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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篇(7)

作品名称:与你并肩晴空之下      作者:凯勒      发布时间:2022-02-20 15:50:45      字数:5445

  事情没处理完,周日,富士见蹦蹦跳跳地过来了。我没心情招呼她,也不好拒绝她进门,准备跟她讲讲昨日发生的事,再随便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这是我原本计划好的,但她走进院子,很快嗅到气氛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那三间烧黑的石房子。
  “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她凑上前,歪头打量我。
  “东西都烧没了呗。”我如实说,“民警还蠢蠢地以为是外祖父抽烟把屋子点着了。但我们清楚是镇长干的,他那天在门前都那么说了。”
  她瞪直双眼,满是惶恐。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呢。”
  我本想讲讲怎么逃出来的。
  “对不起。”她突然沉下头。
  “啊?”
  “这件事可能怪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那晚回去后,和父亲说了你们的事。我说我交到一个朋友,她叫陈橞洙。她家就住在我们家前面,她的外祖父是镇长痛恨的钉子户。但我不觉得他像别人说的那么可恨,反倒认为他们一家挺温馨的。”她微微抬起头,“我知道他第二天要去镇政府开会,但我没想过他会告密。”
  没过一会儿,她的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其实我清楚地知道这场火灾的起因是我没关好门,但是她的话的确让我本该清醒的头脑被顿时涌上的怒火冲昏了。
  “你差点害死我!”我几乎发狂般扯起富士见的衣领,“我当时在里面,要不是外祖父进来救我,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对不起...”她不敢看我,也不反抗。
  “你知道吗?那场火把东西全烧没了啊!我还没来得及了解她,就全烧没了...全烧没了啊!”我松手放开她,也开始抹眼泪,两人一起站在原地哽咽,“你可真残忍啊,富士见。给了我点希望,转身又把希望掐灭了。”
  “对不起...”
  “你才是那个告密者啊。”
  “对不起...”她的嘴角仍然不停颤抖。
  “我们以后干脆不要见面了。”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都不见面了,还算什么朋友啊!”
  她愣了一下,看我倔强地偏过头,终于毫不掩盖地大哭起来。
  “别...别啊!”她拽着胳膊央求我,“橞洙,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你知道么?富士见。我这辈子听人们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对不起!我真的已经听烦了!”
  “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用力推倒她的身体,可是看到她跌坐在地上,我的心又在隐隐作痛,于心不忍想去扶她起来。
  富士见撑着流血的胳膊爬起来,也没看一眼伤口,而是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块小铁牌,讨好般地塞到我手里。我瞥了一眼,上面刻着“阿翔”两个字,这是她给白猫做的铭牌。
  我怕自己心软,故意不去看她,狠心地指着门口,“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眼角余光中,富士见边哭着念叨“对不起”,边抽动起肩膀,一步一回头地往门外走。她真的很听话,容不得我在门前多挽留她一下,随即消失在门后。我备受打击,下意识地大声呼唤她的名字,想让她回来,可是连续喊了几声,也没见到她露出脑袋探进门看我。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有些人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盯着手心的铁牌,它越来越模糊。最后,我用力把它掷了出去。
  “怎么了?”外祖父正巧走出屋子,“那女孩儿呢?”
  “走了。”我佯装满不在乎地说,声音听起来却歪歪扭扭。
  小铁牌在地上银光锃亮。
  外祖父弯腰捡起,吹去上面的尘土,“挺好一东西,丢了怪浪费。”
  “我不想再看见它了!”我跑过去,试图夺回小铁牌,准备再次扔远。
  但外祖父攥得很紧,“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
  “你在说气话。”他坚毅地目光吓退了我,然后用力甩开我的手,“如果当时也能有人这么拦下我,我一定会谢天谢地...”
