出动野战部队。但她也做好心理准备,一旦与毒酒案有关,自己身份泄露,莫共便决定,承认“狼毒”就是自己,然后赴死。她知晓进入日本人的审讯营,不叛变不可能活着出来,这样一来,可以保住甫程教官,甫程教官会为自己报仇的。
以死明志是莫共入军统,老师耿中石与总教官张甫程教她的第一课,也是南京大屠杀过后,她心中滕起的焰火。
没过多久,幕后军官走出去,旁边那名军官也跟着出去。一位日本京都口音浓重穿着浅色和服踩着木屐的侍女走到莫共身边,双手叠放在腰间,双膝弯曲低头行礼,用汉语喏声说道:“小姐,请跟我来。”
莫共更加迷惘,不知下一步要跌入哪个深渊陷阱,无数疑问盘旋着,却无法问出口。
莫共跟随那位日本侍女来到二楼,穿过长长的走廊,在最里边一间十分精巧雅致的房屋前停下。侍女请莫共进屋,莫共明白这是今晚她的住处。莫共看了一眼,里面也是典型的日本陈设,在日本学习之时,也是住这样的屋子。如今再待在这样的房间里,似是睡在针毡上,上面凝聚了千千万万中国人的鲜血。
想到此,莫共差点哭出声来。
日本侍女向莫共鞠躬,用略显生涩的汉语说道:“小姐,您好,我叫小纪,大佐阁下吩咐侍奉您,请您尽管吩咐。”
莫共根本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脑海里只是想着朱蓓姐姐和那些难民们,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侍女小纪送来晚餐,另外一名侍女拿来几件衣服,是女装。这名侍女轻声说道:“小姐,您好,我是小代,这些衣服不知道哪一件合身,请小姐都试下。”
随之,两名侍女都退了出去。
那两名军官,在地牢里,那么蛮横粗鲁,来到这里,竟然模样大换,莫共匪夷所思,不知道这些鬼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自己是女性这一身份被发现,也就没有再伪装下去的必要,自己身上这身衣服呆在牢里两日,都快馊了,莫共简单洗漱一下,只有一件粉色衣服合身。
床铺旁边放着一座古朴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莫共扫了一眼,未仔细注意上面的书籍。
自从第一日被带回这座府邸之后,那两名鬼子军官均未再露面。
莫共整日坐立不安,惶惶不宁。
“难道是自己暴露了?可如果自己暴露了,日本鬼子一定会将我投入监狱严刑审问,而不是带到这里……甫程教官被抓了?不会,他那么机敏谨慎的一个人,又有那么多次作战经验,不会轻易被抓,即便被抓,甫程教官也绝不会出卖我……”“那到底是为什么?莫名其妙被抓,现在又被带到这里来,带她回来的鬼子军官也不再露面,都过去好几天,到底有什么阴谋……”“这名鬼子军官是大佐军衔,一定是日本军部非常重要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认识我……”“不知道甫程教官出城没有?已经过去好几天,如果他返回鸿纪车行没见到我,肯定急坏了……甫程教官没见到我,那么老师也知道我失踪了,老师也定会万分着急,这可怎么办才好……”
每次三餐时间,那名侍女小纪便进来,将饭菜送进来,然后系统的问一句“小姐有什么需求”。莫共摇头,她便安静的退出去了。
莫共走出房间,走廊里空无一人,那一日每隔五米便守一人的鬼子卫兵全消失了。莫共仔仔细细观察着这座府邸的布局,却不敢轻易出逃。莫共整日左顾右盼,焦躁不安。
荒木府邸一楼正厅。
一名日本侍女,手指并拢,手肘收缩,头伸直紧贴在手背上,恭敬得体的在荒木歌川面前跪下,又安安静静起身,站立一边,头低的很低:“那位小姐整日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看起来有些焦躁忧心。”
“继续观察。”
莫共第一天来,她的恐惧之态荒木歌川均看在眼里,第二天,荒木歌川将走廊里的卫兵全部撤掉,只留下两边楼道口的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