  “随你吧。”我赌气走进屋子,感觉甩掉了坏情绪,又没甩掉。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我有找过富士见,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公园,再到那座桥下,可是我每次都恰巧见不到她,却总能发现她走前留下的痕迹。终于有一天,我满怀失落地走回家时,外祖父坐在藤椅上拦下了我。我们那天下午聊了很久,期间我几次差点没忍住打转地泪水,想说自己想富士见了。外祖父轻抚着我的肩膀,安慰说:我们都会犯错,重要的不是你及时改正了错误,而是你从中领悟到了什么教训,这是最珍贵的,就像你赶走了你的朋友,如果她回不来了,我希望你能对下一个朋友好一些,至少更宽容一点。我拼命点着头,却不希望富士见回不来了。之后,我哭累了,便问外祖父葬礼那天口袋里装着什么,他说:左手口袋里是钥匙,右手口袋里是母亲临走前最喜欢的布玩偶挂坠,每个晚上都要握在手中睡觉的那种。他还告诉我,他出门时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左右两个装有拉链的口袋里,每次感到不安时伸手摸摸它们,就会感觉心安很多。
  听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几天是阴天。我仰望着灰蒙蒙地天空,心中有种不安在悸动。也许是想念富士见了,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她,遇见她时,我好像沐浴一抹阳光,温暖安心;狠心让她走时,她也没留下一片晴朗,原来失去她,我的世界只是冰冷阴郁的天空。
  “你是年少的晴朗...”我边想,边念了出来。
  “别傻站着了。”外祖父拎着盆走出屋子,头也不抬地用自来水淘米,“你父亲今天来。”
  “哦。”
  我一点不惊讶,也许太久没见过面,期待感已经消磨没了。
  父亲下午敲门时,外祖父本想让我开门,说给父亲一个惊喜。我窝在藤椅上不想动弹,最后只好他去开门。
  刚打开门,就看见父亲沉着张脸。几天不见,他胡子拉碴,看起来老了十几岁,头发快挡住眼睛。我本想下去和他说几句话,可看到他身后的男孩儿,我又缩回到藤椅上。男孩儿的脸肿得像戴了副面具。
  外祖父正想抬手打招呼,却被父亲突然用胳膊顶住脖颈,一路怼到墙边。父亲猛地往外祖父胸口一推,外祖父重重地撞到墙壁上。那力度可不轻,我甚至听到他的脑袋碰到墙壁的轰隆声。
  父亲疯掉一样瞪着他。
  “你要干什么啊!”我跳下藤椅,朝父亲扔石头。
  最初,他凶戾的目光扫到我。半晌过后,他的眼神温和下来,松手放开外祖父,用低低地声音问:“橞洙?”
  我扭头不看他,心里更烦他了。
  “你最好解释清楚,那笔钱你拿去干什么了?”他压低声音对外祖父说,“你差点像害死她一样害死橞洙。”
  外祖父没回答他,而是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男孩儿。
  “橞洙,你先带...”他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称呼男孩儿,“你们先出去玩会儿,我和你父亲谈点事儿。”
  “知道了。”
  路过门前,父亲的目光又落在我身上,他也许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但被我用眼神瞪回去了。
  “走吧。”我也没看男孩儿一眼。
  他怕走丢了一样,紧跟在我身后。在路上,他没问我们要去哪里?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我想他最坏也是冷嘲热讽,炫耀他在家过得有多好,算是对我在学校冷眼旁观他的报复。
  “你还好吗?”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啊?”我回头看他一眼。
  “其实这没什么,我都习惯了。”他说,“和在那房子里一样,你父亲没事就和我母亲吵架,然后母亲开始摔东西,俩人就差动手了。”
  “那可真差劲。”我知道他在安慰我,但得知他过得也不怎么样,我的步伐轻快许多,“我们还不如富士见呢。”
  “富士见是谁?”
  “逃学认识的...一个朋友。”我说谎时脸总热得发烫。
  “真好,你还有朋友...”
  “现在没有了。”我打断他的话。
  “为什么啊!”
  “我把她骂走了。”
  “你们因为玩具的事吵架了吗?”
  “不...”我想说富士见差点害死我的事,但觉得这样不尊重富士见,“对!因为玩具的事。”
  “如果换做我,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他仰头天真地为我建议,“我没朋友,所以认为朋友比什么都重要。玩具没了可以再买,朋友要是丢了,可很难找回来了。即使找回来了,也不一定能像以前那样欢声笑语了。”
  “是吗?”我感到困惑,难道朋友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肯定啊!”
  “可能是吧。”
  “什么可能?是一定啊!”他说。
  “那我们...已经分手了呢?或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我想不出几个描述和富士见如今关系的词语,甚至有点后悔逃学了。
  “可望不可及!”他斩钉截铁地说,“我这几天学到的新词。”
  “可望不可及...是这么读吧。”
  “这样就难办了。”他挠起头,接住了我的烦恼,“就像一份宝藏。”他举起例子,“你富庶时不要它,贫穷时才会想到它,但你没想过它是否还需要你呢?”
  “什么破例子。”
  “这叫换位思考!”
  “我好像有点想法了。”
  “什么想法?”
  “写给富士见的一句话。”
  “说来听听?”
  “你是年少的晴朗,是可望不可及的宝藏。”我小心翼翼地说。
  “你自己想的吗?”他惊讶地看向我。
  “肯定啊!”
  “我觉得这句话真行,虽然不了解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知道意思就够了。”
  “富士见应该也知道吧?”
  “当然!”我不知道自己在盲目乐观什么。
  “光听你这么说,我就想了解富士见了。”
  “我带你去个她喜欢去的地方吧?”我提议。
  “好啊!”
  在路上,他又教我一些词,一些几个字就能概括我脑中想法的词。说实话,我现在就想用一个词表达心情,‘相见恨晚’,我认定和他相见恨晚。早知如此,我说不定愿意顶着别人嫌恶地眼神,把他从人群中捞起,说不定也愿意接受这个‘哥哥’,他有点像富士见,另一个让我拥抱日光的人。
  他跟我钻到桥洞下,两只小猫那时在纸箱上打滚。
  “你的病没事吧?”我突然问。
  “我的病?”
  “是啊。”我看向他的胳膊。
  他短袖下的胳膊上贴了两张胶贴,不仅如此,裤带前还晃荡着一截透明软管,我不知道另一端连接在哪里。
  “你说这些啊。”他恍然大悟,“不小心掉出来了。”
  他把软管塞进衣服,接着对我伸出手臂。
  “这是用来做血液透析的。”
  我摇摇头,不知道什么叫血液透析,总觉得和打点滴差不多。
  “那下面呢?”
  “做腹膜透析的。一端插在身体里。”
  “疼吗?”我颤起嘴角问他。
  “没什么感觉了。”
  “你们这段时间背着我忙什么呢?”我还是没忍住问。
  “在医院做血液透析,在家做腹膜透析。大家都以为你害怕,所以给你支走了。”
  “你不害怕吗?”
  “习惯了都。”
  “过去真对不起了。我害怕和你扯上关系,只好离你远远的,没想到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回家后还要帮我说谎。”我不好意思看他,只好盯着白猫。
  “这种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你快痊愈了吗?”
  “不是...我快死了。”
  这不是孩子该说的话,但他说出口时,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湖水。
  “为什么?”
  他伸手去抱黑猫。
  “别啊!”我想提醒他黑猫脾气不好。
  可他的手已经放上去了。不出意料,快要触碰到黑猫的脑袋前,黑猫突然战栗起浑身皮毛,对他呲牙咧嘴,发出‘哈’的威胁声。
  “它要生气了。”我提醒他。
  他不听我劝,执意要摸黑猫,似乎想对我证明什么。黑猫亮出爪子,在他细皮嫩肉的手背上无情地刻下三道血淋淋的伤痕,便一头扎进箱子不见了。白猫抬起身子,眯眼打量握住手腕的男孩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吓得叫出声,顾不得去想寄生虫的事,连忙抱起白猫送到他面前。
  “那只猫脾气就那样,不如你抱抱这只猫吧?”我快急哭了。
  白猫懂事听话,在我怀里一声不吭。
  男孩儿打量起白猫,肯定也注意到它瘸了条腿。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白猫,然后奋力摔到地上。
  “连你也要嘲笑我!”他边使劲踩着白猫的肚子,边放声大笑,似乎这么做让他很解气。
  “别啊!”我跪在地上,用身体护住奄奄一息地白猫。
  “陈橞洙。”他一把抓紧我的手腕,几乎连血管都被掐住了,“我本想不打扰任何人悄悄死掉的,但你为什么要嘲笑我?”
  “我没有!”我试图甩开他的手,却根本做不到。
  我们对视了沉默一阵,其实这突如其来的平静要比刚刚的疯狂更让我感到恐惧,但反过来说,这样的恐惧也激发了我敢继续瞪着他看的决心。过了半晌,他缓缓松开我的手腕,背靠墙壁滑坐到地上。
  “我的尿毒症已经晚期了,需要换肾才行,但换肾没那么容易。匹配的供体没那么好找,每个晚期患者都在等,几万人啊!都在日思夜等一颗肾!”他剧烈咳嗽着,“你知道我母亲为什么找你父亲吗?”
  我没有说话。
  “你父亲是镇上有名的外科医生,但这不是关键,主要是他说你和我的血型相同,年龄相仿,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我摇摇头。
  “我们的淋巴细胞配对率很高,而且肾脏大小也合适,我母亲想要的是你的肾脏。起初我和你一样害怕,这种事难道不违法吗?后来她安慰我说,像这样的灰色交易可太多了,比如有的地方还偷摸在黑市里售卖孤儿院里的孩子的器官。”
  燥热的下风吹到皮肤上,竟散发一阵凉意,它一时之间窜到四肢、头顶,不由使我打了个寒颤。我先是同情了一阵那群可怜孩子的遭遇,然后开始好奇自己会不会因此死掉,把我的肾脏放进他的体内,他会替我活下去吗?或者他会记得我经历过的事情吗?
  “你死不了,换肾只要一颗就够了。”他看穿我的疑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如果拿你的未来赌我的命还赌输了,那太不值了。”
  “为什么?”我盯着地面,不敢看他。
  “因为舅舅是镇长,等手术做完,他答应让你父亲升到副院长。”
  又是那家伙。
  “你肯定听错了!”
  “都怪你母亲欠他太多了!他想靠你换回失去的东西,这是原话!”
  我张开嘴想辩解什么,却卡在喉咙什么也讲不出来。
  “他们会先带你去体检,然后安排你住院,最后他们会告诉你要做个手术。等你再睁开眼,就已经丢掉一颗肾脏了。”
  听到这里,我整个身子在摇摇晃晃。
  “把你送到这里,只是他不敢面对你。”他站起身,“事到如今,只能先对你说句对不起了。谁不想活着?跟喜欢的人并肩坐在阳光下呢?你要也是个男孩儿就好了,那样母亲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瘫坐在地上,一时间找不到谁能帮我。父亲?他们是一丘之貉。外祖父?我跟他认识没多久,他前几天还因为救我,把母亲的东西都烧没了。富士见?她年纪那么小,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们不是朋友了...我放弃了挣扎,因为愿意舍弃一切帮我的人如今都不在了。
  回到老房子,父亲和外祖父坐在炕上聊家常。我低头垂肩走进来,父亲察觉到不对劲,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换做平日,我愿将烦恼毫不保留地向他倾诉,但听了男孩儿的话,我觉得他的关心全是虚情假意。见我不说话,他又问男孩儿是不是说了什么?我们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他们走后,外祖父把我叫到身边,说父亲明天来接我。他以为我会高兴地蹦蹦跳跳,可我只是眨眼看他,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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